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到达富士山上空,温度骤降,如小俏所言,这里地表荒凉,山路陡峭,根本不可能有人生存。几乎在他们就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一座废弃的公共厕所后面看见有人仰天倒在那里,那人身体完整,肌肤也没有腐烂,穿着中国古人的白色道袍,一头白发和白色胡须随风飘扬。
“真的有人。”九斤说着,将直升机上的吊索放了下去,“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救他上来。”
“你得好好检查一遍,看看他身上有被鱼怪咬的伤口,如果是很严重的,就只能放弃他。”小俏提醒道。他们至今没有找到有效抑制鱼怪病毒的方法,如果这个人曾经被咬伤,那么很可能变身成鱼怪,直升机上位置狭窄,万一被攻击则会非常危险。
“明白。”九斤说道,沿着绳索降落下去。很快来到白胡子老头身边。
这老头虽然清瘦有皱纹,但皮肤非常细腻洁白,看起来保养的很好,也没吃过苦头的样子。九斤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衣服除了背面沾到点灰尘,但整体非常干净,身上也有檀木的香味,一点儿也不像一个逃难来的,并且爬了几小时山路的人……老头身上也没有伤口,没有一丝血迹,最重要的是,他实实在在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国古代人……
奇怪……九斤纳闷。老人有呼吸也有体温,只是昏迷着不能说话,九斤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他也没有苏醒,九斤只能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先扛回去再说。
就在几乎要攀登完绳索,将要踏入机舱的一瞬间,直升机突然故障,所有仪器失灵,直升机笔直地往下坠落。九斤身上扛着老人,无法稳定,而绳索顶端竟然奇异地从直升机内脱落,于是九斤与老人朝富士山下滚落而去。
小俏眼睁睁看着他们掉落不见,大喊着九斤的名字,在直升机坠地前纵身向前一跳,但是糟糕的是,她所掉落的地方竟然整片塌陷,石土立即便将她冲到一个又深又黑暗的洞窟里,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小俏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了依然没有苏醒过来。但这时她所在的地方与黑夜并没有两样。黑暗中有人伸手拍她的面颊,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啪啪扇了好几下。
小俏终于惊醒了,大喊了一声是谁。但是无人回应,她自己动弹了一下,只有一大堆石土从她头发上落下来,冒出一股烟尘,害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她随身背着救援包,她从背包里取出了照明灯,打开时一看眼前人,她自己先吓了一跳,笑嘻嘻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怪物,竟然是贾斯汀。
“我的天啊!难道我就这么死了吗?!我死了后第一个遇到的竟然是你?!”小俏怒吼,吼完忽然自己哭笑不得,用力捶了捶手边的石头,“他妈的,死人竟然就住这种地方,什么天堂都是骗人的!”
贾斯汀皱起眉头,本来想问她怎么会变得如此粗鲁说脏话的,但是他没说啥,而是走近她,凑着灯光仔仔细细看她现在的模样。小丫头长大了,像一朵带刺的火红色的玫瑰,中德混血儿,还真是美的又精致又特别。很有些不敢认了……贾斯汀继续皱着眉头,又凑着灯光看了看自己,还是老样子,是一个完美的……少年……
“嘿!凑这么近干什么呀!滚远点!”小俏伸手一推,但是手掌滑过了贾斯汀的身体,他是透明的,她触摸不到他。
贾斯汀也有些意外,因为他刚才明明好像抽她耳光才把她抽醒的,怎么又忽然接触不了了呢。
“咦?我在做梦吗?”小俏自言自语,忽然掐了掐自己的脸,诶哟,疼,是真的……
怎么回事。她和贾斯汀互相瞪着眼睛看彼此。
“你到底是人是鬼?”小俏愤怒地问。
“诶……我已经向你道歉过很多遍了……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原谅我呢?”贾斯汀沮丧地说道:“我不就是骗了你一次嘛……可是我现在真的死了,恶有恶报了,你会不会开心一点?难道我死了你也不愿意原谅我?我第一次觉得我做人这么差。小俏,别这样,我还指望着你替我报仇雪恨呢。”
