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对伤痕物证
陈君豪的话让现场的人静了一瞬。
他说的声泪俱下,不无道理,只是眼前最具杀人动机的人,就只有陈君豪。
且之前捕快追捕陈君豪时他的表现以及宋家灭门案发生后,陈君豪始终隐藏于人后的态度让人不由怀疑他所说之话的可信度。
赵府尹微一沉吟后复又问道:“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可有时间证人?”
陈君豪点点头,迅速的看了赵府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来,回道:“案发当晚小人一直跟田七在一块儿喝闷酒,田七有个鱼塘,就在村里靠后山的那一带,大人可以命人去查,我们二人就在他鱼塘边的竹棚喝了一晚酒,后来还睡在棚里,直到第二天才回村里。”
看陈君豪说的煞有其事,赵府尹点了点头,捻须说道:“你所言是否有虚,本官自然会去查,最好讲的是真话,不然你知道后果!”
陈君豪咽了口口水,听赵府尹吩咐张桂将他收监。
秦捕头和师爷随着赵府尹一并出了大牢。
赵府尹抬手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查实陈君豪所言不虚的话,那陈君豪的这条线,就断了。
案子回到原点,依然是毫无头绪,怎能不让他着急?
就在赵府尹愁眉不展之际,一名捕快赶了过来,拱手道:“参见大人,刑部那边有指示下来!”
捕快说罢,将一份枣红色的锦缎花纹面皮的折子递给师爷,再由师爷转交给赵府尹。
赵府尹急忙打开细看,脸色更加沉重起来。
刑部要求赵府尹尽快查清楚宋家灭门案。京兆尹衙门管辖着整个金陵城的治安,而金陵这数月来命案不断,陛下已经知晓了宋家灭门案一事,那是因为有御史在金殿上参了赵府尹一本,质疑他是否有胜任京兆尹的能力。
赵府尹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拿着折子的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哪个龟孙子在背后放他冷箭?
哼,灭门命案哪是那么容易查的,且现场证据和死者前后出现时间差的尸僵让这个案子越发疑云重重,那些人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是随便能拉个人将罪行扛下,枉顾刑律公义的话,这案子早完结了!
可是他不能如此做。
赵府尹心口憋着一口气,转头对秦捕头说道:“立即去查,看看田七所言是否与陈君豪一致?若陈君豪胆敢扯谎,给本官大刑伺候!”
秦捕头一看赵府尹像是吃了炸药的模样,心知不妙,急忙点头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看着秦捕头带着人走远后,赵府尹这才招呼师爷回衙门,一面吩咐师爷去把明仵作和苗仵作请去书房,他有关于尸检的问题要问二人。
不多时,明仵作和苗仵作就出现在书房外。
正巧另外一名带刀捕头刘清正在书房内跟赵府尹汇报调查情况,师爷就对二人说:“刘捕头正在里面向大人汇报,你们且等一下!”
仵作乃是贱业,又因他们时常接触尸体,更被人称为不祥之人,仵作虽然得人敬重,却不得人亲近。
只不过前朝因金娘子的成就而令世人对仵作一职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因而大周朝延续前朝旧例,对仵作一职给予了正面的肯定和推崇,在对待从事仵作这一职业的人,也就尊重些,客气些。
师爷让二人去了隔壁偏厅等待,直到刘清从赵府尹的书房出来,这才去叫二人。
明仵作和苗仵作二人恭敬的施了礼后,就站在一旁,等着赵府尹提问。
赵府尹从案几后面站起来,看着苗仵作问道:“宋家人的尸体,有五个人身上的刀伤是一把匕首造成,而宋超身上的伤,又是另外一把匕首造成,这个检验,是否肯定无误?”
赵府尹再次确认这个问题,是觉得这个刀伤痕迹和尸僵程度是本案最为矛盾的地方,如果这当中出现了什么失误或者差错,就直接影响到他们后续的调查工作,更加影响案子的结案时间。
“是,小人可以肯定,造成宋斌夫妇、宋凝以及宋家两个仆从尸体上的致命伤的是同一把凶器,而造成宋超身上致命伤的,是另外一把凶器!”苗仵作拱手回道,语气铿锵,绝无一丝犹疑。
赵府尹便点了点头,转头又问明仵作道:“明仵作你也是如此肯定?”
