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上官妙然在后面很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
何弦立即把话锋一转,松开抱着朱宇坤的手,抬来一把椅子,让朱宇坤在椅子上端坐好。然后跑去把上官妙然和欧小楼拖到朱宇坤面前。何弦四处看了看,没茶,不过冰柜里有王老吉,他拿了三罐,迅速打开,一人手里发了一罐,然后冲朱宇坤说道:“爸,我这两位同学想拜您为师是真心的,苍天可知,日月可鉴。今天当着这么多前辈和叔叔阿姨的面,我们三个向您跪下了,正式向您磕头拜师,爸,您千千万万要记住现在,记住今天,记住这件事啊。”
嗯???上官妙然侧脸瞪着何弦,他想拜师不假,但他可没说过要向谁下跪,他上官妙然的字典里怎么有下跪磕头拜师这种封建落后老套的东西啊!!!不能忍!!不可以!
啪,何弦在他腘窝处踹了一脚,上官妙然没防住,噌一下单膝跪下了,随后何弦跪下单手高举着王老吉,又一手把欧小楼给扯跪了下来。
“爸,左边这个是上官妙然,右边这个叫欧小楼,还有我,我叫……朱……朱啸飞,向您奉茶,请您一定要收下我们为徒。蒋婆婆,请您也给做个见证。”何弦不忘了把蒋勋拖下水。
“诶!哪叫蒋婆婆,叫蒋姨啊,从小叫到大,怎么忘了?”朱宇坤提醒道。
“喔,蒋姨,蒋姨!”何弦重新叫了两声。
朱宇坤笑,似乎无论现在闹些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看着儿子他就高兴。
“爸!!!您能答应一声吗?”何弦把茶朝朱宇坤端去。
朱宇坤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淘气。”
“爸,我们真没在开玩笑,我们真想跟着您学做点心。”
“喔?是吗?好,那你们告诉我,为啥放着好好的名牌大学不念,非得跟着我学点心呀。你们心里那么爱做点心吗?爱着的是什么呢?”朱宇坤虽然失忆了,虽然把这三个已成年精壮男儿都当成了还在读书的孩子,可脑子有些事情却一点也不糊涂,真要收徒,问的还得是关键问题。
那可叫完蛋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何弦本来是不想学的,上官妙然学是为了追回前女友,欧小楼则是为了赢得比赛拿钱替父还债……说出来一桩桩理由都不堪入耳。何弦以为朱宇坤脑子坏了不会问这些,还以为随便撒撒娇就可以搞定了的。现在他只要好在脑袋里飞快地组织语句,想要找点华丽的理由来搪塞一下,他这边还没组织清楚呢。欧小楼在一旁却突然开口了。
“朱师傅,我做饼的手艺是我妈教的,我妈做饼的手艺我是爸教的。我很少见着我爸,记忆里他不是在赌博就是在坐牢,我常常觉得我爸没什么可怀念的,但我妈说做饼的时候总能想到第一次见到我爸的样子,那是安徽靠近黄山边上一个不知名小镇,一家有百年历史的老饼铺子,老灶,火烧得红彤彤的,铺子里弥漫着梅菜和猪油的香气,香气四溢。我爸的眼神就像钉子,牢牢得盯着土坯灶烤炉,心里掐着一个表,那贴满整整一炉子内壁的饼,在熊熊火焰中,要一眼看的出哪只饼烤到了什么火候,什么时候该翻面,什么时候该取出,一只也不能错,一只也不能乱。我妈说我爸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双眼中映着火苗,脸红扑扑的,手里拿着老铁铲,专注的神情好像社戏里的关公。我妈说,一张饼三分做七分烤,我爸年纪轻轻就被家里分配到灶前专门管烤饼,一定是家里手艺最好的,小镇上的人都以为我爸会好好继承祖业,让全镇人都熟悉喜爱的味道延续下去,可是后来我爸认识了糟糕的朋友,他嫌弃小镇交通简陋隔绝于世,他嫌弃小镇人消费水平太低,收入太少,最终把店子整个儿盘给了别人,我家祖传做的烧饼就此在小镇上绝了迹……那曾经是一份延续了百年,让全镇人都惦记着的味道,一份家族的手艺和感情,我爸却觉得它们都不重要,可它们在我心里沉甸甸的,从我第一天跟着我妈学做饼开始,我就知道我传承的是什么,我妈用这份手艺怀念我爸,我妈不在了,我又用这份手艺怀念我妈。朱师傅你问我为什么爱做点心,为什么要学习,我爱的又是什么。我想回答您,我爱的是我的家,我爱的是家里的味道和家里的传统。中国点心里还有许许多多像这样的爱,我都想把它们传承下去,让它们永远不会中断,不会停止,一直一直传承下去。”欧小楼说到这里,哽咽了,眼眶湿润,强忍着没有哭。
