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少说点!别再火上浇油了!”乔立扬看着斧头上的斑斑血迹,知道十四郎发起狠来真不会心慈手软,他担心今天这个场面已经很久了,从父子俩身上的伤口来看,方才已经有一番昏天黑地的恶战。或许晚来一步,他所见到的,是一颗血淋淋滚在地上的人头……
“我杀定你了!哇!”十四郎疯了一般咆哮,灯光下竟像一只凛冬恶嚎的黑熊。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少年神经质地将杀字唱出了音调,肢体扭动着,竟然跳起舞来:“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哇啊啊啊啊!被彻底激怒的十四郎举起钢斧冲了过去。
砰!一团血雾随着剧响在十四郎的腰际绽放。子弹像是嵌在皮肉表层,毫无反应。十四郎一秒迟疑都没有,饿虎一般往前冲。砰,砰。紧跟着又是两枪,分别击在他的手臂和大腿,依然无果。
紧接着五连发的麻醉枪,终于一次耗倾。药力连续爆发,仿佛魔法中的瞬间石化,十四郎嗷地一声呼啸,重重跌向地面,钢斧飞旋了出去,几乎擦过少年的耳尖,深深插入了他身后的水泥墙壁。
乔立扬和小野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替他狠狠捏了一把汗,谁料九斤依旧波澜不惊地哼唱他的沪语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年糕。”
直到看见十四郎坠落在污水中的身影,他才哇哈哈哈一声拍手大笑起来:“死的好,死的妙,死的鬼子呱呱叫。”
九斤喊着阿茂教他的怪话,唱的也是阿茂教的童谣,带着六、七十年代的气息,在午夜听起来竟有点吓人。
乔立扬和小野急忙跑到十四郎的身旁,用身体遮挡着不醒人世的大汉,防止南翔九斤报复性的攻击。九斤像只上了发条的玩具小丑,摇头晃脑,鞠躬点头,仿佛沉入了自己的梦幻世界中。
“乔君。他不会真的发疯了吧?”小野担心的问。
“也许是太痛苦了,也许是太高兴了?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太痛苦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把十四郎扛回家。”乔立扬深呼了一口气,架起大汉的胳膊,仿佛被压了一座桥墩,艰难地扳动他。
“就这样?也许我们会错过把他们带会总部的最后时机。也许他们就此巨变,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把十四郎和九斤当作一件冷冰冰的研究对象,除了调查,我还想照顾他们,你呢?”乔立扬抽了抽鼻子,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激动。
他大喊了一声诶!才一鼓作气将十四郎架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小野想了想,默不作声了。
“可是九斤怎么办!”小野朝不远处一指,自己先吓了一跳,带血的墙壁前空无一人,视线立刻在街道两头飞快搜索,却连一个残留的影像都没有捕捉到,只有九斤的鲜血在雨水中绽放着暗暗的红光。小野望着乔立扬的背影,他早就发现九斤逃走了,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但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不提醒自己。
“乔君?教授真的有教过,像恋爱一样的对待当事人吗?完全信任他们?”小野紧紧咬住嘴唇。
“没有,但也许是我自己只会这么一招,哈。”乔立扬苦笑,“还是快来帮忙开个车门吧!”几乎要被十四郎压倒在地的乔立扬狼狈地大叫,小野急忙迈步跑了过去。
“乔君。也许女人天生都有些反复无常,但我忽然也好想像你一样,去信任一个人,就像是信仰一样。”
“听起来更像恋爱了。我们这是在苦中作乐吗?”
