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 自然没几个人还有继续说话的兴致了, 史夫人和孙夫人很快起身告辞,直接就回去了。
将王熙凤留在后面的马车上,让丫鬟奶娘照顾, 史夫人上了孙夫人的车,恨恨地说道:“嫂子,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我们那位小姑子了,差点害了我家鸾姐儿, 如今又惦记上凤哥儿了!”
孙夫人冷哼了一声, 说道:“你管她做什么!以凤哥儿的条件,什么姑爷找不到,非要嫁到贾家去?咱们那个小姑子打的主意, 我还不清楚吗?不过是想着自己是凤哥儿的姑妈, 将来嫁过去之后,自然是跟她贴心的, 到时候, 手心里面攥着个长孙,自己又有个被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哥儿,荣国府自然也被她给捏在手心了!想得倒美,咱们家的女儿,怎么能让那个贱人给骗了!”
史夫人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 她那个入了宫的宝贝女儿最终是个什么下场,那个什么宝玉又是什么德行!”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弟妹,善恶皆有报, 她既然存心不良,将来自有报应,咱们且不用多管,就在边上看着就是了!”等到她要跌倒的时候再推一把,孙夫人心里补充道。她烦透了这个小姑子,以前看在丈夫王子腾的份上或许还愿意说上几句,如今连王子腾都不耐烦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道他们都以为她这个王家的当家主母就是任人欺负的不成。
晚上,王子胜难得进了正房,打了个招呼,便脱了外袍,直接躺在了床上,史夫人一边在丫鬟的服侍下拆着头顶的钗环,一边说起了这件事,气咻咻地说道:“老爷,你瞧瞧咱们家那位姑奶奶说的是什么话,一边在老太太那里嫌弃咱们家凤哥儿小性子,不够贞静,一边又想着拿咱们女儿做大房的媳妇,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女儿是向着大房呢,还是向着二房呢,这不是两边不讨好嘛!还说得好听,就像咱们凤哥儿嫁给贾琏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货色是白捡着了一样!”
王子胜对王熙凤还是很疼爱的,而且,他在长安虽说不做多少正事,但是对于贾家的事情,知道的只怕要比王子腾他们清楚多了,这会儿也翻了个身,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别管她胡说八道,凤哥儿的婚事,咱们还得看看大哥大嫂的意思!大哥如今算得上位高权重,凤哥儿嫁到谁家,谁家不是供着,何必到贾家受两头的气!”
听到王子胜这么说,史夫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摆摆手:“这还用你说,说起来,这一晃,凤哥儿都快十岁了,咱们也留不了几年了,心里可真舍不得!”
王子胜对于已经荣升为黄脸婆的史夫人压根没有太多兴致,他有些敷衍的点点头:“怎么着也得到及笄的时候吧,还有五六年了!说起来,伦儿也到了快要成婚的年纪了,你帮着看看,也不能太委屈了他!”
史夫人气得差点将手里的点翠蝴蝶簪子扔到王子胜头上,按捺了半天怒气,才说道:“那小子哪里还要我看着,才多大年纪,身边的丫鬟稍微平头正脸的都玩了个遍!谁家好好地姑娘家,愿意嫁给这么个色中恶鬼……”正噼里啪啦地说着,却不见王子胜有半点回音,转头一看,王子胜已经合上眼睛,睡着了。
史夫人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气恼无比地啐了一口:“果然这才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呢,都是一个德性,在那些狐狸精那里鬼混得差不多了,就拿我这里当客栈?”
贾家那边,似乎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跟王家联姻是个好主意,之所以之前没成,完全是王夫人不会说话,得罪了自家嫂子。史太君琢磨着王子腾如今愈加权重,日后若是元春能够承宠,能引为外援的也就是王子腾了,因此,更是坚定了与王家联姻的心思。若不是迎春如今虚岁才五岁,探春也不过刚刚过了周岁,而且还都是庶出,她倒是很想要将王仁招为自家的女婿的,如今,也就只有贾琏合适了。老太太心里琢磨着自家宝玉将来造化不会小,也不一定会在乎荣国府传下来的爵位了!
就在老太太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王家人探探口风的时候,足足辛苦了一年多的贾珠提着大篮子,穿着好几层单衣进了贡院。
贾珠这一年多来用功过度,且思虑过重,他的岳父李守中看过他的文章后,觉得贾珠这一次下场,即使侥幸得中,也不过是在榜尾,最终顶多一个同进士的功名,不如再等三年,有了足够的积累之后再说。可惜的是,贾珠的意志非常坚决,李守中也不好在考前打击这个女婿,因此也只是让他放宽心思,不必太过在意。
贾珠出了考场便倒了下去,唬得过来接人的赖大差点心脏病突发,连忙叫了人七手八脚地将贾珠抬上了马车,一方面叫了人去找太医问诊。太医把了半天脉,只说是在考场上累着了,加上心思郁结,且身体亏虚,言语间暗指贾珠似乎有些肾水不足,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放开心怀,好生补充元气,不得受到刺激云云,又开了对症的方子。
刚刚送走太医,王夫人刀子一样的眼光就投向了李纨,尖刻地喝骂道:“明知道大爷要温书备考,还纠缠着大爷,莫不是一刻都离不了男人不成?”
