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如鬼魅, 浓重得让人几欲窒息。风平浪静时, 观赏这座小小的长青岛, 只觉得风景宜人,秀色可餐。然而, 一旦狂风骤雨来临, 长青岛瞬间就成了薄薄一片树叶, 在大海中颠簸起伏, 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被掩埋, 沉入海底,葬入鱼腹。
在狂躁暴怒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毫无还手之力。
饿,难忍难挨的饥饿无孔不入,从一切四肢百骸, 从心肝脾肾, 从一切躯体感知中流淌着,压制住所有理智化的思维,使人类退化成凶蛮的野兽, 屈从于生理上的快慰, 只剩下吞噬啃咬的欲望。
过期的面包也好, 干巴巴的窝头也好, 什么都好,只要能够稍微抵挡一下那源源不断的饥饿感……
黑夜之中,陆乡翻来覆去,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一阵响。他本就生得虎背熊腰,高大健壮,饭量当然也比其他人大一些,现在物资紧缺,大家每顿饭只能分到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馒头,谁都不好受,陆乡格外难熬一些。
陆乡忍了一会,饿得双眼直冒绿光,恨不得从自己胳膊上啃下一口肉来。他下意识朝对面白檀的床铺上望去,想要在对方身上寻找一点慰藉。
这一看才发现,靠墙的那张上下铺上空荡荡的,被子被人随意掀开,哪有一点人的影子?
是起夜了?陆乡默默等待了几分钟,还是不见白檀,心里渐渐被担忧之情填满,暗道:可千万别把这漂亮小青年饿出个好歹来,否则就太造孽了。陆乡顶着一波一波的眩晕感,踩着鞋就往外走,先去厕所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在院子周围查探时,眼角余光冷不丁扫到一抹白影,仔细看去,那抹白影朦朦胧胧,在花丛中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楚,只有几下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
惨淡的月光下,那道白影被无限拉长,在地上投射出诡异可怖的形状,嘴巴开开合合,貌似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饶是陆乡自诩胆大,在连日来担惊受怕,饮食不济,精神恍惚的情况下,猛然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陆乡走过去,恶作剧般突然出声道:“喂!”
背向而立的人动作一滞,缓缓地,缓缓地,一点一点扭过头来,惨白如纸的一张脸色,尚挂着某种淡红色液体,表情夸张到极致,大张着猩红双唇,露出白森森的一排小牙。
“吓!”陆乡反倒被唬了一跳,“什么鬼?”
那鬼冲他得意一笑,挤眉弄眼地做出几个搞怪动作,偏偏就一言不发。
然而,陆乡也不是个瞎的,端详了几眼就笑道:“白檀?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干什么呢?”
白檀抹干净嘴巴,无奈道:“太饿了,实在睡不着。”
陆乡看了看白檀手中残留的花瓣,又瞅了瞅面前低垂的月季花枝,难以置信地皱眉道:“你出来揪花瓣吃?”
“对啊。”白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其实,方才你一靠近我就听到了,所以才特意用花汁吓你。哦,吹花嚼蕊古来就有,还被认作是风流雅事,我虽然比不得他们爱花成痴,用花瓣充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陆乡道:“既然这样,干脆号召大家一起吃呗。”
白檀犹豫:“可以倒是可以,但花瓣到底不是正经的粮食,吃下去不太容易消化,甚至可能会引发肠胃病,咱们现在缺医少药的,可不能再出事了。我之所以不敢贸然提出这个建议,就是怕弄巧成拙。再等等看吧,要是过了今天还没有运粮船过来,那就只能摊牌,是继续饿着,还冒点风险吃花瓣,看大家的选择吧。”
白檀本就容貌出色,唇红齿白,雪肤乌发,被花汁润泽过后,唇瓣粉粉嫩嫩,娇软可口,看着他轻声细语的说话,陆乡心尖尖都要酥掉了,长眉一挑,邪气地笑了笑:“花瓣好吃吗?”
白檀不明所以,“啊,还可以吧,有点怪,还有点淡淡的甜……”
一个温暖干燥,带着浅浅烟草气息的吻,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姿态,气势汹汹地印在白檀唇上,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
陆乡见机极快,抄起一只手摁在白檀后脑勺,将人牢牢钳制在自己身前,吻了个酣畅淋漓。
一吻结束,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分钟。
陆乡美滋滋地舔了舔唇角,中气十足地说了句:“爽!”而且还特别甜,软糯清香,别提多带劲了,美得他恨不得直接将人抢回家。
“你属狗的啊?”白檀抚了抚肿痛的双唇,扬手就给了陆乡一拳,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睡觉。
早餐已经被取消了,中午和晚餐也只有稀粥,清汤寡水,能直接拿来当镜子使。所有人萎靡不振地围坐在饭桌前,对比以前相互谦让,热热闹闹的祥和画面,现在只有冷冰冰的沉默,以及对事物垂涎欲滴的渴望。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一点抹不开面子,自持身份,不愿意为了一口吃的你争我抢。但是,很快的,这样现象就完全转变过来,他们忘记了朋友、师长、兄弟、情侣的概念,为了能够多分一口粥而大打出手。
这样的情形,每天都在重复上演,每家每户都大同小异。
真正的度日如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然而,人性之可鄙可笑,还在于当生活安逸,衣食富足的时候,好像人人都是伤春悲秋的多情种子,看透生死的豁达智者。可是,一旦陷入绝境,千钧一发之时,又无一例外地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只愿能够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
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将饭食一减再减,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弹尽粮绝。
最后一次分发食物时,孙文宇仗着体力优势,抢了邻座蒋南娜的粥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蒋南娜当时就不干了,扑上去要跟孙文宇闹个你死我活,孙文宇也混,直接扯开衬衣,将布满红色斑点的胸膛,明晃晃展示给众人看,道:“来啊,你们要是谁敢碰我,指不定大家就一起死呢!还有,少他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我就不信,你们不想抢别人的东西吃!”
