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田鼠和乌鸦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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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臭蛋赶着自己的马爬犁回家去了。志民和万山收拾好枪支弹药和中午的干粮,顶着漫天飘舞的鹅毛大雪也出发了。十几条狗跑在前面,志民的五条狗,臭蛋的四条狗,万山的两条狗,分成了三个阵营。二十多天的磨合,它们不再相互撕咬和角斗,但还是保持自己的小团体。臭蛋临走的时候把狗留了下来,他的心思志民是了解的,无非是想自己也能分一杯羹罢了。臭蛋人倒是不坏,就是随了他爹的性情,爱占小便宜,凡是和钱沾边的事情,他都会费一番脑筋。万山的为人和臭蛋截然不同,志民对他的评价是大度,豪爽,义气。万山兄妹五个,他排行第三,两个姐姐出嫁了,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爹原本给他起的名字叫万三,用他爹的话说:穷人家的孩子,随便起个名字就行,阿猫,阿狗的都行,排行老三就叫万三儿吧。万山读了几年私塾之后,就自作主张把三改成了山。从这一点上,志民隐约的感觉到万山的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粗犷,分明是一个胸有丘壑的而深藏不露的人,尽管万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多少年以后,历史验证了志民在那一瞬间的想法是正确的。

志民想起昨夜的炮声,心中隐隐感到县城一定又是有了重大事情发生。他们村离额穆赫县城不足十公里,快马的脚程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额穆赫县原称额穆赫索罗(满语“额穆赫”满语意为水滨,“索罗”为十人戍所)。是大清始祖的发祥地,近年,由于连年的战乱所导致的时局混乱,皇城里的满清贵胄携家带口跑来避难的人为数不少,散落于小县城和附近的村镇,也给这个边陲小城带来了病态的繁荣。几年的光景,小城里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肆和时常会飘出异香的烟馆。妓院也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于大街小巷。县城里的县太爷也如走马灯一样,频繁的更换。今天是督军委派的,明天就变成了某个大帅委任的,直至到了民国政府,这里的县太爷才似乎稳定的坐了几年热椅子。

两年前,志民的一个远房表叔也从京城带着家眷投奔到他们家,被父亲安置到了正房的西侧房,也是二叔坚持不住的那三间房里,家什一应俱全,一家三口单独立灶,也不用他们家里人费心,两家相处的倒也其乐融融。

表叔一家的到来,不仅给原本有些人丁萧索的大院带来了一丝生气,也带来了许多志民以前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志民兄弟姐妹四人,大姐何彩云就嫁到了县城,一个经营皮货的商人家里。行二的大哥何志强,四年前喜欢上了县城里的一个洋派女学生,后来听说加入了一个党派,两个人不顾各自家人给定好的婚约,就在大哥要成亲的头一天一起私奔了,至今没有任何音讯。志民行三,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何彩霞待字闺中。十几间房的偌大宅院,的确显得有些冷清。

表叔是一个健谈的人,许多奇闻异事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像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外邦人,什么同盟会,白莲教,国民党等等一些新词儿,都让志民对外界有了一些了解。表叔每每说起这些新词儿,便恨的咬牙切齿,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从一个五品水晶顶戴花翎的都察院郎中,沦落到乡间成了一个草民的境遇,便会大声咒骂说:"大清几百年的基业,都毁在这群乱党手里了。"最后,都会仰天长叹一声说:“大清的气数尽了。”说完会有几滴眼泪流下,抓起续了三遍水的茶碗,喝掉碗里的茶汁,把茶根倒入口中咀嚼得咯吱咯吱响,似乎是在嚼那些所谓乱党的骨头一般。志民听不得这种声音,这会让他想起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闪烁着鬼鬼祟祟眼神儿的老鼠。

“志民,想什么呢?”万山策马贴近志民。

“也没有想什么,就是想昨晚的炮声来得突然,不会是县城里又有了什么变故吧?”志民答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咱们赶路要紧。”万山敞开了嗓门大声说。