啊?小俏有点迷茫。
“我是说真的……拉斯普廷这个恶人杀害了我的家人,包括我也被他坑了,所以我现在就是希望你,小希,九斤,随便谁,只要能替我报仇,你们都是我的恩人……真的,小俏,我知道我以前态度不好,得罪了许多人,我不知道现在道歉有没有用……我……”
“哈……哈哈……”小俏忽然觉得很好笑,瞪着贾斯汀说道:“你突然在我面前出现就是为了讲这些,让我替你报仇?你是不是瞎?我现在也掉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洞里了好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出去!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一定是我的幻觉。”
“就算是幻觉,我也在真诚向你道歉啊。”贾斯汀无可奈何地说。
“不必了,道歉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帮你报仇,抱歉,我没能力。”小俏倔强地把脸扭向一边,冷冷说道:“凭什么幸存者就得担负重任,一定要证明人类还有希望,凭什么活着的人就得这么辛苦,死掉的人那么轻松,我不乐意,我不乐意!反正我也快死了,我就要解脱了,哼。”
贾斯汀上上下下打量小俏,不可思议地问道:“咦,小俏,你怎么变得这么负能量?”
“我,负能量?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负能量!活着的时候满脑子复仇,死了的时候还是满脑子复仇,活着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里,死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需要人帮忙!你想想你自己的错误啊!”小俏吼他。
换作以前,贾斯汀早炸毛了,但是现在他脾气出奇地好:“对呀,我就是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意识到自己了嘛,所以我真诚地向你道歉,比以前的道歉都诚恳,但是你没耐心听我说,你变了,小俏,这么凶,好可怕。”
“哈!烦死了!要是捉得着你早抽你一顿了。”小俏生气,干脆把电灯关了,不想看见他。
“何必嘛,小俏,都过了很久了,何况我都死了,死者为大,你还生气?”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快死了。”
“不,你没死,你把灯开开,你看你现在待着的地方有泥土有石头,你活在现实世界里。我才是真正的死了,很久以来我待着的地方一片空茫,啥也没有。”贾斯汀说。
小俏平息怒火,想了想,赶紧把灯打开,贾斯汀还在眼前:“对呀,你死了耶,难道你不是应该和其他人在一起吗?小野丽莎,九斤爸爸,达善仁,酸!快叫他们都来!”
“不……飞机失事后,所有人都分散了,我就是一个人待着,在白茫茫什么也没有的空间里待着,然后感觉到你有危险,就突然看到你了……”贾斯汀说道。
“嘁!我有没有危险关你什么事?!”小俏傲娇地问。
“我内疚嘛,从我那次骗你以后,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受伤,也不要难过……我们飞机失事之后,你一定特别难过吧,你是不是哭了很久?”贾斯汀问。
“我才没有,不……反正,我哭也是为其他人哭的,你不在了我倒很开心!”小俏说道。
“喔……那就好……否则我心里也不好受……”贾斯汀在她身边坐下,他的年龄停留在少年阶段,身高已经差她不少了,坐在她身旁就像一个漂亮的弟弟。贾斯汀说话时,眼角泛着泪光,但他忽然沉默了,只是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说话像毒蛇一样狠的贾斯汀上哪里去了。
等了一会儿,小俏先忍不住了,问他:“喂,你在想什么?”
“我在后悔。”贾斯汀轻轻地回答。
“后悔什么?”
“后悔我曾经有机会告诉你们,我很在乎你们每一个人,但是我太骄傲了,什么也没有说……明明很喜欢小俏你,但是也忍着不说,到死后才发现许多事后悔也没有用了……”
咳,咳咳……小俏尴尬地干咳,眼睛朝四周望,心烦意乱的。
忽然贾斯汀又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还是小俏沉不住气,问他:“喂?怎么没声了?”
