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跟沈氏叶氏一并来至外间, 沈氏落座,又请他跟叶氏一并坐了。
那边高如霜跟邹氏、孙氏见状, 便告退而去。
沈氏回头看了看里间屋, 临出来的时候,已经安排了得力的丫鬟在里头看顾着。沈氏道:“老太太的病,时好时歹的,方才二爷回来之前又发作起来, 幸而喝了药, 才又缓和下来。”
高晟忧心忡忡:“这样下去不是长法儿, 只怕也再瞒不过人去。”
“谁说不是呢, ”沈氏道:“偏老太太一心要见三丫头, 唉……还以为如雪只是当初那小孩子呢,却不知她如今长大了, 又是这样一个身份,真是为难。”
叶氏道:“嫂子是怕如雪察觉老太太的病吗?其实也没什么, 她毕竟还是高家的人, 不至于对外乱说的。”
沈夫人瞥她一眼:“你认为她是高家的人, 可不知人家心里是不是这样认为呢,你瞧她进门后,叫过我们谁了?哼,我这个嫡母她都不放在眼里。”
高晟跟叶氏对视一眼,叶氏便不言语。
高晟自忖不好直接反驳大嫂的话,但想到在宫门口郝宜的叮嘱,于是便无视妻子的眼色, 直接对沈夫人道:“大嫂,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了。”
沈氏道:“怎么?”
高晟道:“在宫门口接着如雪的时候,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亲自送出来的,用的是宫里头嫔位以上的娘娘们才用的车驾。”
“我也看见了,她一个女冠子回府,居然还带了那许多的宫内之人,好大的架势啊,”沈氏哼了声,又道:“可这又怎么样?不是仗着陶真人的面子吗?”
高晟道:“大嫂,如果只是看着陶真人的面子,郝公公就不必特意叮嘱我,让咱们府里小心接待,不得有任何差池了。再说宫里头那些传闻,什么丽嫔,康妃……大嫂难道还不信吗?”
沈氏皱皱眉:“我知道二爷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怠慢着那个丫头。可知我哪里敢,她如今身份不同了。”
叶氏见她微昂着下颌,口里说“哪里敢”,却是满面的轻蔑之色。
高晟当然不是瞎子,又知道此事并非等闲,当即眉头深锁,无法按捺。
刚要继续说,叶氏忙抢在跟前儿道:“毕竟是老爷的吩咐,我们都是不敢怠慢的,而且这郝公公亲自发话,他可是皇上身边第一号的,由此可见如雪对皇上而言的确不同,她又是第一次回来府内,我们别做的失礼就是,当然也不必卑躬屈膝是不是?”
沈氏道:“这是当然。”她说了这句,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这里就多劳烦你们,我先回去了。”说着,带了丫鬟往外走了出去。
剩下高晟跟叶氏夫妇两人对视,高晟张口结舌,终于恨恨说道:“真真是个糊涂之人。”
“嘘,”叶氏忙拦住他,“毕竟是大嫂,别对她无礼。”
高晟道:“你是没跟我一块儿到宫门迎接,你若是见了郝公公对待如雪的态度,就知道我为什么特叫管家回来知会你了。”
叶夫人说道:“我正是听了高升的传言,才带了儿媳妇出门迎接,大嫂还因此嫌弃我自落身价呢。”
“无知,”高晟咬了咬牙:“大嫂跟哥哥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都是这样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的个性。”
叶夫人捂着嘴乐,又忙咳嗽了声。她回头看看里屋并无动静,叶夫人才拉住高晟,两人出了外头。
叶氏低低道:“其实这也难怪,如雪毕竟是庶出,想当初她娘在的时候又最是受宠,而且,我知道大嫂的心意。”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人也都死了多久,却还揣着那坛子醋,”高晟不耐烦地,又问:“她是什么心意?”
叶氏悄悄地告诉他:“大嫂心里盼着让如风进宫呢。”
高晟挑眉:“这也是好事啊。”
“好事?”叶氏笑道:“可是如风不愿意啊。”
高晟顿了顿:“对了,我怎么忘了,早先我听祖父的意思,仿佛是要把如风许给虞太舒的?假如如风进了宫,我们高家……”
叶氏说道:“可不是吗?如风心心念念想嫁的人是虞侍郎,半道突然要送她进宫,她自然不乐意。”
“那、这跟大嫂敌视如雪有何关系?”
“如风那丫头很聪明,她知道如雪在宫内得宠,所以寄望于如雪能够帮她。大嫂本就不喜如雪,看如风跟她亲近,她再蠢也猜到几分了。”
“如雪哪里知道这些,可真是无妄之灾。”高晟摇摇头。
叶夫人说道:“这是他们长房的事,你可千万别再多嘴了,老爷子本也瞧不惯你,一心要栽培哥哥呢,假如如风进宫,对家里自然是有助力的。”
高晟哂笑。
“你不信?”叶氏诧异。
高晟道:“我不是不信,我是笑他们现成的金子不用,却去炼铜。”
“这是什么意思?”
高晟说道:“皇上对如雪,已经明里暗里处处不同了,只要皇上开了口,还愁高家不多一个娘娘?”
叶氏咽了口唾沫:“你、你怎么这样说?如雪毕竟是道姑啊。做什么娘娘!”