志民哈哈大笑,用力一磕马肚向前疾驰而去。

“志民,快看。”顺着万山手指的方向,远处出现了一幅异景;一排排黑色的波浪起伏着,汹涌着向他们所在的方位涌来,映衬在洁白的雪地上面愈发显得诡异。十几条猎犬惊慌失措的逃窜到两侧的树丛,志民和万山也别转马头避开了直行的道路,跑到左侧的一片开阔地,静下心神仔细观看。直到看清楚了之后,不禁毛骨悚然。这是一群几百只或者上千只黑脊的田鼠队伍,彼此拥挤着,密密匝匝的形成了一团,吱吱的叫着从他们的身旁奔涌过去。

志民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是刚才被惊出来的冷汗,贴到了汗衫上,黏黏的。从万山的表情来看,他受惊吓的程度,比自己好不到那里去。直到所有的田鼠都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他们才如释重负的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空气里残留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让志民干呕了一阵。

雪还在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遮盖了鼠迹,也冲淡了那种难闻的气味。微弱的冷风吹得枯叶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丛林里响个不停,丛林似乎又恢复了只有天籁之音的宁静。“呱,呱,呱。”头顶的上空传来的乌鸦的呱噪又打破了适才的安宁,他们抬眼望去,先是几只乌鸦盘旋着,嘶鸣着,随后陆陆续续的从树林的四面八方飞过来许多只乌鸦,但片刻之间,就向着田鼠跑去的那个方向飞去。

“自古天现异象,必有战祸和瘟疫发生。”万山若有所思的说道。

志民听到万山的话后,一拍脑门儿说:“万山,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万山略一沉吟,点点头说“昨夜县城一定是又起战事了。”

他们虽然狩猎的经验不是太足,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但他们耳听目染的在长辈身上学习到了很多;关于野兽的习性以及捕获它们的方式方法。乌鸦和田鼠都是杂食动物,它们嗅觉的灵敏度是超乎人类想象的,如果十几公里的之外的血腥气味浓厚,对于它们来说:那是一顿饕餮盛宴在等待着它们,焉能错过这个机会?近年连年的天灾,庄稼地里打下来的粮食,人仅能维持糊口,何况这些杂食动物呢,它们的饥饿程度,远远的要超出人类。

两个人想明白了此节,心中像坠上了一块石头。早上出来时,想象猎到黑熊后高兴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一声响亮的呼哨尖锐的掠过森林,十几条猎犬听到召唤聚拢在志民和万山身边。他们现在所担心是县城离村子太近,如果是大股的土匪攻占了县城,掳掠之后在城里不会耽搁太久,而要往山里走;他们的村子的官道是必经之路。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赶回呛子,收拾好猎物和行李回到村子。

黄昏的时候,雪停了。望着残阳如血的夕阳下的村庄上空,随风飘荡的炊烟,两个人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心里的那块石头砰然有声的落下来,一丝暖流融化了睫毛上的霜冰。志民和万山的脸上都浮现了笑意,策马扬鞭,大呼小叫的进了村子。

小妹和表叔家的表妹两个人,裹着厚厚的棉袄等在大门口,志民已经闻到了灶房飘出来饭菜的香味,是新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和猪肉炖酸菜的味道,肚腹之中便如雷鸣一般的响了起来,惹的两个小丫头直笑。志民这才想起因为着急回村,他和万山午饭都没有吃。他故意板着脸说“笑什么?没见过饿鬼转世吗?”说完,扯掉脸上的围巾,露出来长满的络腮胡子的脸,张开嘴呲出来牙齿,吓得两个小姑娘落荒而逃。他哈哈大笑着,招呼万山一起进了院子。

母亲闻声从灶房走出来,一边训斥志民没有当哥哥的样子,一边用手拍打志民羊皮袄上的雪。表叔也出来了,他上身穿着一件貂皮袄,下身穿了一件缎面团花棉袍,脚上却不伦不类的穿了一双毡疙瘩,想来也是这里比京城要冷的缘故。父亲没有出来看看;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一向不喜欢志民舞刀弄枪步他弟弟的后尘,他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很可惜的是两个儿子都没有把书读好,满怀希望的把大儿子送到县城的国立中学,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志民的禀性倒是随了自己唯一的武举人兄弟,念罢了高小,心思就放到了望山跑马,捕鱼狩猎上面。他朝思暮想的盼望何家宅院能出息一个读书人,但事与愿违,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志民感觉奇怪的是,往常一听到猎犬进村子的吠叫,二叔就会直着身板,满脸笑容的立在院门口,等待他的亲传弟子的归来。

