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你要不要先去医院看一下牙？”

“不行，我们还是得先回店铺，把油漆大字抹了，把东西收拾一下，再把卷帘门关上，免得让邻居和来来往往的客人以为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影响你的声誉。”

两个人互为担忧的说了几句话，但是谁也没有挪动屁股，仿佛力气被抽空了一般，各自一脸沮丧的坐在派出所前厅的排凳上。这里过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伯伯，拄着拐杖，在二人身边坐下，也是一脸沮丧。

“我知道你们是欧大海的亲属，今天的事情真抱歉了，我也没有想到追债公司的人这么凶狠，为你们平添了麻烦，十分不好意思。怪也只能怪我，听信了欧大海的花言巧语，为己为人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事已至此，尴尬难以言表，只希望你们做家属的可以将心比心，体谅体谅我这个老人家，尽快把钱归还我……”老伯彬彬有礼地说道，绕了一个大圈子，重点还是要债。

何弦不假思索，扭过头板着脸当机立断地回答道：“归还？怎么归还？这可是一百来万啊老伯伯，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轻信于人？！现在自己闯了祸，随便找人一起承担，这怎么可以。”

“所以希望你们帮帮忙，毕竟你们与欧大海沾亲带故……”老伯伯没生气，始终是商量的语气。

但何弦立刻就拒绝了，“这忙没法帮啊，我们也是受害者，您往这看，这是欧大海的亲生儿子欧小楼，他小学的时候，欧大海在坐牢，他初中的时候，欧大海出狱了在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他高中的时候，欧大海又在坐牢。小楼从出生到长大没有享过那个王八蛋父亲一天的福，高中辍学和母亲一起起早摸黑做起了一家烧饼铺子，挣的每一分都是辛苦血汗钱，交完房租付完水电煤，一个月还能剩下多少，哪来一百来万还给您啊？！老伯伯，这事我还是主张冤有头、债有主，您还是找欧大海想办法吧。”

毕竟是事关重大的事情，只要退一步就会把自己推进深渊，所以何弦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老年人，他回答的非常干脆、绝情，总之他不希望小楼和自己的未来都背负着巨债生活。

老伯伯听到此，一声抽泣，难过地摇了摇头，呜咽起来：“作孽啊，怪只能怪我一时贪财，不顾老伴的反对，把钱一笔笔汇给了一个骗子。我的儿子在外地当兵，为了不让他担心，我都没敢告诉他这件事，存了一辈子的积蓄，就指望用这个养老、看病，结果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的老伴在医院里，还眼巴巴等着我带好消息回去……可是……可是……我怎么和她讲啊，她身体虚弱，不能再受刺激了呀，呜呜呜……”

欧小楼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了一张越过何弦递了过去，并且说道：“老伯伯，别伤心，你的钱，我想办法还。”

何弦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炸了，扭头瞪着欧小楼吼：“住口！你可千万别给我学你妈那个糟糕的圣母脾气！！！你还？！你拿什么还？！你用什么钱还？！卖身还是卖肾？！还个屁！”

但是老伯伯用纸巾抹了抹眼睛，站起身绕过何弦直接走向欧小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激动地说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老伯伯相信你，我已经问警察要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我会把银行帐号发短信给你，尽量先还一些吧，好孩子。”

说完老伯伯顾自走了。

何弦从座位上跳起来好一顿捶胸顿足，指着老伯伯背影说道：“看！就是这种被你爸骗剩下的人都比你精明！！！你还，还个屁啊你！！！”

“我想办法，尽量一点点补上吧，店铺可以先盘出去……”欧小楼打着结巴说。

“不可以！！！那是你妈妈的心血！是你妈妈给你留在上海的根基！动什么都不可以动点心铺！！！想也不要想。”

“那……”

“那什么那，追上那个老头，说你办不到！”

“可他真的很可怜。”

“可怜？！有你舅舅我可怜？花容月貌，没了两颗门牙，还坚持站在这里陪着你！！！”

“同志，这里是派出所，禁止喧哗。”一位民警忍无可忍喊了一声。

何弦很尴尬，急忙掐着欧小楼耳朵走到外面去吼。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派出所指示牌边上，其实何弦比欧小楼大不了几岁，但欧小楼看起来单纯、无辜，就像一只茫茫都市里迷途的小羔羊，没有何弦这种老狐狸带路，随时都会死在路边上的感觉。

