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浓雾。
黑白的世界。
猫头鹰停在树枝,缓缓转动头部。
门开了。
黑礼服,纱面巾。
女人静立于门口。
如同雕塑,如同树木。
如同,死物。
厚刘海的少女,低着头,坐在桌前。
令人窒息的肃穆。
黑白的世界里,看不清她的脸。
浓雾通过敞开的门,把触手往房内探出。
猫头鹰尖锐的啸叫。
刺耳,惊悚,瘆人。
“吱!”
凳腿摩擦地面,令人牙酸。
黑礼服盖住脚踝。
厚刘海的少女,沉默地站起。
沉默地转身,沉默地迈步,沉默地移动。
沉默地……把手伸出。
母亲牵着她的右手。
离开家门。
轻轻地走过。
清晨那安安静静的石板路。
浓雾。
散不开的浓雾。
厚刘海垂下。
于是她,看不见罪的国度。
黑白且无声。
某个时刻,少女和女人,手中多出蜡烛。
一盏惨白的蜡烛。
路旁的门打开。
也是黑礼服,也是肃穆。
越来越多人加入。
水滴聚成小溪。
小溪汇入江海。
浓雾中,黑礼服的河流,缓慢无声流动。
所有一切只为了。
通往救赎之路。
尖顶的教堂。
从门口进入。
惨白的蜡烛。
她微微抬头,眸光透过面纱。
看见,母亲没有五官苍白的面目。
天空蒙蒙散不开的雾。
前方,教堂。
沉默地跨步,沉默地跟随,沉默地流动。
沉默地,从大门进入。
少女低着头。
惨白烛火,映亮前方的路。
余光里,两旁墙壁,线条扭曲缠绕繁复。
组成怪物。
黑白的世界,密密麻麻的猩红双目。
暴虐疯狂混乱而且残酷。
黑礼服从中经过。
一盏盏惨白蜡烛。
一张张面孔麻木。
大厅中,抬头可见巨大的壁画。
有什么东西高居于王座,看不清具体形体,一团黑雾,扭曲不定。
除了那一双摄人的猩红双目。
王座之下,万万人匍匐。
母亲牵着她的手。
于第一排的蒲团跪坐。
角落老旧无人的管风琴。
自己演奏。
无人说话,无人抬头,无人欢笑。
直到沉默被打破。
“你们在干什么!”
“疯了!”
“疯了!疯了!”
“你们全都疯了!”
歇斯底里的狂吼,如同怒兽。
少女转头,于黑白的世界中,见到唯一的色彩斑斓。
一个男孩。
和其他人不同。
白色T恤浅蓝牛仔裤。
和其他人不同。
脸上五官清秀。
男孩似乎看到了她。
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来。
他向着少女跑来。
推开一切挡路的黑礼服。
七倒八歪,狼藉不堪。
但是。
没有尖叫,没有叱喝,没有愤怒。
黑礼服们沉默倒下。
面纱后的脸孔没有五官苍白肃穆。
男孩还在奔跑。
像是一把尖刀,要将此处分成两半。
像是一束星光,跨过山海刺破黑暗。
他向着少女伸出手。
他要带着少女逃亡。
少女犹豫着,犹豫着。
看着黑白世界中,唯一具备色彩的男孩。
像是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拿起海螺。
像是渔船上的少年,第一次见到铁轨。
像是他们,在千万人海中遇见。
“跟我走!”
男孩坚定的声音。
斩钉截铁,无所阻挡。
那是见山开山,见海平海的气魄。
除非身死,永不停步。
一束光照进心田。
或许,真的可以……
女孩封闭的心扉,打开缝隙。
她把手抬起。
她决定跟随。
一束阳光又怎样,一束阳光就很好。
男孩露出坚定的表情。
仿佛握住少女的手。
便是将全世界拥入怀中。
“砰!”
突如其来的枪响。
只是一瞬间的事。
少年的头炸开。
像是摔裂的西瓜。
巨大的冲击力。
一小块惨白头骨,高高飞起。
在空中旋转翻腾。
直直打中天顶。
男孩像只破布口袋般倒地。
少女的手僵硬在半空。
她睁大了眼,瞳孔涣散。
她看到,男孩渐渐褪去了色彩,流出黑色的血来。
她看到,男孩头颅四分五裂,也失去了五官。
“嘀嗒……”
“嘀嗒……”
黑色的液体,自天顶落下。
黑礼服们依然沉默。
液体在地上蔓延。
沾染他们的脚踝和衣摆。
黑礼服们依然沉默。
沉默地跪坐,沉默地低头,沉默地等待救赎。
少女猛地吸了口气。
像是溺水者终于接触到氧气。
像是从最深沉最黑暗的梦中醒来。
她惊醒。
泪水夺眶而出。
跪坐的少女,忽然手脚并用,狼狈地疯狂地混乱地爬行。
向着黑白的男孩。
向着黑色的液体。
向着破碎的头颅。
身体猛地一沉。
强壮的黑礼服,按住少女。
他被压倒。
下巴磕到地上。
磕在黑色的液体中。
想象中的甜腥味,没有出现。
甚至,一点味道也无。
少女挣扎,像是砧板上的鲤鱼甩动尾巴。
于事无补。
她看着黑礼服走过来。
黑礼服抓起男孩双脚。
黑礼服往外移动。
动作像是在拖之破口袋。
地上留下黑色的痕迹。
少女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黑色的液体,染上她的侧脸,双唇,还有眉眼。
少女被拎起。
扔回到她该在的蒲团。
身边,名为母亲的女人,依旧沉默,依旧低头。
少女往前投去目光。
一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
十字架前一方石台。
一个身穿黑色神父装的年轻人,收起手枪。
年轻人注意到少女。
年轻人似乎看向了她。
年轻人似乎笑了下。
但那一张脸,空白一片,没有五官。
少女像是被抽出全身气力。
她低下头,厚刘海遮住眉眼。
一颗心失去知觉。
老旧无人的管风琴兀自演奏。
年轻的神父开始布道。
没有五官苍白平整的脸满是安详。
黑礼服整整齐齐。
巨大的压抑,沉默的无声。
布道走向尾声。
神父宣布救赎者名单。
少女听到自己的姓名。
母亲牵着少女的右手。
一个个孩子,和她一样,列队走向神父。
轮到少女。
她低头,亲吻神父的左手。
少女听到神父温和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孩子,神会宽恕你的罪。”
少女注意到母亲留下了泪。
一直沉默的母亲,在此刻流下了泪。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她。
少女想到了白T恤的男孩。
还有血泊中裂开的脑袋。
少女听到母亲的声音。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沉默了下。
她跟着说。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母亲牵着她的双手。
轻轻走过,清晨那安静的石板路。
天空蒙蒙的雾。
卧室的门关上。
黑色帘幕被风吹动。
少女闭上了双眸。
我刚刚睡着。
天刚刚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