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建德四年十月初,距海川匪患和海候谋逆案已然过去了半年。这段时间大齐境内少有战事,各地镇军难得清静,但,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同样寂静。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一年里,各路不安分的心,即将燃起新一轮战火,为大齐终将到来的乱世局面,书写这开篇的一章。
东图,大齐西北方属国,先祖李枭闲曾在武朝任职,并因平乱有功获封西北道节度使,领宁、肃二州三十五城之地,颇具威名。后因治下有方,恪尽职守,被加封“图安公”,位极人臣。武朝末年,暴君专政,民不聊生,致使天下大乱,各地诸侯纷纷割据一方。
李枭闲因治下有方,爱民如子,在宁、肃二州颇有口碑,百姓也愿追随。因此,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之后,李枭闲宣布起义,并划宁、肃二州为国,称“东图”。武朝和云龙曾多次出兵围剿,试图消灭,但均未能成功,皆因李枭闲用兵有术,君、臣、民万众一心,使得东图日渐稳固,足以与武朝、云龙三足鼎立。
后来,韩家联手江南三大世家趁势而出,进而一扫六合,再塑乾坤。那时,年近古稀的李枭闲早已没了战意,且心知肚明,犹如一盘散沙的武朝和铁板一块儿的大齐不可同日而语,若针锋相对,东图早晚必亡于大齐之手,自家经营多年的基业也会毁于一旦。因此,在大齐主动招抚下,东图顺势臣服。
不过,李枭闲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东图虽诚心臣服,但只做属国,不可并入大齐;第二,大齐需册封国主王爵之位,且世袭罔替,永驻东图;第三,东图愿为大齐永固西垂门户,也乞望大齐诚心相待,因此,大齐朝廷可派文官辅政,却不得遣将驻守。
李枭闲虽表示诚心臣服,但仅从他这三个条件上也不难看出,诚意并不大。说穿了,他也只是代表东图认下了齐朝这个大哥,有事你说话,没事咱们就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互不打扰。这事若放在当下,以辉帝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应允,左右不过就是一战,大齐也不怕这两州之地。
无奈当时的情况是,大齐刚刚建国,内忧外患俱在,加上钱粮不足,军队疲累,又岂有再战的道理?何况东图不战而臣服,也算是好事一桩,因此耀帝应下了李枭闲的要求,并封其为“图安王”,世袭罔替,永驻东图,并免了东图三年税贡,以示天恩。
后大齐建行五年,李枭闲被害,王爵之属未及宣布,次子李元德主动示好云龙,并宣布臣服,因此,在云龙的支持下李元德谋反,并自立为王。长子李元凯被迫离乡,辗转大齐,求救耀帝。
东图事关大齐西垂门户,何况云龙介入,大齐更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众属国纷纷效仿,又何以安定民心。加上耀帝和韩煌(北疆王)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这也是个拉拢李元凯,进一步收服东图的好机会,因此下令出兵,命韩煌为帅、段飞岩、安西王(大齐西方擎将)为将,发兵五万,助李元凯平叛。
此等阵容何其强大,东图自然不敌。云龙虽有心相助,奈何齐军势不可挡,只一月即破城,并斩杀贼首李元德,助李元凯顺利夺回政权。鉴于此,云龙未曾出兵。
李元凯感激大齐相助之情,立誓东图愿永为大齐属国,且永固西垂,并与耀帝立下“永不相负”的誓言。至此,东图才算是真的臣服了大齐。
转眼间已过去了九年,在李元凯的治理下,东图不仅日渐繁荣,且安分守己,忠心可鉴。
这一日,大齐建德四年十月初九的晚上,在东图北境一座小城中,有处私宅灯火未灭,家中人尚未睡下。书房内,一青年男子端坐主位,身穿锦袍,衣着华贵,烛光映射在他的脸庞上,虽稍显阴柔,也难掩其英俊不凡的面貌和眉宇间杀伐决断的狠态。
此时夜已
深沉,但他独自坐在书房内,身前书桌上还放了一个茶壶,两盏茶杯,表情略显凝重,时不时地还望向窗外,似乎在等人到访。如此月黑风高夜,他究竟在等谁呢?又是何等机密之事,要在此时密谋之?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男子已饮了三杯茶,待他看了一眼天色之后,眉头微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四下打量一番,见仍无人到此,一脸焦急的愁容毫不掩饰挂在了脸上。
“约好了今日丑时初刻议事,怎的还不来?偏偏今日事多,若再晚些,只怕要......”
“怎么,你今日还约了别人?”
