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城的质问下,梁峰回忆起当日定计通敌的情景,心中不禁感慨到,也就是在那一日起,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青城......你说得对,我作为临海城先锋,以百姓安危做赌,罔顾人命,即便我有千万个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我始终是错了。”
梁峰发自肺腑的忏悔,并没有让青城因此对他产生怜悯之心。梁峰错了还可以悔悟,但是王大牛和王嫂,以及临海城死去的所有百姓和将士们,他们连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梁峰忏悔过后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眼角似有一滴悔恨的泪水悄然划过。
曾几何时,梁峰是临海城镇海侯座下第一大将,他胸怀百姓,心系苍生,曾发誓要穷尽一生造福临海。却想不到,时过境迁,他竟成了那个祸害百姓的帮凶。或许对梁峰来说,这才是他最悔恨的地方。
一个人最悲惨的,就是自己活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想成为的人。梁峰既是如此。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任那滴泪水滑落也不擦拭。泪痕挂在脸上,就好像在讽刺他的所作所为一般。
青城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再过多训斥,因为他知道,梁峰不必自己好过。若他真是个混账还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不会有何悔意,青城报起仇来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不会与他废话,早就动手了。可偏偏他不是。
“后来我定下剿匪之计,并邀你同行,当时和你说的话并没有诓骗之意,确是发自肺腑。只可惜你当时还在想着报信之事,梁大哥,老实说那一日我对你很是失望。”
一句“很是失望”重重的打在梁峰心头,他细细品味着青城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不禁苦笑起来,样子十分凄惨。
“是啊,你好意拉我一把,我却仍旧执迷不悟,是该失望的。”
听着梁峰的话,青城沉吟片刻后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当时我声称怀疑的对象乃是侯爷,就是为了测试你的反应。若我猜想有误,你不是那个内鬼,听到我的话后,你虽然不会相信侯爷通敌,但你该会为他辩解,拿出证据证明。可是你呢,你只是一味的不信,并且态度坚定,却又说不出原因,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因为你才是那个内鬼,所以自然知道侯爷是清白的。”
青城所说无误,梁峰不禁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苦笑道:“当时乍一听闻你的怀疑对象竟是侯爷,还分析的有理有据,我一时也找不到为侯爷辩解的理由,但确实不能连累侯爷,想不到,竟因此坐实了你对我的怀疑。”
“不,我绝不会只凭猜测就给梁大哥你定罪,更不想因为我的误判而冤枉了任何一个人。梁大哥你一路上谨言慎行,没有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而最终让我确定了梁大哥你就是内鬼的证据,是这个。”
说着,青城自怀里取出一物,递给了梁峰。后者接过之后细细看去,就发现这竟是一封供述。然后,梁峰就明白了。
“百密一疏啊。也是我万万没想到,青城你的心思竟然如此缜
密,能想到这件事上。没错,如果前面的只是推论,那这封供述,基本就可以当作证据了。”
“哼,梁大哥你也不必过谦,你的心思青城倒也算是领教了。上次侯爷率兵出征,你与上泉信玄密谋,要在军中安插海川奸细,以此设下埋伏,取我性命。但你深知这样做太过冒险,因为换上一批,就要换走一批,而事后只要严查是何人调换了将士,这内鬼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听到这里,梁峰轻笑着插口说道:“是啊,听说孤鸿王当天就下令让徐林彻查此事,而且不是也查出那人的身份了吗?不过我倒是听说,那人没被处置,该是青城你的安排吧?”
青城点了点头,示意确是自己所为,并解释道:“这一点才是青城佩服梁大哥你的地方。你不仅安排好了替罪羊,还找了万厉军的人,为侯爷在孤鸿王那里挣回了面子,孤鸿王不还亲自给侯爷致歉了吗?可惜那人咬死不承认自己就是内鬼,即便重刑之下也没有屈打成招,倒是让梁大哥失望了吧?”
