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官妙然与欧小楼的尴尬僵局,何弦在朱宇坤这里可是过上了天堂一般享受的好日子。蒋勋她们一走,谁也管不了朱宇坤要做饭给“儿子”吃的热情,急急忙忙就问了何弦想吃点啥。原本晚饭还有秦斯澜留的剩菜,足够父子俩凑合一顿晚饭,但何弦嘴也是快,顺嘴说了声好想吃大闸蟹啊,朱宇坤便开开心心从抽屉里拿了钱,提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买菜。
何弦在房间里打游戏,一打就打到天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朱宇坤在忙什么。等到朱宇坤叫他吃晚饭,他才揉着发酸的眼睛下楼,到了饭桌前坐下,朱宇坤先从蒸锅上取来一盆油亮红艳的大闸蟹,三公三母,只只都在四两以上,饱满鼓胀,价格不菲。这盆大闸蟹刚搁下,朱宇坤又忙着从蒸锅上取出两只竹蒸笼来,每只蒸笼里各有五只小笼,小而精致,每一只仅比钱币再大一圈,小笼下垫着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四周撒着菊花花瓣,小笼包皮薄如油纸,晶莹发光,透出汤汁的玉色和肉馅的粉色。
朱宇坤十年未碰白案,十年后再做小笼包这样精致的面点,手法却并没有生疏,何弦在心里暗暗数了数小笼包的皱褶,一道道精细的褶子,仿佛是把一件肉粉色的丝绸一层层折叠一起来,细如衣纹,精如玉雕。可惜何弦刚才只顾着打游戏,完全没看见朱宇坤怎么在厨房忙碌,要是欧小楼在这儿,也许早学了不少本领。
“来,先吃小笼开开胃。”朱宇坤搁下小笼,又去取出碗筷和醋。醋里浸着细如棉线的姜与青梅。何弦早就馅了,挟了一只小笼醮了点醋就往嘴里塞。想不到小笼包看着不大,里面却包着滚烫的一包肉汁,何弦只觉得嘴里一记爆炸,烫的整个口腔都快蜕皮,又不好意思吐,急忙张开嘴拼命吸冷风,那样子别提多狼狈。
朱宇坤看着直笑,责备道:“小心烫啊,小笨蛋,吃小笼的讲究忘啦,先开窗再吸汤,然后吃肉。”
何弦烫得呲牙咧嘴,拼命点头,玩了老命把嘴里的食物嚼几口咽了下去,这才解脱。朱宇坤原本给他泡的是解腻的菊花茶,但看到他烫成这样,只好去冰箱里取了一罐雪碧来打开递给他,何弦猛喝了两口,终于没事了,看着朱宇坤抱歉的傻笑,一副猪八戒吞人参果的样子。
朱宇坤拍拍他的脑袋,又挟了一只小笼递到他的瓷勺里,这一次何弦学乖了,先在小笼上咬一小口,慢慢吸出汤汁来,品尝完汤汁的鲜美,再吃肉。这一口浓醇的汤汁流入口中,出乎意料的甘美鲜香,肉汁上浮着蟹油,蟹油里融着虾胶与鱼脂,鲜的就像一片海洋的灵性从嘴里冲进了大脑,鲜的人一激令。
哇噻!何弦惊呼了一声,“这也太好吃了吧,爸,你这,你这往小笼包里塞了什么仙丹灵药吧,怎么能这么好吃?!”
何弦吸干了汤汁,急忙把小笼包面皮咬开,探究肉馅里到底使了什么魔法。但是看不出来,肉好像就是肉,颜色有点特别,肉质也有点特别,但是看不出所以然。
“蟹黄、虾肉、瑶柱、鲍鱼肉榨碎后用虹吸瓶处理成海鲜慕丝,再用猪肉中合调制,按现在时髦的话来讲叫做分子料理,其实也不算时髦,已经在国际上火了很多很多年,只是我土嘛,没一早赶上潮流,现在有机会就来尝试一下。这不是去菜场时刚巧遇到这边静安饭店的采购经理,他车上刚巧有设备,送了我一套虹吸瓶与二氧化氮,我就试了试,想不到还真不错。这些科学仪器,能把菠萝橙子这类水果变化成鱼子酱的形状,又能把龙虾扇贝变成泡沫的形状,却都不失其本味,将食材千变万化,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分子料理?爸你在甘肃流浪了十年,你怎么知道这么时髦的料理方式?”何弦惊诧地问,随即捂住自己的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嘿,看一些美食杂志瞎研究的,怎么?我在甘肃流浪了十年吗?咦,我怎么不记得了?”朱宇坤一愣,开始回忆,但是大脑里的画面很凌乱。夏河的酒吧可不落伍,酒吧里常有许多英文美食杂志,他记得自己翻看杂志学习资讯的画面,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想不起来了。
“不不不,是我记错了,嘿,那不是费叔叔的事嘛,我记错了。”何弦急忙胡编了一个名字。
“哪个费叔叔啊?”
“不重要,爸爸,你也吃啊。来来来,爸爸,我喂你。”何弦挟起小笼包往朱宇坤嘴里塞。
“儿子”撒娇,朱宇坤一高兴也就没追究,同何弦一起吃起小笼与螃蟹来。
“明天早上啊,爸爸给你煮烂糊面吃,你秦阿姨做的那些小菜,到明天一早全都搁到面里一块煮,味道别提多鲜了。”
“好啊好啊,爸,你做什么都是人间美味,舌尖上的中国!”