这男子犹在喃喃自语,语气中还稍显责备之意,不想他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声音,且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杀气,着实让他一惊。
他未及多想,立刻转过身来,警惕的看向前方。只见刚刚还只有他一人在的书房内,竟毫无声息的凭空多了一个壮硕男子。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个头比寻常人都要高一些。他长发未束,垂落身后,身披一件黑色裘衣,装束虽不浮夸,但此人一身光华,气质非比寻常,高贵身份难掩。尤其是那一双鹰狼般的瞳孔,看得人心里发怵,不禁胆寒。
这宅子的主人看清来人模样之后,倒未见有过多惊讶之色,看上去,虽然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一丝惊慌,但对他到来之事,竟在意料之内,不难看出,他在等的,就是此人了。
这黑衣人问了一句之后,也不见有丝毫动作,就站在那里,看着惊慌失措的男子,一双眼牟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后者被他这般紧盯,也不知是心虚了,还是被吓到,一时也忘了答话,就这么呆立原地。
“咳。”
黑衣人轻咳一声,似在提醒主人家,那男子这才缓过神来,心里想道:这人的本事真是越发高了,都站到我身后如此距离,我竟丝毫不察,若他刚才杀心一起,怕是......不对,他刚才那句话里,已确是有了杀意啊,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男子该也不是常人,虽说心里怕,但脑子转的极快,见那黑衣人身上的杀气越发凝重,急忙叹了口气,待情绪稍缓,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既与王爷有约,又岂能再约旁人。只是,我家那位长辈近来对在下关注颇多,似乎对我俩所谋之事有些察觉。适才在下见王爷迟迟不到,这才有些担心罢了。”
这男子似乎是在搪塞黑衣人,但见他说话间丝毫不露怯意,也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而那黑衣人听完他的解释,冷笑一声,又问道:“真是如此?”
“不然王爷以为如何?”
那男子虽听出了黑衣人语气中的怀疑,但他丝毫不惧,反倒是问了那人一句,看上去十足的理直气壮。
黑衣人见他这般样子,沉吟片刻后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径直地走向那男子刚才坐着的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并饶有兴致的拿起面前那个空茶杯,举在半空中,沉默下来。
那男子见他这般反应,心里稍微松了空气,一边走向他处,一边暗想道:哼,每次都要摆这臭架子。
他走到黑衣人身旁,恭敬地拿起茶壶,小心翼翼的为他倒上茶,同时说道:“在下与王爷所谋之事,事关重大,又岂会不知轻重......”
“本王此行有些耽搁,是因为入境之后,发现了一些大齐的暗哨,顺手为你清理掉了。”
黑衣人打断了男子的话,说出了迟来的原因,那男子听到“大齐的暗哨”这五个字,眉头不易察觉的微挑,强压住心中的惊慌,平淡的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大齐两代皇帝,一向不信任外臣,更勿论我
东图这属国了。时有暗哨来探,我东图也是见怪不怪了。不过,王爷竟杀了他们,就不怕打草惊蛇,有碍我俩所谋之事吗?”
见这男子恭敬地给自己倒了茶,黑衣人脸上略显满意的露出了一丝喜色。他将茶水饮下,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随口说道:“反正也到了行事之时,又何必在乎这些。”
“嗯?王爷的意思是......我们要动手了?”
见男子略显诧异,黑衣人轻点了点头,说道:“嗯。你所料不差,据本王探知,你家那位长辈确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明日招你父子觐见,也该是为了此事。既如此,只好先发制人,提早动手了。”
听到此人的暗探,竟也知道了明日之事,这男子着实一惊,心里想着,万幸刚才解释之时,自己提及此事,这才打消了黑衣人的怀疑。不过,经他一番落实,自己所料之事确实无误,这般看来,若再不动手,只怕要被动了。
“好啊,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该动手了”,这男子说着,看向窗外的月色,眼神中多了一丝狠绝,继续说道:“成王败寇,就在明日了!”
看着他的样子,黑衣人沉吟片刻,轻笑着从他手中拿过茶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并说道:“你有你父亲的老谋深算,他却没有你狠。好,是个做大事的样子,本王总算是没有看错人。”
闻言,男子略显惊慌,似乎因为自己的野心被人看穿感到有些不适。而那黑衣人倒了一杯茶后,也不见喝,反倒是将之放在了桌角,然后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本王亲临东图,就是为了此事。明日觐见之后,若你得手,本王会去找你,再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那男子看了一眼黑衣人倒满之后未喝的茶杯,冷笑着说道:“言下之意,明日之事王爷并不打算相助,且若在下有失,王爷也并不会搭救,是吗?”
闻言,黑衣人停下脚步,也不见转过身来,冷厉地说道:“本王要的,是一个能合作共图天下的英雄,而非事事皆要本王亲为的奴仆。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妥,那只能说,你不配。”
说罢,黑衣人也不顾身后的男子有何反应,径直地离开了。待他走后,男子品味着他的话,轻哼一声后,走向书桌,想倒掉茶杯里的水。然而当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个茶杯,眉头微微皱起,似有所悟。
不多时,竟另有一人走了进来,这人身披暗紫色裘衣,神色略显慌张,走到男子身旁后,警惕的问道:“他有否察觉?”
这人该也是和男子约好了的,因此他的出现也未曾令后者惊讶,反倒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他该未有察觉,只是为起事而来。不过,这人心思难测,行事难断,且手眼通天,也不能断言就丝毫未察啊。”
说着,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看向紫衣人,面上略显喜色,又说道:“不过,总归是到了动手的时候,咱们的计划也好加快进行。明日之事,还要劳王爷费心了。”
说罢,这男子双手抱拳,恭敬地冲着紫衣人作了个揖。这人竟也是一个王爷?
“你又何必客气,明日之事权且安心,本王已有安排。不过,事后与那人周旋之时,你自己也要小心。”
“这是自然。”
说着,这男子转过身看向窗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到了紫衣人所站的位置和那杯茶,眉头不经意的一挑,不知想到了什么......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知道,哪个是螳螂,哪个是黄雀了。不过,三人所图之事皆剑指东图,想来,这个安静了九年的大齐属国,将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