母亲吆喝着小妹端菜开饭,也让表叔一家过来,说再加两个菜。万山把猎物都卸到了仓房,志民说:“等明天臭蛋过来的时候再各自分开吧,先喂饱肚子再说。”母亲极力挽留万山在家里吃饭。万山说很久没有回家,惦记着家里人就执意的走了。

志民卸下了马身上的鞍套,牵着两匹马去了马厩,添加了草料。返回的时候路过二叔的厢房门口,看门上挂着一把铜锁,从门缝和窗棂的缝隙处,飘出来丝丝缕缕的檀香味,让志民略感诧异。他嘟囔了一句:“二叔去那里了?”便快步走向正房,身形撩起的风冲淡了檀香味儿,在浅淡的檀香味儿里,志民似乎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正房的炕桌围坐着父亲,母亲,小妹和表叔一家三口人,志民有些讶然,因为按照满族人的规矩;父子,夫妻,尤其是男性和女性不能同席,晚辈和长辈不能同席。平日开饭倒还罢了,有了外客的时候,是一定要遵守这个传统规矩的。唯一可以同席的情形,就是当家庭里有了重大决策,决定或者有了变故的时候,才会如此。在志民的印象里,类似这种情形,只有爷爷过世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志民问过父亲安后,默默的坐到炕沿边儿留出来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烫好的红高粱酒,桌上除了一小盆白肉酸菜,还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金灿灿的炒鸡蛋,一碟油烹泥鳅鱼,一小碗自酿的酱,几十头圆滚滚的毛葱(东北人从俄国引进的小圆葱);还有几小碟母亲腌制的咸菜,一个大盘摞满了腾起热气的大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些吃食,都是他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他望向母亲,试图在母亲的话语和眼神儿里得到他所希望得到的答案。可母亲只顾和表婶说话,根本没有留意到他投过去的探寻的目光,这让志民的心里愈发的忐忑起来。父亲清癯的面颊,依旧冷冰冰的看不出一点生动的表情,只有不太浓密的络腮胡,一根根的盘旋,交叠着,似乎在传达着某种信息,却深邃的像他那双眼睛,望不到根底,所以,也无法探究他的内心。

“志民,你们也回来了?”臭蛋推开门露出个脑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说:“要不然,明天早上我还要去一趟喊你们回家呢。”

“吃了吗,一起吃一点吧?”志民说。

“吃过了,志民。”臭蛋望着志民父母说:“大爷,大娘,志民回来了,你们交代的事情俺也算办到了吧?”说完,冲着志民挤眉弄眼的笑了,自己找了靠南窗户下的一把梨木椅子坐下来。

志民一脸惶惑的看着臭蛋,心里唯一明白的事情,是父母让臭蛋捎口信他回家,至于让他回家做什么,他一时之间还想不明白。眼神儿的余光扫到了小妹和表妹身上,两个女孩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不时用眼光瞄向他,并同时捂住嘴偷偷的笑着,这更加让他的心境恍惚起来。

“咳,咳。”父亲的两句干咳声打断了志民的猜疑,这不仅仅代表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也表明了他下面所要说的话足以让人重视:“我说的就一件事,志民,我和你妈妈给你定了一门亲,是佟六爷家的小闺女,先前一直在城里读书了,前些日子刚刚回来的,你佟六爷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就不想把孩子放到外面,所以就托人来说媒了。我和你妈去看了那个丫头,虽说有几年没有见过她了,但是脾气,秉性应该还是随了佟六爷的,相貌也还不错,正好过两天是佟六爷的五十五生日,咱们家备上两份厚礼,一起把你的亲事也定下来。”

志民听到这里,脑海里翻转了几个来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佟六爷家的小闺女长的是什么模样,他木然的看着父母,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悲是喜。

“傻小子,妈替你相看过了,人家闺女配得上你的。”母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蛋继续说:“人家是女子学堂出来的,知书达礼的自不必说,单看给佟六爷新缝的被子,那一手针线活儿,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没法儿比。”看母亲眉飞色舞的样子,分明已经把佟家的小闺女当做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了。