孙文宇的病情反反复复,不单他一个人疑心并非是单纯的花粉过敏,就连其他人也都在默默保持距离,尤其是抗过敏的药断掉后,孙文宇看起来就更加丑陋怪异,不堪入目,大家心底难免会觉得膈应。
看到蒋南娜有意纠缠下去,柯黛黛坐不住了,她清楚现在这种形势,女生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趁着大家还保有最后一丝底限,千万不能公然撕破脸皮。
于是,柯黛黛上前拉开蒋南娜,柔声道:“娜娜,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蒋南娜捂着小腹,神情凄楚地说道:“我,我怀孕了……”孕妇本该得到最好的照顾,可是在眼下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无异于死神的先驱,也是因为肚子里这块肉的存在,她近日比平时更加容易疲累,食欲也大得惊人。
可悲的是,蒋南娜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尽力保下这个孩子了。
莫小北惊呼:“蒋南娜你,你也太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来一个孩子,可不是裹乱吗?
文潇潇恨铁不成钢,冷冷说道:“理她做什么,指不定人家还做着豪门富太太的美梦呢!”
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看蒋南娜的样子,分明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有孕,而岛上这九个前来实习的男学生,只有孙文宇家境特别好一些。
白檀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严肃地问道:“蒋南娜同学,孩子到底是谁的?”
“孩子,孩子是……”蒋南娜看了看白檀,轻轻拂开柯黛黛搀扶的动作,直视着眼神躲闪,表情尴尬的孙文宇,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孩子是孙文宇的!”
果然是这样,白檀细细回想了一番,记起孙文宇这个人好色花心,刚开始经常黏在柯黛黛屁股后面,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见柯黛黛丝毫没有被打动的迹象,又莫名其妙地调转方向,对蒋南娜小意温存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任真真同样跟他暧昧不清。
这就是一笔糊涂烂帐,众人想到孙文宇最近两个多月的所作所为,不禁更加瞧不起他来,滥情也就算了,还一点担当都没有,真是一个大写的渣男!
“你疯啦!”被众人的目光一激,孙文宇紧紧绷起的神经,险些脆弱地断掉,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个疯女人,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们别听蒋南娜胡说,蒋南娜贪图我们家的权势,一直想嫁进来,我爸妈看不上她的出身,蒋南娜就故意摸黑我,你们可千万别相信!”
“我胡说?”蒋南娜瞳孔扩张,神情癫狂,指着孙文宇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少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你喜欢柯黛黛?整天哈巴狗似的跟在人家身后跪舔,可惜柯黛黛喜欢白学长,根本看不上你猥琐龌龊的样子!你就故意来讨好,想要从我这里下手,还怂恿我找机会偷偷给柯黛黛下药,让你好好爽一爽!”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一句惊四座,就连白檀都难以置身事外,成了这错综复杂,多角恋情中的重要一环,更别说当众被人拆穿心事的柯黛黛了,得知好闺蜜跟别人勾搭在一起,想要设计陷害自己,恐怕任谁知晓这样爆炸性的内|幕,都要吓出一身冷汗,连连后怕了。
柯黛黛惊恐地看向蒋南娜,一脸怨恨,“你,你怎么能这样……”连带着看向孙文宇的目光,也满是厌恨和鄙夷。
“不,不是这样的!”孙文宇走向柯黛黛,想要详细解释一番,可惜还没等到他靠近,柯黛黛就尖叫着后退,被几个男生拥在中间保护起来了,再看大家的神情,无不是将他视作恶心的老鼠,不屑为伍。
孙文宇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下暴喝一声,扑上去就想殴打蒋南娜,嘴里辱骂道:“你个贱女人,为什么要诬陷我?”
蒋南娜捡起手机,三两下解锁,点开相册中的某张照片,得意地勾起一抹阴险笑容,“我诬陷你?你他妈在怎么跟我说的,需要我一句一句的复述出来吗?”
照片上的内容不堪入目,十分辣眼睛,大家忍着强烈的不适辨认了一眼,立刻就认出画面中的主人公,正是姿态亲密,头脸相贴,躺在花丛中的孙文宇和蒋南娜,而且衣着特别暴露,一看就不是正经场合的穿着打扮。
铁证如山,孙文宇即便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继续狡辩下去,他仇视地盯向蒋南娜,暗暗恼恨这个下贱货不识好歹,竟然敢坏了自己的好事,枉他在柯黛黛身边忙前忙后那么久,别说得手了,嘴都没亲一个。原本想着尝不到崔莺莺,先拿俏红娘解解馋,这下好了,得不偿失,还让柯黛黛起了戒心,以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窗外寒风骤起,乌云遮月,树木狂乱摇摆,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