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孝子】
上官妙然当天坐高铁返回北京。
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家里静悄悄的,静得有些离奇。
在上海,上官妙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奶奶突然身体不适,需要他立刻赶回家。可是到了家里,也不见亲戚们赶来,照以前这种时候家里总是坐满了人要轮流服侍奶奶的,难道说,奶奶的情况很不好,驻家的专用医生也没有办法处理,已经送往医院了吗?上官妙然担忧地思虑着,一边推门而入。
客厅里只坐着一脸凝重的母亲,在小姨的陪伴下,两个人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看见上官妙然进来,稍有一抹欣喜之色地站了起来,但转而又恢复了郁郁寡欢的神情。
只是在上官妙然的记忆里,家中从来都是这样肃穆的气氛,父母都非常严肃,交流学术思想时才会有些欢声笑语,平常时候真的十分刻板。小姨相对要好一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奶奶人呢?”上官妙然紧张地问,生怕奶奶出了什么事。
“奶奶没事。“
“那她现在在哪儿?”
“奶奶跟你大伯一起去斯里兰卡考察了。”
“啊?那妈你在电话里说什么奶奶生病了?“
“别说这个了,你爸在书房等你呢,去和他谈谈吧。“
听到这句,上官妙然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爸妈布下的局,也只有这样,才能立刻把他叫回来。平常若是有事,网络视频便能说掉,毕竟他的父母比他更像大忙人,各有各的事业要做,但是这次出此下策,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讲。隐隐约约的,上官妙然能感觉到了是为什么原因。他搁下行李,往书房走去。
“等下。“小姨忽然叫住他。
上官妙然回头。
“妙然啊,你什么时候和苏碧薇分的手,怎么瞒着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有阵子了……“上官妙然没想到小姨会突然提到苏碧薇的名字,不过既然说起,他便坦然回答。
“她结婚了你知道吗?“
“嗯,知道。不过她的丈夫刚刚去世。“上官妙然回答。家里人除了春晚之外根本不看电视,不追任何娱乐媒体的信息。所以对苏碧薇的了解是断层的,完全不知道她与巴斯蒂昂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小姨立刻否定了他,“谁说的?我大前天才在法国见着她,她新婚,可春风得意了,遇见我也不避讳。“
“她?法国?新婚?“上官妙然根本听不懂这句,苏碧薇明明是哭着飞回法国去处理巴斯蒂昂葬礼的,怎么可能新婚,更不可能春风得意。
“是啊,她嫁给了法国一个非常有名望的大律师,她还对我说,她爱人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刻出现,陪伴她度过难关,给了她新生。她竟然完全可以抹掉你为她付出的一切,就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一样,还是当着我的面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新婚生活,你说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小姨一贯看不惯苏碧薇,批评她时也一点也不留情面。
原来如此啊……上官妙然万万没料到苏碧薇回到法国就可以闪婚,
但是听完这些,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于是只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妈妈和小姨对他的反应深感意外。以前在这个家里提到苏碧薇的一个不字,都像点了上官妙然的死穴一样。这次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云淡风清。
“去见见你爸吧。“妈妈说道。
上官妙然又点了点头。转身而去。离奇地沉静。
来到书房。敲门。
“进来吧。“一个十分严肃低沉的声音。
上官妙然推门而入。书桌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摘下老花眼镜,目光如岩石一般寒冷。
“爸。“上官妙然恭敬地叫了一声。
上官汉章一言不发注视着他,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上官汉章终于开口说道:“你同我说一说,你当初出国时,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爸,您当时对我说的是: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你这次出国,千万千万不能忘记自己终究是炎黄子孙,流淌着中华人民勤劳朴实的血液,祖国才是真正教育培养你成材的地方,所以你务必要记住,你出国是学习深造,不是享受人生,更不应该一味追求华而不实的爱情,你一定要回到这片养你育你的地方,用你的真才实干建设祖国,振兴中华。切记,切记。“
“好好好,你倒是背得一字不差。可我倒要问问你,我这番话里,你做到了几成呢?“上官汉章双眉一锁,严厉地问道。
上官妙然不敢回答。
