“现在，大家都回去吧。”维兰不慌不忙地收起剑，严肃地俯视众人。

人群中再次发出窸窣的响动，有人缓步离开，有人依然立在原地，目光从维兰冰冷的容颜转到靠在一起的塞拉莫兄妹身上，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

嘉蒂丝抬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痕，走回维兰身旁，呼吸里依然飘荡着尚未平复的惊恐。维兰转过身，抚摸她的脸颊。

“不要责怪我，嘉蒂丝。莱恩和雷加，都不该以这种形态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他们已归于历史，就应彻底安息。”他声音温柔，将神情哀伤的妻子揽入怀中，清冷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入琉卡眼中。

琉卡认真地望着维兰，突然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几声。他抬起头，平静又温和地讲述了雷加发表演讲之前经历的事。

琉卡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打算挑战一下维兰看似无可挑剔的“演技”。果然，暗夜王子按捺不住了。他推开嘉蒂丝，大步迈到琉卡面前，低沉的声音里蕴含着愤怒：“她真是这么说的？”

“如果雷加说的是实话——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尘埃了。维兰，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急着杀了雷加？”琉卡的语气无奈又阴郁。

维兰愤然撞开琉卡的肩膀，不顾嘉蒂丝和夏依的呼唤，乘风直上，飞离众人的视线。

缇雅在距离封印不远的地方徘徊，和雷加见面之后，她一直关注着精灵内部的动向。也许，她很快就能看到琉卡率领浩荡人马从封印中走出，却又担心他们是否会互相残杀，这是萨麦尔最希望发生而她最不愿见到的场景了。

缇雅想象着，忧虑着，直到头顶上方传来凛冽呼啸的风声，才将脑海中色彩斑斓的画面转换到单调的雾灰和银白。

维兰落地时发出很大的响声，她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颤动了几下。

“你在等什么？”维兰苦大仇深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自问自答：“雷加？他死了，我杀了他。”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缇雅预料，她惊讶地望着维兰，暗自思量。

“你一直帮助我，我却不肯放弃对嘉蒂丝的承诺，所以你很生气，要和塞拉莫家族联合对抗萨麦尔，然后换取自由——哦，多么可笑的想法！”维兰双手掐腰，愤然地摇着头。

“这是我的任务。”缇雅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我不会再违抗萨麦尔的命令。他让我吸食一个客莱族精灵的灵魂以补充体力，我照做了；他让我策反塞拉莫，我也正努力完成。你知道，违背契约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终于决定抛弃灵魂，做一个真正的恶魔。如果某天，萨麦尔命令我杀掉你或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犹豫，就像你当初向嘉蒂丝发誓一样，决绝。”

“你果然在赌气……”

“维兰”她轻声呼唤着，垂下眼帘：“你说过，永远不再相信我。从厌恶到信任，从信任到痛苦、怨恨，于你而言，我始终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存在。我一直思索自己让你烦恼的根源——没错，我总想以邪恶的身份做正义的事，我伤害了你，伤害了你的家人，你的同胞。你挥剑砍向我，却因为我内心仍存正义而犹豫不决，痛苦挣扎。那么现在，我抛弃了正义和灵魂。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完成你的誓言，但是——”

她顿了一下，非常认真地说：“我还不想死。维兰，你会输，你会失去圣月，卡斯诺尔家族也将消亡。雷加死了，还有琉卡，他比你更有资格统领精灵界，不过，他也会输，精灵界的新时代，是萨麦尔的时代。”

维兰站在风中，眼中尽是苦涩。和缇雅近乎完美的“表演”比起来，他自以为傲的演技相形见绌。可是，他的欺骗终究是蕴含着无奈和些许温柔，她的伪装却是转身向下，沉入深渊……

维兰相信自己不会输，要是真败给萨麦尔，一定会被缇雅取笑，他怎么会让这个女人笑话自己呢。

“去吧，都去做恶魔的奴隶吧，你也好，琉卡也好，我不在乎。告诉萨麦尔，还是尽早为自己找一块墓地比较重要。”维兰以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会转告。”缇雅露出隐隐欣慰的笑容。

“缇雅。”他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将一个晶莹的物体抛到她脚下。

“我不喜欢回收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维兰说完，投给她一个傲睨万物的迷人笑容，转身离开。

缇雅缓缓俯身，拾起落入泥土的召唤石。她的指尖轻微颤抖，她不太确定维兰此举的暗示，然而握紧它，温热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失而复得的，或许不止是一块清凉的召唤石。