“是!”明仵作颔首道:“小人从事仵作之职多年,验伤辨伤这点能力,还是具备的!”
赵府尹嗯了声,再次问道:“尸体前后出现两种尸僵状况,也是查实无误?”
这次是明仵作主动回答:“是,这点小人也能完全肯定,宋斌夫妇、两名仆从的尸僵程度接近,而与他们有着一个时辰只差的是宋凝和宋超这两具尸体。”
既然再次提问依然还是这个结果,赵府尹选择了相信。
他将案几上的一个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血迹斑驳的鞋子和匕首,说道:“这是刘捕头刚刚搜寻到的,就在宋宅外面小巷不远处的一个田地里找到的,是一双沾满血痕的鞋子,还有一把匕首,你们过来辨认一下,看看这把匕首,是否跟尸体上的致命伤痕一致?”
明仵作和苗仵作同时上前,二人倒是秉承金娘子尸检守则所言,在触碰证据之前,利索地戴上了及肘手套。
明仵作拿起匕首,仔细端详了片刻后抬头对赵府尹说道:“大人,根据这把匕首的长度和厚度,小人基本能判断这就是杀死宋斌夫妇、宋凝以及两个奴仆的凶器!”
赵府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不及展开,便又僵在了脸上。
“既然杀死宋家满门的有两把匕首,那为何凶手只丢弃了其中一把,另外一把又在何处?”赵府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眉头紧蹙,不解道:“难不成这个案子的凶手,真有两个不成?”
这个答案苗仵作和明仵作都无法回答他,二人保持短暂的沉默。
鞋子无法从尸检上找到对比,所以苗仵作暂时不能发表什么意见,不过赵府尹很快就从案几上抽出了一张物事。
“这是从现场残留下来的血脚印临下来的,苗仵作对比一下,看看是否与这双沾染了血迹的鞋子相同,若是的话,那就可以肯定,这是凶手丢弃的鞋子无疑。”赵府尹说道。
苗仵作道是,接过临下来的脚印,仔仔细细与鞋子比对起来。
“大人,这是凶手行凶时穿的鞋子无疑,无论是鞋底的花纹还是鞋长大小,都一模一样!”苗仵作道。
(二)核查证供
赵府尹听到苗仵作和明仵作对鞋子和匕首的比对结果如此肯定,再加上这两件物事都沾染了血渍,又是在宋宅命案现场不远处的田地里找到,越发相信这就是凶手行凶时所穿的鞋子和所用的凶器。
大周朝的尸检技术和刑狱案典皆源于前朝,前朝因为有金娘子开创先河,物证比对技术也上升了一个层次。
通过鞋子留下的鞋长、深浅度以及磨损程度,能够推算出凶手大略的身高和体型。
赵府尹想起此刻依然关押在牢房里的疑凶陈君豪,心想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从他身上下手,取证比对。
“明仵作,你的尸检技术可算是得到过金娘子真传的,你可能通过这双鞋子的鞋长和磨损程度,推算出凶手的身长?”赵府尹转头问一旁垂手站立的明仵作道。
苗仵作抬头看了明仵作一眼。
对他们仵作而言,解读尸语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证据的比对和推理都不属于一个仵作所涉及的范畴,赵府尹若是拿着个问题去问秦捕头或者刘捕头,或许反而更恰当些。
明仵作没有因赵府尹的高帽而羞赧腼腆,他点点头,上前重新拿起那双充当为物证的鞋子,认真的量度了一下鞋长,又仔细看过了鞋底的磨损程度,最后给出了一个答案:“大人,凶手应该有七尺之高,他这双鞋子应该是刚纳不久的,但您看,鞋子外侧的两端已经磨得偏斜,可以推断着个人身形较为壮实,而且走路的时候,习惯性的往外偏,有小小的外八字!”
赵府尹眯了眯眼,思绪很快便飞到了牢房里陈君豪的身上。
“那厮的个头不小,目测应该是有七尺之高的!”赵府尹低声喃喃。
他在心中盘算,一旦秦捕头从田七那儿取到的证供与陈君豪的有所偏差,那么凶手就极有可能是陈君豪。
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又对宋宅的分布熟悉,且身形有七尺之高,不是他又是谁?