表叔,表婶连连道贺说:“恭喜恭喜,这一顿喜酒怕是讨扰定了。”

空腹喝下去的一杯酒,让志民有了醉意,他明显觉得高粱酒的颜色已经漫过了面颊,滚烫的烧灼感,在血管里流淌着,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朦胧和美好起来;父亲的面容不再是冷冰冰的呆板,母亲的唠叨也变得亲切,就连平时自己有点讨厌的娇里娇气,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表妹,也在他的视觉里蜕化成了仙子一般的美丽。醉意袭来之后,加剧了饥饿感,他狼吞虎咽的吞下了两个大馒头,还是觉得胃里空空的,像他此刻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急需填入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应该填入什么。

“我二叔去那里了,怎么一直没有见他?”也许是馒头的作用,让他的思维逐渐恢复了正常。

“去大庙上香去了,昨天走的,按理儿说今天应该回来了。”母亲说。

上香?想起来那夜二叔的举动,志民似乎明白了一些。

“你二叔出马了,顶的狐仙儿,叫五柳。”母亲看了一眼父亲,低声说道。

父亲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悻悻的说了一句:“家门不幸啊。”

志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定下了志民的亲事,还有一件是二叔顶仙出马了,母亲说前一天还没有任何征兆,二叔出马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起来烧火,喂鸡喂猪的当口,就听到有人敲大门,她很纳闷儿,东北的农家有“猫冬”的习惯,秋收以后,收割好地里的庄稼,备好入冬需要的柴草,青壮男人大多或远或近的入山围猎,女人们则聚到一起纳鞋底,拉家常。一天的饭食也由平日的三顿,改成了两顿,这样,也能省下一些粮食。家里的两头猪和公鸡,因为是要过年时候杀的,所以还是要隔三差五的添加一点精料,否则,是不会起这么早的。谁会这么早就敲门呢?母亲说她开了门,就看到一个一身素白俏生生的女子,怯生生的要二叔出来。志民很惊异母亲用两个连续的“生生”词来形容这个女子,母亲说那天早上飘着清雪,但奇怪的是女子的身上没沾到一片雪花。那女子被睡眼惺忪的二叔领到了他的房间,就再也没见出来。不久,一缕缕的檀香味儿,飘满了院落,随之弥漫了整个村子。母亲说那种香味来的蹊跷,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循着气味儿来看,表叔表婶那天也是闻到了异香,去了二叔的房间,只见二叔正膜拜一个遮盖着红布的神龛,嘴里还念念有词。母亲见房间并没有那个白衣女子,想那个女子是否真实的在她眼前出现过,一时之间径自混沌起来。

“真的是遇见了仙人呢。”母亲最后说。

“扯淡话。”父亲不屑的说。

“他二叔若不是仙人附体,怎么能治好二狗的病?”母亲弱声的反驳说。

二狗的癫痫病由来已久,据说是小时候受了一次惊吓以后,就落下了病根儿。家里人领着他看遍了省城和县城的医馆,寻访了为数不少的名医,也没有治好他的病,虽说没有治好,但发病的次数却是减少了许多。不过偶尔的发作,也会让看到的人毛骨悚然。二狗大名叫金福,比志民小一岁,虽然顽疾缠身,但是体格粗壮结实,这一点让很多村里人都奇怪。二狗的弓弩,枪法也出奇的好,只是出不得远山狩猎,和志民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当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二叔出马的消息,第一个前来治病的就是二狗,是他的妈妈领着来的。母亲说那天上午,家里挤满了村里的乡亲,各自揣着心思,有看热闹的,也有是真心实意来瞧病的,二狗的妈妈领着二狗很虔诚的跪倒在神龛面前,上香,祷告之后,只见二叔一仰头喝光了二狗妈妈带来的一瓶散装高粱酒,竟然面不改色,盘坐在神龛下面的一把交椅上,双目紧闭,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奇怪的是嗓音如一个女子一般的纤细。须臾,只见二叔从衣襟里摸出来一支银光闪闪的针出来,走到跪在神龛的二狗面前,对准太阳穴附近就刺了下去,眼看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没入二狗的头颅,观看的人都惊呼起来。二狗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吐了一口泛黄的黏涎。母亲说都快一个月了,二狗再也没有抽过风,八成是真的治好了。