“我怕你听了烦,就不说话了。”
唔……小俏咬咬嘴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又沉默了好一阵子……
小俏想说些什么,往身边一瞧,贾斯汀竟然不在了。她失望地站了起来,全身动了动,好在没有摔伤。但是用照明灯四处照了一下,都没有看见贾斯汀的踪影。
搞什么嘛,突然出现,出了一堆没用的话又突然消失了……
小俏很生气,但是又很委屈……
明明非常惦记的朋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却只是大呼小叫,一点有用的话都没有说,哪怕只是幻觉,也不应该对别人这么凶的。当时他们离开时就没有来得及说再见,更没有来得及说舍不得,现在又一次失去了机会……
搞什么嘛,为什么命运就是喜欢作弄人呢?!
她越想越伤心,蹲在原地哭泣了起来。
这时候贾斯汀回到她身边,同样蹲下不解地望着她,困惑地问道:“你哭什么呀?”
小俏被吓了一跳,用力推他,但是双手穿过了他的身体,还是碰触不到,她依然很生气,嚷嚷他:“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
“我跑去看了一下洞口,有缝隙,只要你小心一点推开石块,可以爬出去。我会帮你看着,告诉你走哪边安全,你一定可以顺利地离开这个地方。”贾斯汀体贴地说道。
小俏看着他的眼睛,他很诚恳,小俏急忙抹掉眼泪,口是心非地说:“哼,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贾斯汀叹了口气,干脆告诉她真相吧,“我骗你的那一次,也只是想看看你心里有没有在乎我……你都已经二十几岁了,回想这件事你会想不明白吗?”
“你!”小俏又开始嚷嚷。
“你是在乎我的吧,小俏?”贾斯汀忽然无比认真地问她。
我……小俏傻掉了。
“如果吵架也是一种沟通的话,我和你沟通的一点儿也不少。这么久以来我在一个特别寂寞的地方,我想念每一个人,但是女生朋友里,我最想念的竟然只有你。特别想和你吵架……可是现在看见你爱吵架的模样我却并不是很开心……我希望小俏你不要学我以前的样子,封闭自己的内心,那样一点儿都不快乐,真的。”贾斯汀温柔地对她说。
“我……我才不要你管……”小俏扭过头去,嘴上还很强硬,但心里有一块像冰山那样寒冷的东西在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融化。
“好啦好啦,都长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谁耍小孩子脾气。”
“我耍小孩子脾气,行了吧,都是我的错,我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嘛。连俏大小姐,我求求您了,开心点,笑一个。”
哼。
“开心点啦,开心点。”贾斯汀破天荒地朝她做各种鬼脸逗她笑。
小俏又想笑又想哭,伸手要推开他又推不着,表情尴尬死了,“讨厌!”
“嘁,想笑就笑出来嘛。”贾斯汀故意白了她一眼。
小俏看他的表情,忽然明白自己这么久以来在学谁。生气了,撅着嘴不说话。
“傻丫头。”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摸不着,但是假装一个样子。
小俏落下眼泪来,骂他:“你死了倒轻松,随便安慰鼓励一下人,就要别人替你去卖命,你怎么不出去看看,这个地球破烂无救成了什么样子,又臭又脏又没有人情味,换成你早撂挑子不干啦。”
“以前不干,现在不一定,毕竟我想清楚了嘛,只是没机会。”贾斯汀苦笑。
“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你们才是最珍贵的,我想要保护你们。”
“嘁,明明假友谊之名,骗我们去替你报仇。”
“如果要在你们的幸福和我的仇恨之中选择,我希望你们幸福。”
“嘁,骗人。”
“嘁,不信算了。”
哼。两个人各自扭过头去。
沉默了一会儿,这一次贾斯汀忍不住了,问她:“九斤又没死,你这个九斤至上主义者难道不是有九斤就够了。”
“怎么会……以前我也这么想,以前大家成天都在一起,除了我姐和九斤以外的人,我都觉得随便啦,可是你们突然就不在了,我接受不了。”
“人和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还是会有感情的对吗?”贾斯汀问。
小俏点了点头。
贾斯汀开心地笑了,虽然小俏没有指名道姓说在乎他,但小俏心里一定很在乎他。忽然莫名其妙觉得死了也不算太亏。
“好啦好啦,我们都不要伤春悲秋了,小俏,走,勇敢点,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都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很丑陋了,我不喜欢。”
“别耍脾气,你想想看,我们突然消失了,你多伤心,你要是突然消失了,你姐和九斤得多伤心。”
“哼,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乖啦,小俏,带上我这一份活下去,回去做个面膜,吃份美食,睡个美容觉,只要活着一天就要美美的,算上我这一份活下去吧,算我请求你。那些我已经触不可得的美好事物,帮帮我享受下去。”贾斯汀想去握她的双手,但双手像影子似的穿过了她的身体。他只能抬头真诚地望着她。
“贾斯汀……外面没人有面膜,洗脸只有带酸味的隔夜水,没有美食,只有过期的罐头,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每晚必须轮换值上三小时的岗,还要担惊受怕,一直在流浪,这样的人生你也想要吗?”