啪。上官汉章重重拍了一记桌子,训斥儿子就跟训斥自己最无能的下属一样。是下属还能开除,是儿子却没办法打回娘胎里去改造重来,上官汉章真是怒发冲冠,怒其不争,因此拍桌子像拍断巨石一样用力。“你甚至回国荒唐了这么久,都隐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你谈了一段七零八碎不堪言表的爱情,追求了这么多年不切实际的生活,最后你放逐自己,随波逐流,像个叛逆期的蠢小子一样瞒着父母任性妄为,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爸爸的存在吗?!!你把我说的话都记到哪里去了?!!!“
上官妙然依然不敢回答。当初顶着家中巨大的压力,随苏碧薇心愿出国,最后惨败而归,并且一直隐瞒父母做着和本业丝毫没有关系的事情,确实问心有愧。他低头惭愧不语。
上官汉章啪一下朝他脸上丢去一样东西,那是个U盘。
“要不是有人特意把你在什么不知所谓的电视节目录下并且寄给我,我简直想都想不到,你竟然会在做这种浪费生命的事情。上官妙然啊上官妙然,你还是出生在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吗?你还是我上官汉章的儿子吗?你的所作所为荒诞至极,荒诞至极啊!!!“上官汉章气得脸红脖子粗,觉得这样的视频在全国各地乃至全球各地传播都令他颜面无从,威严扫地,“我和你妈都对你感到极度失望,原以为我们对工作兢兢业业精益求精的态度,一定会自小影响到你,为你竖立榜样,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浑浑噩噩,对国家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
“爸……我现在做的事情,我知道您瞧不上,可是我也非常认真在做,没有一丝含混啊。”上官妙然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胡闹!”上官汉章咆哮:“你分得清什么事情值得你做,什么事情不值得你做吗?还有!我在这里说话,你有什么资格为自己辩解?!真是慈母多败儿,你之所以有今天,也和家中女性长辈对你的宠溺脱不了干系,我当初就说你那段荒谬的早恋会对你产生不良的影响,可是她们竟然纵容你去追求爱情,事到如今,你的堕落只能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当然,错也在我,子不教,父之过,我就不应该放你出国,胡作非为!是我的错,我的错!”
“爸,你何必把我说成罪大恶极的样子,我没犯什么弥天大错啊,恋爱的事情,我承认我处理的不妥当,但是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至于我自己,无论是现在参加美食比赛也好,在美国的工作项目也好,我没有一样是糊弄或者耽误的,我全都做出了一定的成绩,我的团队在美国刚得到行业年度评比大奖,我在国内的厨师比赛上也……”
“住口!你还好意思讲出口?!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找过很多人帮忙,什么包专机,查档案,你现在本事真是不小。你知道不知道你胡闹的时候,在外面败坏的都是我还有家里的名誉?!”
“爸,是不是从小到大,无论我怎么努力,您只觉得我在令家族蒙羞是吗?您从来没有一次为我感到过自豪和骄傲,是吗?”上官妙然反问。
上官汉章愣了一愣,怒斥一声,“不可理喻!”
随即朝外走,摔门而去,只听叭嗒一声,他在外面将门反锁上了。
“你真是无可救药,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这间书房深刻反思,给我写五千字的思想检查出来,少一个字都不准出这扇门!”
上官妙然一下被激怒了,大声反驳起来:“爸,既然您说我无可救药,何必把我反锁在这里写什么检查,一个无可救药的人能写出令您满意的检讨书吗?!何况您不觉得反锁在家这种事情特别幼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是不是也要改善一下我们父子间的沟通模式?!你不能一人独大,搞一言堂,霸权独裁啊!”
“妙然,你少说几句,你爸在气头上。”上官妈妈的声音在书房外面响起,从之前她们就一直站在门外面悄悄听着了。
“不!你让他说,你听听他现在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你看看你教出来的什么忤逆不孝子!”上官汉章在门外批评妻子,“当初生他的时候就对你说,我们两个人之间必定得有一个人放下事业好好教育孩子,你不听,男主外女主内,你非要闹事业搞独立,好了,现在儿子管成这个样子,你也应该好好检讨检讨你自己。”
“这是什么话,孩子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你一样生下他,身为他的父亲,为什么你做不到放下事业亲自教育他,革命事业中男女平等,一样建设四化,怎么你就可以坚持工作,而我要回家相夫教子呢?”夫妻两吵起来。
“妈说的没错。爸,您别光顾着说我,您觉得自己孝顺吗?为了诓我回来,竟然谎称奶奶身体抱恙,您这么撒谎,您对她老人家孝顺吗?!”
“什么叫我诓你?!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孽子!孽子!”
“爸,我不想和您争,您要检讨书是吗,别说五千字,一万字我都写给您,但是您不可以把我锁在这里。既然奶奶没事,我一定得回上海去,我还有比赛没有完成,我有和师傅和伙伴们的承诺在,我不能弃之不顾。从小是您教育我一诺千金,也教育我要有情有义有担当,还有两天决赛就要正式开始了,我必须回去啊!爸!”上官妙然拍着门喊道,他确实没兴趣同父亲争出一个孰对孰错,哪怕要他认一切错都行,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回到朱宇坤和欧小楼身边。
“痴心妄想,我绝不会让你出现在那种丢人现眼的比赛上!”上官汉章愤怒地说道:“钥匙在我这,谁也不准给他开门,吃的喝的就从窗口吊下去,或者干脆饿他两天,叫他清醒清醒,还有两天是什么决赛是吧,那我就一定关足他三天!叫他一步都不准踏出这个家门!”