李纨顾不上担忧贾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太太,媳妇实在冤枉,大爷一个月在媳妇房里的次数不过两三次,多半时间都是青芙、青蓉她们几个在身边伺候的啊!”
王夫人更生气了,厉声道:“难道这还是我的错不成?你一个正房奶奶,连两个通房丫头都拿捏不住了吗?不能给大爷管好后院,那要你这个媳妇有什么用!”
王夫人骂得尖刻,李纨也没办法辩解,只能流泪不止。
史太君听到消息,急忙赶过来,正看到王夫人在训斥李纨,气得拄着沉香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厉声喝骂道:“老二家的,现在不好好照顾着珠儿,就在这里摆婆婆的威风,难不成这比珠儿的身体还重要!”
王夫人被骂的不吭声了,不过看着李纨的眼神更加阴沉起来。
贾珠一直昏迷不醒,李纨在边上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心中满是惶恐,这个年代,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若是贾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李纨这辈子也差不多就没了希望,一边心中后悔当初为了孩子实在是太过心急了一些,一边暗恨院子里那帮不安分的狐媚子,于是也顾不得表现自己这个正房奶奶的宽厚大方,直接将一干通房全部关了起来,吩咐大爷醒来之前不许她们出来,自己就一门心思照顾贾珠,生怕贾珠出了什么意外。
太医的方子还是有效果的,加上各种名贵补药的作用,第六天的时候,贾珠总算醒了,李纨几乎喜极而泣。又将养了几天,贾珠已经可以在院子里走动几步了,眼看着就要慢慢好起来。
然后,又一重打击过来了。
皇榜张贴出来了,贾珠榜上无名。本来因为担心贾珠的身体,史太君和王夫人是不许人告诉贾珠的,只让人暂时瞒着。
但是那天难得天气好,贾珠虽然暂时没想起来是张榜的日子,不过却让李纨扶着在园子里面散步,走到一个半月门那里,却听到门另一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难不成去领赏啊!”
“可不是去领赏吗?一大早大管家就去看榜了,听说刚刚回来了,以咱们大爷的学问,可不是铁定会中的吗?老太太、太太她们一高兴,可不就有咱们的好处!”
“别提了,你要是现在去说什么领赏不领赏的,只怕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听到这里,贾珠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李纨这些天忙着照顾贾珠,一直也没有注意这些事,这会儿听到话头不好,正想要出去斥责一下那两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却被贾珠紧紧拉住了,不等她开口,就听见那两人又在那边说道:“大爷这次可是落榜了,只是看大爷身体不好,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下了禁令,不许咱们乱说呢!要不是咱俩一块长大的,素来要好,我也不肯说给你听的,好了,你现在赶紧回去吧,别人问起来,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知道了,谢谢姐姐,我这就回去了!”
那两个丫鬟偷偷摸摸跑远了,李纨偷眼看到贾珠的脸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忙道:“大爷,这一次不中,下次再考,大爷才多大年纪呢,不着急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贾珠一口殷红的血喷了出来,然后便向后倒去。
李纨惊恐地叫了起来:“大爷,你醒醒,你别吓我啊!快来人啊,大爷又晕过去了……”
贾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太医再次来到了荣国府,给贾珠把过脉之后,连连摇头,叹道:“本就思虑过重,元气不足,尚未调养妥当,如今又是急火攻心,可谓是雪上加霜!”
“太医,您就直说了吧!”史太君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太医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子,终于说道:“下官学艺不精,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夫人呆了呆,立刻就大哭起来:“珠儿,我可怜的儿啊!”
“哭什么,不是还没死吗?”史太君狠狠地一拐杖敲了过去,镇定地说道,“太医,您尽管开方吧,怎么着也得尽人事!”
做太医的,都是一个德行,遇到大病,宁可开吃不死人,但是稳妥的药方,如今贾珠这个模样,太医更是要小心谨慎,想了半天,才开了方子,然后忙不迭地跑了。
自然,贾珠还是没好得起来,荣国府几乎将长安所有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到了最后,都是一句话:“节哀顺变,准备后事吧!”
又送走了一个大夫,神情麻木,脸色憔悴得近乎枯槁的李纨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那位刚刚被送走的大夫又被请了回来,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李纨已经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需要好好保养,否则的话很有可能保不住。
李纨醒来的时候,贾珠刚刚断了气,王夫人想撒气,可是对着已经有了贾珠的孩子的李纨,她也只能咬着牙忍着,对李纨更加不待见了,李纨在得知有了孩子之后,又哭了几场,为了保住这个遗腹子,李纨甚至没能给贾珠送葬,一直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面安胎,原本鲜活如同鲜花一般的人一下子枯萎了,失去了所有生气,只有在看到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时,才有了一点情绪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