何弦讲道理、摆事实，整整说了一顿饭的功夫，欧小楼只是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捏的皱皱巴巴的纸，哆哆嗦嗦的拿在手里，不知道是迟疑还是激动。

何弦扫了一眼纸，恨铁不成钢地嚷嚷：“干嘛？！这是什么？！”

“报，报名表……”欧小楼一激动就有一点结巴。

何弦从他手中一把抢过了纸头问道：“什么报名表？”

这时何弦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电话，同事钱墨雨的声音：“喂，何大记者，你今天还能拨冗来上班么？总编催问好几回啦。”

“喔喔喔，墨雨啊，是这样，赶紧帮我向总编请个假，我家里出了着急的大事，等我处理完回来再跟他老人家详细解释啊。”

“您有事就忙着呗，总编急着见您也就是想表扬表扬您，您那篇报道失踪厨神朱宇坤的稿子，反响很好，尤其发表在网络上的转发量特别大，总编现在一心想要夸夸您……”

“快别酸我了，拜托帮忙请个假，谢啦，回来带好吃的给你，MUA。”何弦挂掉电话，少了门牙也不忘调情。随后他看向手中的纸，继续追问欧小楼：“这东西是啥？！”

“挣，挣一百万的办法……”

“挣一百万的办法？！”

“小舅……舅舅……，这是东方卫视最新的节目——《中外素人厨神对抗赛》的海选报名表，明年年底总决赛，最高奖金是一百万！原本我不敢，但现在，我，我想！我想去试一试。”欧小楼说到这里真的有点激动。

“什么叫素人厨神？”何弦不理解这个新名词。

“素人厨神的意思就是说，由中外多位著名的顶级厨神担任师傅，在海选时各自挑选五名有潜质的素人结为自己的战队，然后开始比赛，赛制很丰富，有两两PK，也有团队做战，就像是足球比赛，每一个教练带一组球员，对对对，就像是美食界的世界杯。这么解释的话，小舅舅你能听懂吗？”

“我又不是傻子，我看你倒像是一个傻子，在这种时候，跟我谈这种不切实际又荒诞的梦想，且不说一百万是赢得冠军后拿到的，也不说决赛是在明年年底这么遥远的时候，我们只谈谈你那一上场会大脑空白、手脚发抖、恨不能当场尿裤子的比赛恐惧症，不是小舅舅泼你冷水，你觉得你真的行吗？”

“俗话说逼上梁山。原本我确实不敢，可是今天突然觉得，也许是老天想要给我一个机会，推动我一把，所以用一种紧急的方式强迫我尝试一下。”说到这里，欧小楼猛地坚定的瞪着何弦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小舅舅，我真的想要试试看！釜底抽薪，背水一战！”

历史上欧小楼突然口才变好，并且信心爆棚的情况发生的屈指可数，何弦一瞬间都快相信了这个大外甥一定可以拿到冠军，于是他认真地把表前前后后、大小细则都看了一遍，这是一张已经填写完毕的报名表，在师傅一栏里，何弦发现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位是来自法国的巴斯蒂昂，一位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白案点心女王蒋勋，而欧小楼勾选的师傅名字正是蒋勋。但是当何弦翻看到表格背面最后几行小字的时候，他的信心像泄气的皮球，并且一泄千里。

“小楼啊，今天几号。”

“九号，舅舅。”

“错！今天是十号！”何弦将表一巴掌拍在欧小楼脸上，“海选报名九号晚上八点结束，你这不切实际的梦可以醒了。”

“啊！”欧小楼哀嚎了一声，表格从他面孔上滑落，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你啊你啊，跟小时候一样爱犯迷糊，时间观念这么差，看东西又不仔细，难怪读书不行。”何弦只能摇头叹气。在原地沉默站了一会儿，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铤而走险但大有可为的念头。

“小楼！”

“啊？”

“你确定这一次你肻定可以克服你的比赛障碍症去参加比赛？！”

“我想试试，可是没机会了……”

“不要垂头丧气！我应该有办法让你破格参赛！”

“什么办法？！”

“走！回家！”他一把抓住欧小楼的胳膊，将他带离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