摆手让苗仵作和明仵作退下去之后,赵府尹回到案几旁,提笔写了一道折子,简单的向刑部那边交代一下宋家灭门案的进展,再表达一下自己破案的决心和信心。
看着自己写好的这份折子,赵府尹满意的点点头,想起在他背后放冷箭弹劾他的人,他沉着脸呸了一声,心道自己坐上京兆尹这个位置,可不是惹得多少人眼红,都巴不得自己做不下去吧?
他偏不让那些等着看好戏不盼着他好的龟孙子如意。
一口气吊在心头,赵府尹提笔又在折子上补充了一句:宋家灭门案,必会在十天之内结案!
放下大话之后,赵府尹将折子上的墨迹吹干,喊了师爷进来,命他差人送去刑部。
... ....
秦捕头在接到赵府尹的指示后,即刻带着人赶去了陈君豪所说的那个鱼塘寻找田七。
田七正好从山上割草回来,远远看到身穿公服的捕快在草棚边上等着他,也不敢跑,迈着晃悠悠的步子走过来。
“你就是田七?”秦捕头问道。
“是,小人就是田七,不知道捕快大哥有什么事情?”田七一面将背上的竹篓放下,一面问道。
“你认不认识陈君豪?”秦捕头面色严肃,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田七。
田七知道陈君豪八成是被抓到衙门去了,心里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小人从小就是跟君豪穿着一条裤裆长大的,何止是认识他?”
“那宋家灭门案当晚,陈君豪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秦捕头看着田七的眼睛。
田七有一瞬的停顿,好似在用心回忆,片刻后才回道:“可不是,那晚他来鱼塘找小人,说心情很不好,捕快大哥你知道的啦,宋老爷不肯答应他和宋娘子的亲事,君豪心情自然是苦闷不已,只好来找小人倒苦水。当晚我们将草料放进鱼塘喂鱼之后,就提着两坛子酒回草棚里海喝起来,最后喝得烂醉,就睡在了棚里,直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的,之后就听说了宋家被人灭门一事。”
田七说得流畅,连先放草料喂鱼再进棚喝酒的顺序都讲到,可见这番话应该是之前就预先组织好了的。
秦捕头心中越发狐疑,刚要开口质问,便见一个六十多岁上下的老妇人,提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制漆盒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老妇人虽然腿脚不是很利索,但却耳聪目明,远远便听到了田七所说的那番话,气得血色上涌,骂骂咧咧道:“阿七,你个死崽子,上次胃都出血了,医生都让你一定要好好养着,不能再喝酒,你居然还特喝海喝......”
老妇人大口喘着粗气,说话间就要走到跟前,也顾不得这些公门之人有何贵干,直接伸手拧着儿子田七的耳朵,另一只手抬手就往儿子后脑勺招呼,一边打一边骂道:“得,反正死崽子你不稀罕自己这身子,老娘我今个儿就先打死你了事,以后也不用费那个钱给你请医生,直接让你死了算,敢喝酒,敢喝酒......”
田七左躲右闪,被打得嗷嗷叫,一面解释道:“娘哎,娘,您听儿子说,我其实没有喝酒,真的,儿子不敢骗您,我真没有喝酒!”
“没有喝酒?当真?”老妇人停下手来,板着脸正色的问道。
田七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的应道:“娘,儿子骗谁也不敢骗你!”
老妇人点点头,心里有些信了儿子的话,只是嘴上却还骂咧咧道:“你个死崽子,刚刚干啥骗老娘?”
田七一顿,转头正对上秦捕头冷冷的笑意,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吐了一口气道:“娘,我,我刚刚那都是骗捕快大哥们才那么说的!”
老妇人这才想起来身边的这群捕快,急忙护犊子的将田七掩在身后,问道:“你们要做什么?我阿七是个好孩子,他啥坏事也没干,你们不要冤枉他!”
秦捕头苦笑,难不成衙门给老百姓的印象竟是如此么?
但秦捕头到底也有些佩服老妇人的勇气,点头道:“这位大婶,您放心,只要田七说得都是实话,衙门不会冤枉好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