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单黎重新换回了二人初次见面时,所穿的那件藕荷色流仙裙。
眉眼间多了一丝别样的韵味,让宁弈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二人携手走出房门,望见院外扣着的巨型丹炉时,单黎不由咋舌。
昨夜的动静她是听到的,不过并没在意。
直到亲眼看见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才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转过头,看向宁弈问道:“公子,苏仙姑她……不会有事吧?”
单黎口中所说的苏仙姑,正是青云仙宫那位中年道姑,名苏依月。
年轻道姑姓柳,至于名字叫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应该没事吧……”宁弈回答道。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苏依月会不会有事。
只能是希望她还活着,要不然单黎入青云仙宫一事怕是要泡汤。
昨日正在要紧关头,一听到有人打搅,心中不由得火冒三丈。
所以那一巴掌抽出去完全是下意识的,是轻是重连宁弈自己都没有印象。
这事也怪不得他,怪就怪那苏依月出现的太不合时机。
要是早一点强调青云仙宫有什么离谱的戒规,宁弈说不定还会心平气和的将她请出忘机山。
在昨夜那种关键节骨眼上前来阻止,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她不是明摆着自找不快嘛……
收了倒扣在庭院上空的巨型丹炉,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洒落下来,暖洋洋的。
丹炉外围还站有几人。
是秦枫与两位道姑。
看到苏依月没出事,宁弈松了口气。
单黎的脸上也有了一抹笑意。
“哦?大家都在啊。”宁弈主动打招呼,又问道:“这是在等我们吗?”
目光扫过苏依月时,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有些闪躲,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是……是是!”
几人回答的语气都显得有些僵硬。
秦枫应该是刚来到此处,所以他不明就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看着几人表情都有些奇怪,好奇心之下还是上前问道:“敢问小友,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秦枫话一出,很明显察觉到单黎手中稍稍一用力。
有些撒娇的嫌疑。
宁弈故意反问道:“秦前辈所问的,可是单黎准备去往青云仙宫一事?”
“不不,单姑娘要去青云仙宫,小友昨日不是还提到过吗。”
秦枫继续道:“贫道问的是刚才那尊丹炉,是怎么一回事?”
“哦!你说的是丹炉啊!”
看秦枫如此较真,宁弈避无可避,于是搪塞道:“夜间太吵,便取来丹炉隔音。”
“吵吗?”秦枫有些疑惑,不确定的追问道:“可是溪水中的蛙声?”
“咳咳……”
这个话题没法接,宁弈干脆选择无视。
没看到不远处的苏依月脸都黑成锅底了,也不知这秦枫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纠结了好半晌,这才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
看向宁弈道:“贫道还有件事需要跟小友交代一下,不知小友眼下是否方便?”
“嗯。”
看秦枫这架势,应该是要交代一些较为私密之事。
于是吩咐单黎带着两位道姑先行进入追光号中,去远处等他。
直到庭院外只剩下他与秦枫二人,秦枫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玉盒。
尴尬一笑,靠近宁弈耳边小声道:“此物,烦请小友交给……”
“什么?单家三族长的夫人!”宁弈当场惊呼一声。
虽是惊呼,但声音并不是很大。
即便如此,还是给秦枫吓得猛一哆嗦,顾不得什么礼节,当即上手捂上宁弈的嘴。
后做贼似的回头观望了一番四周。
发现周围并无其余之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小友慎言,慎言啊!”