高晟道:“道姑也是天子脚下的道姑,天子一句话,可令人生,可令人死,道姑难道就不能还俗了?你也算是读过书的,就算没读过书,难道就没听过那野史故事,后宫里的娘娘,甚至天子……是不是有过还俗的?比如那杨玉环,比如那武媚娘。”
叶夫人口干舌燥,偏无法辩驳:“你真是疯了。怕不是给老太太过了那病气给你。”
“到底谁疯了,”高晟冷笑说道:“哥哥平日笑我不学无术,但有些事情,还真的不如我看的清楚。你们眼里是惊世骇俗的癫狂之举,殊不知,只要是九五至尊做出来的,再癫狂又如何?我再跟你说一句——当初皇上没修道之前,谁信堂堂帝王会去修道?可如今呢?谁敢多嘴?”
叶夫人摇头咋舌:“你越说越不像话了。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再听。”
高晟道:“你不听也无妨,只是心里明白就是了。回头等耀儿回来,你跟他说明白,让他对如雪尊敬些,别像是高倜一样,不成体统!”
叶夫人双手下垂,躬身笑着答应道:“知道了二爷。”
高晟叹道:“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终不成如雪这一趟连面儿也见不着吧。”
叶夫人突然道:“说到这里,我也想起一件事,不是说如雪的医术最高明?你说让她给老太太看看,能不能成?”
高晟凝目看她半晌,叶夫人却又自己捂着嘴,后悔不迭地说:“罢罢罢,趁早儿别提这件事了。免得成不成的,又惹的大哥大嫂不快。”
两人正说到这儿,门口有丫鬟来报说:“二爷,二夫人,门上说,老爷回来了。”
高晟总算松了口气:“老爷如今在哪儿?”
“听说去了小书房,哦,还有虞大人也一块儿同行。”
“虞太舒?”高晟诧异,“他也来了?”
高晟惦记着虞太舒先前提醒自己的事,便对叶夫人道:“这里你且照看着,千万别出纰漏,以大哥大嫂那独断的脾气,就算有什么差错,最后还是得推给咱们的。我去看看老爷。”
高晟来至高彦秋在南院的小书房,远远地看着书房外水塘边栽种的芦苇给风吹的像是一面面小小地灰色旗帜。
高晟是个风流锦绣的性子,很不喜欢这种看着萎乱凄冷的东西,每次见了都恨不得举手拔个干干净净,但偏偏高彦秋喜欢,所以叫人特意栽种了这些东西,说是有什么野逸洒脱之风。
高晟怀着心事,忖度着该如何把如雪的事跟高彦秋诉说。
正想着,见小书房的窗户给人推开,有个人影出现在书房旁边,长身玉立,着一身灰色的麻布长袍,但容色秀丽,气质雅贵,刹那间竟把这满塘芦苇的凄凉都给生生地压了下去,显得玉堂金马、无限生动起来。
此人竟正是虞太舒。
高晟哑然失笑,那边虞太舒放眼扫视,却也看见了他,便向着他一点头。
不多会儿高晟来至书房,入内见过父亲,向着高彦秋诉说去宫门迎接、以及归家相见了老太太之事。
高彦秋不置可否,轻描淡写答应:“一切顺利便好。”
高晟扫一眼父亲。他心里虽然有许多腹诽之词,但当面见了,仍是下意识地胆怯,有些想说的话便不敢出口。
高彦秋显然也不想听,只看向虞太舒道:“太舒,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了,让晟儿带你去吧。”
虞太舒抬臂行礼:“是。”
高晟一头雾水,不知怎么样,只得麻溜地跟着虞太舒出来,两人走出了十数步,距离小书房远了,高晟才问:“什么事?带你去哪儿?”
虞太舒说道:“带我……去见如雪。”
高晟惊得猛然止步:“什么?”
“带我去见和玉道长。”虞太舒一笑,“怎么二爷?白日见鬼的表情。”
高晟稳了稳心神,千头万绪,他抬头看了看天,终于说道:“你见她干什么?”
“不是坏事,”虞太舒人如其名,微笑和煦,笑的叫人甚是舒心:“二爷放心,高大人是知道的。所以才叫你带我去。”
但高晟毕竟跟他自有交际,很知道他的城府心性,便追问道:“到底是为了何事?不能跟我说?”
虞太舒垂了眼皮,半晌说道:“是为了高家,也为了朝廷。”
这话轻轻地,但却又重若千钧。
高晟下意识地竟有些不敢再追问。
虞太舒抬袖一展:“二爷请。”
两人继续前行,一阵劲风吹散了芦苇,芦花飘荡。
高晟正愁思百结,顿时恨得举手将扑面的芦花用力挥开。
高晟又问:“上次你问我,如雪的旧居还在不在,那时候你是故意提醒我的是吗?”
虞太舒点头:“嗯。”
“那,我猜猜看,老爷子主动请如雪回府,不会也是你的主意吧?”
虞太舒又“嗯”了声。
“嗯个屁!”高晟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太舒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眸看向高晟身后。
高晟心头一动,随着转身。
身后不远处是内宅花园的月洞门,从这个方向,恰好能看到九曲桥上的一节,桥上有两道人影临风而立,一位身量修长婀娜,自然是长房的嫡女高如风,另一道影子,纤袅飘逸,遗世独立。
高如风歪着头,似乎在跟她说着什么,她却神色淡然地凝视着远处,风将暗蓝色的发巾跟道袍吹起,带的那单薄的身影也随着微微飘动,令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她就会乘风而去。
高晟叹了口气,回头说道:“虞大人……”
虞太舒没有反应。
高晟皱眉:“虞大人?”
虞太舒的眼神竟有些朦胧。
高晟伸手抓住他的肩头:“虞大人!”
虞太舒本能地反手,闪电般擒住他的手腕,高晟痛的大呼:“虞太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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