“哈哈哈,坏小子,拿你爸开心。”朱宇坤直乐,想起件事:“对了,你说爸爸最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特别丑,我去买菜,卖蟹的老陈竟然认不出我,我叫了他好几声,说了好几句话,他才认出我是谁……”
“爸,这不还是我同你讲的问题嘛,你得减肥!还有这发型,这胡子,你看看,爸,听我的,明天我带你去造型室,把你这头发剪了、染了,胡子剃了,然后每天早上跑步,运动,我保证我那个帅气英俊超有气质的老爸没过多久就会变回来!”
“哈哈,你说爸爸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副邋遢的样子了,奇怪,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不重要,小飞啊,你可说到要做到,从明天开始,天天早上陪爸爸做运动。”
“一言为定。”
“对了,小飞,有件事爸爸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突然就回国了,你妈在美国还好吗?”
“这……”何弦愣了愣,没想到朱宇坤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撒谎第一名,立刻说道:“我成年了,这不是有自主选择权嘛,我就想回国和爸爸一起生活,我妈在美国挺好的,你就别担心她了。”
“喔是这样啊,真哒!”朱宇坤听到“儿子”说只想和自己在一起,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何弦,在他后背上啪啪直拍,“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小时候,爸妈一吵架,你总是帮着妈妈骂爸爸,骂我自私,只顾着工作,不顾这个家……小飞啊……我真是没想到,你心里还会想到爸爸……爸爸没有你们真的很孤单……这些年……这些年……”
何弦听着朱宇坤哭诉,听得自己鼻子也发酸,哽咽着说道:“爸,别哭,我回来啦,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了。”
朱宇坤直抹眼泪,想到现在毕竟是父子团聚,不能老哭,于是赶忙把眼泪抹了,去厨房拿烫着的黄酒,回到饭桌前倒了两盅,对何弦说道:“乖儿子,今天开禁,我俩喝个小酒!你陪爸爸喝两杯。”
“好。”何弦干脆的接过酒杯。
“明天呀,爸爸想带你去些地方。”
“去哪?”
“你不是说想要跟着爸爸学做点心嘛,爸爸就想带你去一些地方走走看看,应该会让你对点心有一些新的想法与见识。”朱宇坤说道。
“我可以带同学吗?”
“说好我们父子俩先单独相处的嘛。”
那可得带好录音笔了,何弦心想,同时拼命点头,冲朱宇坤乐。朱宇坤现在有子万事足,一直是笑的合不拢嘴。父子俩继续开心地吃着螃蟹。这时何弦电话响,是欧小楼打来的。
何弦走到天井里接电话,欧小楼开门见山地说道:“那个上官妙然我教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又怎么啦,我的二位祖宗。”何弦觉得心累。
“他只是把学面点这件事情当成利用工具,他只想追回前女友,而他对做点心这件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对吃这件事情也不讲究,小舅舅,我倒要问问你,怎么去教会一个不用心的人,打个不恰当的例子,你能教会聋子听音乐吗?”欧小楼重视点心,所以上官妙然的态度令他很生气,生气就会有许多话蹦出来。
“这话不能这么说,贝多芬不是聋子吗?贝多芬不是也创作出了伟大的音乐。”
“小舅舅,你觉得他可以和贝多芬相提并论吗?贝多芬真心热爱着音乐,可是上官妙然并不是真心爱着面点啊。”
“音乐和中国面点厨艺都是人类创造的伟大艺术,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只要他有渴望学习,他就有权利学习,小楼啊,我说过他是一个饱受感情摧残的精神受到严重创伤的男子,你要多拿出一点爱心和耐心……”何弦开始忽悠。
“小舅舅,不知道你在扯点什么,我真怀疑你收他钱了。”
“我真……”
“小舅舅,我教不了他,我教不了一个不愿意用心的人。”
“小楼啊。”
“小舅舅,你是不是收他钱了?还给他吧。”
“不!!!!小楼!听我说!”何弦炸了,大吼一声,然后压低嗓门说道:“我他妈是真真正正对他心存怜悯与感同身受你知道嘛!就在你爸出那破事之前,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吗?!我被我一见钟情,我觉得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合适的女人给一脚踹了,我很爱她,我真的很想很想好好爱她,认认真真地同她相处下去,相爱下去,但是她瞧不上我,嫌弃我……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被你爱的女人瞧不起是什么感觉!那是天塌下来的感觉!你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全没了,完全找不着北!你知道吗,欧小楼!我看着上官妙然,就像看着我自己。我帮不了我自己,可我总能尽尽力帮一下上官妙然吧!也许他能获得我渴望的幸福呢?!”
“小舅舅……我真是搞不懂你……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
“等你恋爱了你就懂了,小楼,帮帮我们好吗?”
“唉……我再想想……”欧小楼郁闷地挂上电话。
何弦也非常郁闷,回到餐桌前。
“怎么啦?儿子啊,不是爸爸要偷听你的电话,你年纪还小,可不能早恋呀。”
“不是,爸,同学要参加义演,排舞台剧,导演跟我对台词呢。”何弦继续忽悠。
“喔,是吗?可听着……”
“爸,我帮你剥蟹腿吃,哇噻,爸,你看这蟹肥的,快吃快吃,我喂你。”何弦努力把话题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