青城既已知晓了真相,梁峰也不愿再做戏,当下承认道:“是啊,那确实是我安排的。当时我就想到,这调换士兵的事决不能自己去做,而恰巧让我得知,临海城北门有处发生轻微坍塌,虽无人员伤亡,也不甚严重,但战事吃紧,一时抽调不开人手。当时我就想到,何不抽调一批将士去帮忙,再暗中将他们替换,混入军中。再待出征前将他们安排去做其他事,万厉军那个中阵无人可用,只能再行调拨,如此,正好做了我的替罪羊。”
听到梁峰如此坦诚,青城忍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接口说道:“是啊,谁能想到,那批奸细并非战前才混入军中,而是早早地就混了进去。万厉军那人调拨将士倒是在战前,正好替你顶罪。而他又非临海城之人,所以梁大哥你也不会有愧疚之意吧?不过可惜了,这等手笔被青城识破,那人还好端端的在牢中活着,待今日事毕,我会想办法为他脱罪。”
青城看出了梁峰的手段,并秘密安排了穆煌留在临海城中严查此事,后者果然不负重托,也足以看出神通广大,终被她查出临海城工事有一队士兵相助,并顺藤摸瓜,盘问出领头之人正是梁峰。
之后穆煌找到了认识梁峰的当事人,并让他写下了详尽供述,交给了青城。青城看后彻底坐实了梁峰就是内鬼的事实,这才连夜赶来梁府,质问梁峰。
到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梁峰再无话可说,也并不打算辩解,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片刻后,梁峰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问道:“青城,你掌握的证据,只此一件,剩下的也都被我烧毁,现在你又将此物交于我,就不怕我垂死挣扎,毁掉一切证物,再矢口否认吗?我相信,只要我不承认,侯爷一定不会信你的话。”
梁峰所说不假,然而青城听后却不见有丝毫动容,反倒是沉着冷静的很。
“那东西本来就是要给梁大哥的,我又何必担心。”
青城竟说这证物就是要给梁峰的,这倒让后者略感费解,不禁问道:“给我的?青城,你……”
“梁大哥”,青城打断了梁峰的话,说道:“青城今日来并未惊动旁人,且眼见你烧掉与上泉信玄来往的所有书信后才现身,先又将最后一件证物交给梁大哥你,就是不想此事闹大,为梁大哥、侯爷蒙羞。”
听到青城这番话,梁峰不禁愣住,而青城也不再多说,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再次沉默了下来。
半晌,梁峰站起身来,走到青城的身前,然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施以重礼并开口说道:“青城,你大仁大义,胸怀宽广,梁某愧对于你啊。”
见梁峰这般样子,青城急忙扶住了他,并劝说道:“是非曲直青城心中自有明尺,梁大哥你有错,也有罪,或该死,但罪不致万人唾骂,累及侯爷。现在临海城中派系众多,暗流涌动,青城来此只为一个公道,却实在不愿成为诛杀同僚的棋子。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梁大哥不必如此。”
青城恩怨分明,梁峰更加惭愧,不住地摇着头,解释道:“不,在此等情况下,你还能为侯爷和我着想,但是这一条我就已经感激万分,最要紧的是,我对你不起,愧对于你啊。青城你可知道,当日在东硅岛上,上泉信玄留下的封口兵,还有他设下的埋伏,我都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告诉你,更没有阻拦你,甚至在那一刻我还有些希望,你能葬身洞中。现在想想,我真是糊涂啊!”
梁峰后悔自己曾算计过青城,而青城听他提到此事,想着此次出征前梁峰曾和自己说过的话,以及他所说对不起自己的事,这才明白过来。但他不见丝毫动怒,反倒是苦笑了一声,说道:“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我又如何能盼着你会为我好。梁大哥从没有主动出手害过我,青城已经是很欣慰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是啊,今日之后两人一死一活,再计较这些事又有何意义呢?想来这一点梁峰该也清楚,因此青城豁达,他也就不再扭捏。两人站起身来后,青城看了一眼梁峰手中的证物,然后开口说道:“梁大哥请便吧。”
梁峰自然知道青城的意思,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向火盆,将此物扔到里面烧为灰烬。看着他的动作,青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道:该说的都说完了,所有的事也都清楚了,是时候了……
“青城。”
梁峰烧完证物,突然叫了一声青城的名字,并开口说道:“你今日所来,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听到梁峰的话,青城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当然有。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我仍有一事不明。梁大哥,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事,能让你不惜瞒着侯爷通敌卖国,枉顾人命?我知道你不是以权谋私之人,我也知道你过得清贫,我更知道你曾爱民如子,一心为国,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了,究竟是因为什么,能让你走上这条路呢?”
说到最后,青城略显激动,而梁峰呢,似乎早就猜到青城会有此一问,并未见有何动容。他并未急着回答青城的问题,反倒是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缓缓的看向明月。
“大约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