宁弈这一声惊呼,将秦枫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紧锁着眉头一个劲的强调让宁弈千万别声张。
宁弈自认为刚才绝不是故意的,随后又费了好大劲,终于让秦枫缓过神来。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秦枫心中有鬼,可不管宁弈随后怎么问,秦枫就是不透露半点消息。
张口闭口只有一句话,那便是让宁弈将小玉盒交给单家三族长的夫人。
眼看着继续纠缠也得不出什么小八卦,宁弈也就放弃了。
最后又跟秦枫做了一系列保证,这才辞别离开。
……
这段时日以来,大周王朝京都动荡不已。
真可谓满城风雨。
对于城北单家而言,更是每天都承受着来自各家各族的巨大施压。
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上,只要以往有过一丁点过节恩怨的,全都在这几天之内一股脑儿涌来。
而且随着消息流传开来,前来寻事之人只增不减。
看架势,似乎要将整个单家分餐而食。
而导致单家发生如此番变故的,只是因为司天监监正从北荒域带来的一个消息。
据说单家之女单黎,近日结交了一位名叫宁弈的道侣。
对于一个有着极大底蕴的修行家族来讲,子女出门历练结实道侣并非什么稀罕事。
怪就怪在,那位名叫宁弈之人,竟是扬言让京都之中所有与单家有过节之人全都去向单家赔罪致歉。
此消息一出,那宁弈之名如热油浇在了火苗上一般,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导致整个京都都发生了巨大的震荡。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单家在京都的仇家太多了。
而与京都和众多势力结仇之人,乃单家二族长单问天。
虽然单问天早就不知去向,但他遗留下来的后患却一直存在。
即便单问天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但对于众多仇家来讲,这档子恩怨终究还是算在了城北单家头上。
经过单家现任族长单寻天百十年来的努力。
不断的赔礼道歉,或是联姻宴请,或是登门巴结。
可谓费尽周折。
终于将恩怨都和解的差不多了。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司天监监正梅舟带来的一句话突然流传开来。
至此,单家便进入了一片动荡……
此时。
城北单家主殿内。
青天白日里殿门紧闭。
借着窗户间隙透进大殿的微弱光芒,能依稀看大殿中聚集着百十来号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如此多的人全都聚集在此,本应杂乱不堪,可此时却寂静的让人恐慌。
连一句交头接耳声都没有,甚至连平日里最淘气的稚童也乖乖捂着嘴不敢啃声。
所有的目光全都死死盯着大殿正前方太师椅上之人。
那是一位须发花白、脸色憔悴的老者。
正是单家族长单寻天。
在单寻天下首,还坐着三位同样年迈的老者。
此三人不动声色,眼神中满是急切。
似乎在等着单寻天开口说出什么重大决定……
单寻天双眼中充满血丝,自从那个消息传来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宁弈!宁弈!”
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头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遍了。
很多次,他都怀疑这个名字是那梅舟故意编造出的。
至于宁弈放出的消息,想来同样都是编造而出。
可梅监正却一口咬定此事千真万确,
而且还三番五次安慰让他放宽心,只要那宁弈一出面,单家一定会拨云见日。
初起之时,他还会抱有一丝幻想,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单寻天早已心如死灰。
“单家将亡矣!”
单寻天心中发出声声哀嚎。
家奴跑了,下人跑了。
就连一些旁支家眷也都卷铺盖走了人。
现在留在这座大殿内的,全是宁死也要跟单家共存亡之人。
当然,他前方这三位长老除外。
他们三人是等着为外人传话的。
那些仇家,此时正聚集在不远处的客厅之中,全都等着单寻天一个决定。
他们等的那个决定,是要让单问天亲手献出族长印,并交出单家族库令牌。
这种决定,作为兢兢业业为单家劳心费神数百年的一族之长,他如何能开得了口。
只要一想到数百年前父亲临终前将族长印交到自己手上的那个场景,单寻天心中便一阵苦楚。
当时跪在父亲面前亲口承诺会关耀门楣,会让单家成为京都第一强族。
可谁知过了数百年,单家不但没有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之外,
竟是在今日面临着灭顶之灾……
即便明知道当下选择臣服,将是大殿内仅存的这些人唯一的活命机会。
明知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
可单寻天依旧做不了那个决定,也开不了那个口……
眼看单寻天依旧决定不了,长老们又开始催促了:“族长你太偏执了!”
“是啊族长,今日不同以往,今日外面来的可是四王府上的二公子啊!”
“快做决断吧族长,别让周公子等着急了,不然……不然,恐怕不只是交出族长印与族库令这么简单……”
第三位长老说到此处顿了顿,伸手指了指站在大殿中面如死灰的众人,接着道:“很有可能连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哎!”