“想啊,特别想,想活过来,想一夜间长大。然后我能帮你这个蠢姑娘做面膜。”
“你才蠢!哪来的面膜!”
“你们有餐车吧?!”
“勉强算有吧。”
“有水果吧?”
“勉强算有吧,留给病人吃的。”
“偷啊!许多水果切片都可以敷脸,鸡蛋清也可以敷脸!说到水果,诶,好想吃西瓜……”
“得了吧你,你还是不要活过来了,到哪儿都是祸害。”
“嘁,我还打算活过来了只照顾你一个呢。”贾斯汀吐槽她,“早看出来九斤只喜欢小希了,就你一个傻不拉叽地贴着他,你和你姐一起出事,九斤肯定先救小希,你就会被扔在一边,才可怜呢。”
这些话把小俏又说炸了,小俏大吼:“去你的!要你管!这个世界再糟也比你强,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说完小俏就努力往洞口爬,义无反顾地要离开贾斯汀。
贾斯汀笑了,心想她怎么还是像小姑娘一样的脾气,然后飘在她身边,耐心提醒她哪堆石块不能碰,该往哪走才能安全地到达洞口。小俏虽然一直在瞪他,但是都听进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小俏便顺利离开了那个黑漆漆阴森的洞,到达洞口。
小俏望着荒凉的山与火红的天际依然感到失望。
“你要是活着就会知道,现在……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小俏说道。
“嘁,你要是死了就会知道,只要活着,可以和好朋友们在一起,哪怕吃苦,也是最开心的事情。”贾斯汀回答,然后用手指着不远处,“看,那个是不是你的直升机。”
小俏往那个方向一看,还真的是直升机头部的螺旋桨。她跑过去一看,直升机掉落下来竟然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一点损伤都没有。小俏登上直升机驾驶室,打开仪器,失灵的仪器也全部恢复正常。
“我靠。”她骂了一句,扭头瞪着贾斯汀:“我都觉得直升机失事是你搞的鬼,就为了故意让我见到你。”
“是啊是啊,就是我故意想见你行了吧。”贾斯汀说道。
“愣着做什么?上来啊,我带你回去见大家。”小俏说。
贾斯汀也挺高兴地样子,朝直升机飘来,但是当他想要踏上直升机时,身体只是透明的像水一样滑过去,根本进入不了舱室。
“要不,你跟在我后面飘?”小俏提议说。
贾斯汀笑了,身体一点点在褪色透明。
“怎么了?”小俏问。
“我好像要回去了。”贾斯汀无可奈何地说。
“回哪里去?”小俏问。
“回到空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去……”贾斯汀遗憾地回答。
“可是你明明都出现了,为什么不能跟我走?!”小俏急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贾斯汀摇摇头,身体已经渐渐消失,只剩下头部与肩膀,“小俏……带上我的份,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不要再和谁赌气了,那样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贾斯汀!”小俏大声喊他的名字,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了。
贾斯汀!!!小俏掩面大哭,可是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富士山光秃秃的,一点儿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