“爸!有必要这样吗?!!!”上官妙然捶门。
但是上官汉章忿忿朝外走,丝毫不理会儿子的声音。
“妙然啊,你就向你爸服个软嘛,你知道你爸的脾气,平常就是说一不二,这次当然更厉害一点啦。”小姨劝上官妙然。
“行啊,我可以服软,但前提是不能这么锁着我吧!放我出去,我去向他道歉,但是上海我一定是要回去的。小姨,请您也理解一下我的苦衷。”
“不是我不帮你,是你想想你爸和你1妈的立场,一来他们最不愿意家里人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二来以他们的身份,怎么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在电视上做菜给人吃嘛。就连我也接受不了……”
“小姨,那要这么讲,我们之间也聊不下去,我们的价值观已经不一样了。我没有办法从你们的角度来理解我所必须面对的事情。”
“那互相理解不了,我们又怎么帮你说服你爸?说服我们自己呢?”上官妙然的妈妈问。
“妈,把我反锁在这里这件事首先就是错误的,我不是在读幼儿园,你们不能像对待我小时候那样既严苛又冰冷,我长大了,我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为什么我会在一段混乱的恋情里迷失那么久,难道不是我对我缺失的梦幻热情浪漫之类情愫的补偿心理吗?你们还要这么对待我,隔离我,你们应该好好反问一下自己,你们究竟好好准备过养育一个孩子么?还是像机器人铸造工厂一样,铸造出一件没有感情的产品出来就可以随便摆弄了?!妈?让我检讨的你们,可曾有一丝一毫对自己教育方式和对待家人方式的反思啊?”
“啊!!!你这话真叫我这个做父亲的无地自容了,你竟然可以把你人生里遭遇的不必要的挫折磨难归究在原生家庭问题上?!我的父辈一生戎马,全身心投入在革命事业上,我的童年远比你坎坷艰难的多,为什么我对我的父亲只有敬重与感恩,而你不仅没有饮水思源,还责难起父母的不是了!我看你就是糖水里泡大,你才不懂反思,不懂尊重!以我上官汉章的优秀基因,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荒谬至极的儿子!”方才明明跑出去好几步的上官汉章忽然折返回来同儿子辩论,骂完转身又走了。
“每个人的情感需求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爷爷奶奶曾经对您百般挑剔数落过么?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成绩在他们眼里都卑微如尘吗?他们曾经让您在他们的伟岸阴影下生活过吗?!我伟大的父亲,请您一定要区分清楚工作忙碌与苛刻刁难的差别!!”
“荒唐!荒唐!孽子!孽子!!!”
“唉唉唉,少说几句,你爸在气头上。”
“妈,您为什么不先试一试理解我的观点我的感受呢?!从小到大一直对你们耳提面命,竭尽全力努力想要达到你们要求的我,只不过想要选择一段自己渴望的感情,因此了解到截然不同的美好世界,明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人生,难道我没有资格去追求吗?你们到底真心希望我好,还是希望我成为你们的完美复制品?!你们究竟爱我吗?”
“什么爱不爱的,你……你,我也没办法和你聊,妙然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上官妈妈直摇头叹气,又像是逃避似的转身走掉了。
“妈?妈?”上官妙然喊了两声。
“她也走了。”
“小姨……”
“你不得了啊,这次回来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他们处罚你,你都是任怨任罚,这次你口才好的令我惊讶呢。”小姨贴着门说道:“虽然你这次离经叛道的叛逆行为,我也不太能理解,可是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觉得你父母责任更大。你不要担忧,你好好在里面写检讨书,好吃好喝的小姨统统想办法帮你送进来。”
“小姨,我要的不是什么好吃好喝,我又不是来度假的,我得回上海啊。”
“回上海?参加比赛?”
“对。”
“至于嘛,一个浮夸的愚人愚己的低级娱乐型比赛,做秀而已,你真那么在乎吗?”
“纵然这个节目形式浮夸低级,可是参加这个节目的人一点也不差。”
“什么人啊,能有这么大的魅力。我可不相信。”
“他们是我的师傅和我的朋友。小姨,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这些,请你一定帮我想一想办法,帮我弄到钥匙,放我出去。”
“钥匙在你爸那里,你爸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帮了你,以后你家门我也就踏不进了。”
“小姨,帮帮我,请你帮帮我。我的朋友需要我,实在走投无路,我不排除撞毁这扇门或是从窗户跳下去的方法逃离……”上官妙然扭头看着窗子,书房在三楼,层高高于普通楼房,跳楼逃跑非常冒险,但是最后关头他不得不试。
上官妙然这么一说,小姨当然吓到了,急忙劝他:“别!!!千万别!!!你冷静一点,我帮你想办法,但是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让我也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
“行。”上官妙然叹了口气,无力地俯首在门上,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