单寻天叹口气。
换做以往,要是这三位长老说出这种话,他早都该怒了。
作为族中长老,单寻天自认为他从未亏待过这些人,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门却来帮着外人说话。
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可此时,他却不敢有半分责备之心。
家都要被灭了,何来底气发怒给别人看?
不仅不能发怒,还要强颜欢笑给他们好脸色。
苦笑道:“诸位说的,单某自是明白其中厉害,可单某不甘啊!”
“何苦呢族长!同为单家后人,为何他单问天就该逍遥自在,闯下祸端便拍屁股走人逃之夭夭,
凭什么所有苦难全都留给你这个做大哥的来承受!”
“可不就是嘛!要我说,既然单问天早逝,那他留下的那些祸根子就应该让他女儿单黎来处理!”
“族长啊,您现在只有这一条退路了,干脆照着周二少爷的意思办,
到时脱了身,可去北荒域找单问天的女儿问个明白,
不是说那单黎当了北斗殿殿主吗,都贵为一殿之主了,岂能担不起这点责任?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单黎作为单问天的女儿,也该出面了。”
“诸位先听老朽一言。”
单寻天起身,伸手止住三位长老的撺掇,接着试探性的问道:“诸位……要不再等等?……”
“等什么啊,单族长,您就行行好别难为我们几个老骨头了!”
“是啊族长,周二少爷可还在外头等着我们的答复,你说你这……”
“哎!”单寻天再叹一口气:“不是老朽不敢,是不甘啊!再……再说了,那梅监正……”
最后一句话还未等他说完,下方其中一位白须长老猛地拍座而起。
大怒道:“单族长!您糊涂啊!
那梅舟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这上千年来你还不了解吗?
在这京都之内,他可是出了名的吃了骨头不吐渣,
而且单家能落到如此境地,可不就是拜他所赐吗?
难不成你还能真的相信他能帮你平息了周二少爷的怒火不成?
醒醒吧族长,这是命!是单家的命!
您……认命吧……”
白须长老这一通责备,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刚才站起身来的单寻天,突然如同失了魂一般,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原本他还想挣扎一番,但此时,早已心如死灰。
不仅全身没了力气,双目无神,竟是显得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
一道焦急的脚步声风风火火从殿外跑来。
“咯吱——”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昏暗的大殿之中。
那一道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了单问天面如死灰的脸上。
看清楚来人,单问天强撑着支座起身,无力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单家大少爷,单云鼎。
单云鼎不敢正眼去看父亲的眼睛,只是快速跑上前。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托举这一枚玄色令牌递在单寻天的眼前:“爹!孩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单寻天接过他手中令牌,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神色。
只是平静的问道:“这是……周二少爷给你的?”
“是!”单云鼎低着头,小声答道:“孩儿想好了,以后便跟在周二少爷身边,这是孩儿唯一的退路,
孩儿年纪还小,只有跟在周二公子身边,才能在将来有一个翻身的机会。
周二少爷肯收留孩儿,是孩儿的福分……”
“呵……”单寻天轻笑一声,缓缓站起身。
突然,大吼道:“翻身!我叫你翻身!”
在吼出的同时,直接将手中的令牌猛摔在地,令牌顿时变成碎渣。
随后更是一脚踹出,将跪在面前的单云鼎一脚踹出几丈远,口中的鲜血飙了一地,瘫在殿门口抱腹哀嚎。
这一幕,吓坏了旁边三位长老。
“族长糊涂啊,您摔的,可是周二公子的令牌,您这是闯了大……”
“勿要多言!”
单寻天伸手打断长老的话,手一伸,有两件物什出现在手中。
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印玺。
一枚青色令牌。
令牌上刻有一个‘单’字。
单寻天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你们走吧,将这两件东西交给周二少爷……
烦请长老带句话,就说……
就说……我儿单云鼎已死,无需他的栽培……”
“哎!”
长老们纷纷叹口气,接过令牌便飞奔出大殿,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扑通——扑通——”
三位长老一走,大殿内顿时传来接连不断的声响。
却是几十人同时跪倒在地,低头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