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地……
一百丈……
八十丈……
五十丈……
定襄伯郭登望着那一条以蒙古人和战马的尸体所构织的死亡之线一步步的向着大明朝军阵慢慢推进,却在一点都不担忧,尽管那只有短短的几十丈了。
如果放在原来,这个时候的大明军阵大约崩溃就在眼前,可眼前却让定襄伯郭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跟不上府军前卫的战力的飙升,自己已经落伍了,已经被淘汰了……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落伍其实就等于死亡。
转头看向皇太子朱见深,定襄伯郭登第一次感觉自己内心的依仗早已经破碎的一地——这般战绩之下,“战死”一两个伯爵,对于大明的朝堂来说,并非不能接受。
那条蒙古人的死亡之线,一步步的逼近,竟让他觉得这就是自己脖子里的绳套,在一步步的收紧,让他呼吸不过来……
长长的深吸了几口气,定襄伯郭登侧了身子,对着朱见深一拱手缓缓的说道:“臣恭贺殿下一战成名,延续太宗文皇帝和宣宗章皇帝的威武,从此以后整个蒙古草原上将再度被我大明的军威说笼罩,北疆定矣……”
朱见深却看了一眼定襄伯郭登,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是澹澹的问道:“定襄伯小看这方草原了,从春秋战国时代的林胡、到秦汉时代的匈奴,再到隋唐的突厥,而后是契丹、女真和蒙古,在这一方水草之上最不少的便是劫掠者,因为他们所信奉的长生天也不可能保证每一年都风调雨顺!”
“但凡这方水土之上的人在白灾之下无法生存,就一定会南下;”
“但凡这方水土之上的贵族酋长无法花天酒地,就一定会南下;”
“游牧民族的能歌善舞之会出现在我大明火铳的射程范围之内……”
“虎蹲炮的弹丸所在,便是我大明文教之功!”
“至于在我大明剑锋之外,那里自然有所谓的黄金家族九斿白纛来统治!”
“定襄伯,你老了,早已经落伍了……”
朱见深的中军龙旗一直都没有动,他望着那已经被消耗了三万人的蒙古战阵,露出了深沉而轻蔑的笑容。而眼光却略过两军的交锋,落在对方核心地带那一万多的方阵之中。
九斿白纛……
蒙古汗国乌珂克图汗马可古儿吉思……
蒙古汗国太师、哈喇慎部酋长孛来……
朱见深伸手一挥,俊美无比的小太监雨化田悄无声息的上前,轻声的问道:“殿下,何事……”
“翁牛特部的毛里孩还没有消息?”
小太监雨化田这个时候沉吟了一下,才低声的说道:“对不起殿下,臣刚刚接手锦衣卫在蒙古的部分内应,还有诸边的夜不收情报来源,暂时没有发现翁牛特部毛里孩的踪迹……”
朱见深摸着自己下巴,缓缓的沉思,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才巡边之后,怕是要好久都不会再有机会出北京城,所以,对于蒙古这一战,就要给自己制造一段和平时期来过渡。
也先之后,瓦剌势弱,鞑靼崛起。
鞑靼又以两位太师孛来和毛里孩两位的势力为盛。而后蒙古陷入到了分裂、征战、混乱的时期,直至后来的达延汗巴图孟克的崛起……
朱见深觉得自己是穿越过来,又是历史上注定当皇帝的主,那么按照一般的定律,现在自己的最优战绩应该同时击败孛来和毛里孩,俘虏乌珂克图汗马可古儿吉思,一战而定乾坤!
“去,探明毛里孩的动向,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西北是哈喇慎部,东北是翁牛特部,往北又是兀良哈三卫所在之地,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
定襄伯郭登望着前面前赴后继去见才长生天的蒙古骑兵,无论是兀良哈三卫的骑兵,还是鞑靼各部的骑兵,又或者哈喇慎部的骑兵,这些在他的眼中都可以称之为精兵的存在,但现在却犹如割韭菜一般一茬茬的死去,大明军阵之内府军前卫因为零零散散蒙古弓箭的攻击,也因为甲胃的原因,微乎其微,您管这叫危险?
他当然不知道朱见深担忧的是什么,近现代火器部队对阵古典骑兵固然是优势在我,可是对于火药军械后勤的要求太高了,尤其是现在,这也是他为什么留着二三十门虎蹲炮不敢用的原因。
朱见深觉得危险,对面蒙古中军之中的小王子乌珂克图汗马可古儿吉思和孛来更加觉得危险了,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去派遣兀良哈剩余的一万骑兵去换下自己哈喇慎部的精骑,可却硬生生的被小王子叫停,这也让两个人现在面色不虞的敌视着双方。
片刻之后小王子乌珂克图汗马可古儿吉思还是低声的劝道:“太师,咱们败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一万的兀良哈骑兵还有咱们这五六千的亲卫都不能动,就算是前面的大军都死光了,咱们这些兵力也不能动!”
“为什么?”
孛来恶狠狠的盯着小王子乌珂克图汗马可古儿吉思。他知道这小子跟毛里孩关系近,这一刻他敢说,这小子绝对有消耗自己实力的想法,当然他不会承认,对方说的也对。
战局如此,他不是不懂。
但他得给他身后的两千亲卫一个态度,大家都是一个部落的壮士,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前面战死而毫无表示,那他以后也不用混了。
小王子叹了一气了,故意用稍微高一点的音量,朗声说:“因为咱们要保证咱们能活着回去……”
两人都算是有眼光、有智慧的主,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时之间陷入到了相对沉默之中,眼睁睁的前方四万多的蒙古骑兵就这么一排排的、一排排的死在大明军阵之前。
难道长生天抛弃了他的子孙不成?
两人的心头涌现出了无尽的悲哀,以及那曾经被大明洪武皇帝、永乐皇帝以及宣德皇帝带来的恐惧!
难道说真的是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又似乎信乎不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