“互相安慰吧。乔。”小野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白色丰田启动了,车灯在雨中划出一道光弧,扬长而去。
雨越下越大,冲涮着荒僻街区的血水,父子反目的痕迹随之淡化。唯有饱受践踏却百折不屈的野草,穿过石隙,傲然的迎着风雨,仿佛烙印着刚才那个少年顽戾不羁的眼神,刺破黑夜,迎向重重封印下的神秘未来。
走出房间的小俏,同时和躺在荒地上的九斤,仰望到了今天上海天空的奇景,九日同辉。这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幻日”奇景,九斤麻木扫了一眼,扯了张报纸遮在脸上,
继续倒头大睡。小俏则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大厅里的自己说:“看呀,九个太阳。”
忘了从哪天起,她开始不断关注着每一次幻日现象,想像太阳光是如何折射在飘浮于薄云里的六角形冰柱上,而把自己的光辉分裂成一个,两个,三个……
“太阳也会有趣的克隆着自己,看起来好像在耍脾气。”小俏曾经笑着对小希说这句话,但小希并不懂妹妹这点兴趣从何而来,连俏早在2001年中国首次发生“幻日”时,就去找资料研究一遍。01年、03年、05、06……直至08年后,越来越频繁的“幻日”在中国发生。太阳时而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时而带着一道倒挂彩虹,不停对人们的视觉开玩笑,直到三个、五个、六个……不停增加着自己的规模,那些太阳的虚像在空中充满了耀眼的光彩,但没有温度。这大大减少了人类的担心,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一说到“幻日”,脑子里就止不住的冒出讯息。还有还有,自己为什么在大厅里躺着,双眼却能在房门外看天空?
小俏转身飘回大厅,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这么精致的五官,就像一个睡着了的娃娃。身边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人……
她脑海中涌上了不祥的预感:我死了吗?
随即这个念头便失控了:啊啊啊!我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我不要死啊啊啊!
一双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拍,小俏纳闷地转过头,看见一双交织着古典与现代摩登的美眸,正热情地注视着自己。
“你……你是谁?”小俏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大门开着啊,我就飘啊飘的进来了。”妇人故意逗她,并且刻意提示自己是飘进来的,小俏猛一低头,看见她和自己都漂浮在离地五寸多的高度。
啊啊啊!小俏忍不住又好紧张。
嘘……妇人用手指轻掩着嘴唇,俏皮地逗她。此时旁边有一名家佣挣扎着醒来了,看见其他倒在血泊中的同事们与小俏小姐,不禁痛哭出声,爬向电话去报警。
经过小俏与妇人时,直接从她们的小腿处穿行了过去……
小俏捂住脸:“不会我真的已经死了吧?”
“差不多,但也差很多。”妇人说话不急不忙,悠悠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你的生活条件可真阔绰。”
说完走过来轻轻捧起小俏的脸:“你也真的很漂亮。”
小俏泪眼婆娑,可还是很有礼貌:“谢谢,你也非常美,刚才一晃眼,还以为你是那个国际巨星汤唯。”
“汤唯喔……总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叫司徒红乐,已经是一个儿子的母亲啦。”司徒红乐爱怜地抚摸着小俏的头发:“别哭,听我说。你的确濒临死亡……”
濒临,什么是濒临?濒临不就是还没死吗?小俏竖起耳朵,满眼疑惑地看着司徒红乐。
“若不如此,你没有机会看到你自己的灵魂宿体,也不会看见我,这是一个机会。”司徒红乐微笑,谈笑间的举手投足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温婉中不失坚毅,恬静里又充满了诱惑,东方的优雅里又混杂时特殊的未来感。小俏看着她和她手腕处的十字纹身,略略有些走神。
“咳咳,小姑娘,不想了解怎么苏醒的方法了吗?”
“啊,我有在听,刚才你说……什么,什么机会?”小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的,一个选择自己,是生是死的机会。这是我们嫦娥的独特权利。”
等等?嫦什么?小俏好想找盆水来洗洗耳朵,听起来是中秋节会密集听到的那个名字嘛,就算听不到也会在月饼包装上频繁看见的一个人物。什么月亮圆啊,中秋晚会啊,孤独的广寒宫……唉呀完了完了,怎么脑子里充满了那些名词,莲蓉、豆沙、椰芸、百果……想到这些就好好笑哦,小俏噗哧一下乐开了花。
“什么嫦娥,哈哈哈,我别是在作梦吧,哈哈哈。”小俏转头去捏自己身体的脸,快醒醒,可手的虚影却从脸上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