“你怎么知道二叔顶的仙家是狐仙,还有名字的?”志民问。

“你二叔给人看病的时候,自己说的。”母亲说:“还有邻村的一个闺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了,天天痴痴呆呆的说自己长了一条尾巴,大冷天的也脱裤子让人看,她家里人领来,被你二叔两个耳光,灌了一口酒后,神智立时清明了。”

表叔婶在一旁频频点头,想必也是他们亲眼所见。志民相信母亲所言非虚,他对顶仙一说,以前一直半信半疑,但自从听二叔讲了那个离奇的故事后,可信度倒真的增加了几分。

听母亲说二叔去了大庙上香,志民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起来,大庙就在县城南面的山上,怪石嵯峨,松柏苍翠,一条蜿蜒的小路直达山顶的菩提寺;一座建于明代的庙宇。山间小溪潺潺,一年四季也不干涸和冰冻,山中又盛产山核桃和松塔,所以每年的秋天,附近十里八村的都喜欢在秋收以后,去山里上一炷香,以求家人平安。庙里似乎永远只有两个和尚,一个年迈年迈苍苍,慈眉善目,面容如核桃皮一样的褶皱堆积,一个韶华已逝的中年和尚,低眉顺眼的默默的敲着木鱼,颂唱佛经。近年来由于战祸横起,庙宇的香火也逐渐寥落,再也不复鼎盛时期的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景致了。志民入山围猎前,陪着母亲去了一次,庙宇已经呈破败的景象,屋檐和门窗的外漆都已脱落,斑驳处像华丽的外衣,一块块的贴满补丁,原本洁净的院落也杂草丛生,一派荒芜。

志民所担心的是昨天听到的城里的炮声,一定是又起了战事,二叔去大庙上香,不知道是否平安?这让他忐忑不安的思揣着。

棉门帘呼一声的被掀开来,伴随着一阵冷风走进来一个人,志民一看大喜过望,真的是二叔回来了。

“好小子,我知道你先我一步赶回来了。”二叔用力拍着跳下炕的志民说。

“他二叔,快吃饭吧,这么晚回来一定是饿坏了。”母亲招呼着二叔,让旁边的小妹腾出了一个位置。

“县城里封城了,傍黑的时候,才开了城门。”二叔说。

“怎么回事儿,二哥?”表叔急急的问道。

“听说是皇上借了兵,打回来了。”二叔说。

“是咱大清的溥仪皇上吗,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表叔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听说是,不过城里的百姓都说:借的兵是日本国的,我出城门的时候,也是几个日本兵搜查,哇哩哇啦的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二叔说。

“打回来就好,只要东北还是咱大清的,光复河山的日子指日可待了。”表叔兴奋的两眼都在闪亮,白胖的脸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熠熠的泛起了红光。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只恐前门拒虎,后门引狼。”父亲冷冷的说。

“大哥,咱满人眼看着又要有抬头之日了,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呢?”表叔的语气有些不悦。

“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古来借兵都有奇险,何况借外夷之兵?”二叔说。

“不谈国事,都喝酒吃饭,多留点力气明天早上还要杀猪呢。”母亲打断了话题说:“这也快过年了,就明天把猪杀了,后天去佟六爷家过礼时,也好带一刀肉过去。志民,你明天杀了猪之后,拾掇两件你打来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给人家带过去,佟六爷是个讲场面的人,不要让人家嫌咱们家小气。”

志民满口应承着,想着有那只红狐就可以应付了。随后对臭蛋说让他明天早上喊上万山一起过来帮忙,臭蛋爽快的答应了,彬彬有礼的告辞之后,起身走了。母亲看着臭蛋的背影,转过头对父亲笑着说,咱们来年也能抱孙子了。志民看到表妹和小妹呲牙冲着他发笑,不禁有些发窘,借口累了要回去睡觉,也一一告辞后走出了正房。

月亮在雪后的天空,异常的清凄明亮,志民长呼入了一口气,冷冷的空气充溢了肺腑的时候,头脑还是没有变得清醒起来,刚才有点晕眩的酒劲儿,现在愈发感觉头重脚轻,他的身影摇晃在雪地上,踉踉跄跄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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