维兰回到暗夜城堡，单独约见了琉卡。他们相对而坐，维兰神色从容，而琉卡平静的目光中带有几分困惑。

“对不起”维兰顿了一下，观察着琉卡的表情，接着说：“我没有给你和雷加道别的时间。”

“你见过她了？”琉卡似乎不想和他讨论雷加的事情，而是将重点转移到缇雅身上。

“没有。我相信你说的话，所以没必要再去质问她。”

“维兰，我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说吧。我会如实回答，我保证。”

“如果今天发表宣言的人是我……是我要与你决裂，煽动大家离开封印，你会——”

“我会把你关起来，如果有必要，我也会考虑，杀了你。”

“你是认真的？”

“是的。琉卡，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信任你。我希望，不，是命令，我最后命令你，离开封印，我的队伍里不再需要你的存在。这就是我今天见你的目的，琉卡.塞拉莫。”维兰一口气说完，神情稍微有些波动，但依旧可以保持坦然。

琉卡凝视着维兰与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眸，那片清冷之中飘荡的浓厚雾气，遮挡了回忆与未来。路途太遥远，他们都已忘记了来时的方向，至于归宿，琉卡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但如今，他看不清了……

琉卡缓缓起身，将“通行证”拿出放在桌子上。

“我不喜欢回收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它属于你，你有独立支配权。”维兰语气沉稳。

琉卡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将“通行证”重新握回掌心。

“如果我战胜了萨麦尔，我会让缇雅自由。”

“很期待。”维兰望着琉卡，眼角浮现出浅浅笑意。

琉卡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伫立在门口的嘉蒂丝。绿精灵不知何时起养成了偷听的习惯，方才两人的对话已被她收于耳底。

“发生了什么事？维兰，哥哥，你们——”嘉蒂丝一时语塞，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离开封印，打败敌人。你愿意跟我一起吗，嘉蒂丝？”琉卡温柔地望着她。

“不！不要离开，哥哥！维兰，我和琉卡是不会背叛你的，不要让他离开，你可以信任我们！”绿精灵走过去，跪坐在维兰膝下。

“我相信你”维兰说着，扶着她站起来：“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彼此相爱。”

“你也可以相信琉卡，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嘉蒂丝两眼含泪，哽咽地靠在维兰怀中。

“有些事情不会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维兰拍着她的肩膀。

琉卡在嘉蒂丝低声的啜泣中离开了城堡。他没有去拜访任何人，他并不想召集队伍。然而，当他走到封印边缘时，却看到许多张熟悉的面孔：诺莲、雪莉娜、阿芙拉、沙伦,还有一些曾经与他一起战斗过的来自各族的精灵战士。

“琉卡？你要去哪里，要离开封印吗?”雪莉娜柔声问着，走到他面前、随着她的话语，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琉卡身上。

“是的……我，要走了。离开封印，独自对抗恶魔。”

“我们和你一起，离开这里。”诺莲语气决然，夜风吹拂着她长长的头发，星光下，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哀伤。

琉卡环顾四周，发现塔鲁并未在人群中。

“塔鲁呢？”

“我们分手了。”诺莲说着，低头咬了下嘴唇。

“怎么会……”

“历史的真相已经让我们痛苦，而当我们准备放下这些痛苦继续前行，支持卡斯诺尔家族，支持维兰，他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真诚的暗夜王子……所以，我决定离开封印，而塔鲁，却执意留下……”诺莲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明白了。那么你们，也是一样的理由吗？”琉卡的目光依次掠过众人的脸庞，所有人都以点头回应着。

“每个人都有独立的认知。维兰用非常强硬的手段让夏依.珞普吉尔重新领导水泽族，让水泽族彻底成为暗夜族的附属品，践踏了我们的尊严。我们没有强大的战斗力，但我们宁可被恶魔杀死，也不会留在一个没有尊严的地方。”阿芙拉说完，回望身后几位目光坚定的水泽族精灵。

“我们都想离开，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呢？”沙伦皱起眉头。

琉卡沉思片刻，舒展掌心，将水晶石放在封印形成的光壁上，很快便打开了一扇门。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知道你会有办法，我最亲爱的琉卡！”雪莉娜欢呼着，拽着琉卡的胳膊，和大家一起离开了封印。

暗夜城堡里，圣月上闪着光点，维兰用指尖覆盖，圣月晶莹的表面上现出一幅流动的场景。

琉卡和那些与他有着相同理想的人，正依次穿过封印之门。

维兰站起来，走到窗前，遥望幽深的夜空。

“祝你好运，缇雅。”他垂下眼帘，唇边浮起清冷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