何弦在一旁听着,顾不上惊讶,只有一阵阵心酸。他知道欧小楼是那种平常说不来话,但关键时候总会冒出惊人话语的孩子,是那种闷声不吭但很有故事的孩子。他也经常被欧小楼说的一愣一愣,无论刚才欧小楼的话语有没有说服朱宇坤,何弦心中都暗暗在替欧小楼自豪,觉得自己真是没白疼这个外甥。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大家都被欧小楼的故事带入了一种情境。蒋勋之前听过欧小楼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不像今天听的这么详细,但曾经被打动过,现在也是如此,她心里不安的部分似乎慢慢静了下来,理智中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要不让孩子们去试试吧,也许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所以她的脸色不像方才那样严肃阴沉,渐渐缓解开来,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朱宇坤与三个年青人。
朱宇坤慢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欧小楼的肩膀,似乎非常心疼这个孩子。不过立刻又皱了皱眉头,纳闷地问欧小楼:“你没在读书吗?”
“放暑假,放暑假。”何弦急忙在旁边解围。
朱宇坤点点头,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拿起欧小楼手中的王老吉,拿到嘴边抿了一口,微笑。三个年轻人愣愣地望着朱宇坤,因为他没说话,所以也不知道这是收了还是没收。
“收!”朱宇坤忽然自己激动地喊了一声:“都收下!既然你们说我已经答应过了,我就认。多好的孩子啊,我收!我收!”
“爸!”何弦激动的鼻子发酸,狠狠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用胳膊肘捅欧小楼,“还愣着做什么,快叫师傅。”
“师……师……师傅!”欧小楼激动地声音都在发抖,这时大颗的眼泪才从眼眶中幸福的落下。
“师傅。”上官妙然在旁边轻轻念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是来趁机的,不过莫名竟有些感动。
“师傅!”欧小楼是打心眼里想认朱宇坤为师,也是三人中最虔诚的一个,所以越想越开心,直起身子又嘹亮地喊了一声。
欧小楼开心,何弦也开心,一口一声爸叫着朱宇坤,朱宇坤乐得合不拢嘴。其他人站在一边旁观倒显得多余。
秦斯澜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何弦的目的算是得逞了,只要朱宇坤一天不恢复清醒,一天就会被这个臭小子带着走,可惜蒋董不像是要出手干涉的样子,那她也只好眼睁睁看着。说起来眼前这荒唐的景象倒也有几分感人,叫她不好出手唱黑脸。
朱宇坤笑了一会儿,伸手按着何弦肩膀说道:“小飞啊,好了吧,你和同学打声招呼,然后跟爸回家。”
脑子撞坏了,还真一点儿也不糊涂,有些事记得门儿清。何弦朝左右看了看,一脸地无奈,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爸,你看你,你还穿着病号服呢,医生没说你能出院你怎么可以随便出来呢,走走走,先回医院,再好好做个检查,医生说没事咱们再回家。”
朱宇坤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确实病号服,想想自己是闹别扭吵着出院的,医生确实没同意他就这么走掉。想想儿子说得对,便握着何弦的手说道:“小飞可要陪着爸爸。”
“行行行,我陪着爸爸。”何弦掺扶朱宇坤起身,带他出去。
上官妙然板起脸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和欧小楼一起跟着大队人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