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岛风景秀美, 气候宜人, 本是极为适合休闲养老之所, 只是因为周遭多暗礁,通航诸多不便, 除了掌舵多年经验丰富的老船手, 其他人都惜命得很, 轻易不敢揽这里的活儿。再加上海上潮汐变化多端, 并不是每天都适合行船, 所以平均下来每周大概有一两波游客登岸, 每次少则几人,多则二三十人。
航船在长青岛东南方向抵岸,那里相对平坦开阔一些,岛上的村长汪有福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茶褐色睡衣,手里捏了杆旱烟, 一笑就露出满嘴烟熏火燎的大黄牙, 粗声大气地说道:“可算是到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天来不了,都换好了衣服打算睡觉哩。”
“咦, 竟然是旱烟哎, 这东西我只在电视剧里面见过。”短头发的莫小贝快人快语道。
汪有福憨憨一笑道:“啥东西运到俺们这儿就成了稀罕物, 价格比外面要贵上一两块钱, 岛上很多人都是自己种菜吃、种烟吸,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孙文宇脚还没沾地儿呢, 先掏出手机搜寻无线网络,试了半天都连接失败,顿时来了气,恶声恶气道:“什么破岛!怎么连wifi都没有,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跟青城大学每年的固定实习联合活动,对长青岛来说,也是开拓客源,拉动营业额的重要方式之一,村民都晓得,这群大城市里来的娃娃们之中,不乏手头宽裕,家里有人脉有背景的,所以一般不会将人得罪了。
听到孙文宇发脾气,汪有福紧赶着解释道:“哎呀,这个孩子你别心急啊,岛外围这一圈没有网,再往里面走几步,到了住宅区就有了。我们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玩手机,早两年就都安装好了。”
白檀帮着女生往下面提行李,长发飘飘,文弱白净的柯黛黛柔声细语地道了谢,水汪汪的眸子里一片柔软羞涩。
“切。”孙文宇也不知在瞧不上谁,他将自己的行李箱分了一个给白檀,以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学长人这么好,帮我拿拿东西应该没问题吧?”话虽如此说,却一点软语求人的姿态都没有,反而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挑衅之意。
陆乡微微皱起眉头,将行李箱扔还回去,“自己拿着,要是拿不动就直接丢海里。”他面容冷酷,带着淡淡的痞气,一看就不是性子软弱的,孙文宇咬紧了牙,又气又恨地将行李箱整理好,两手拖了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前走。
白檀作为带队负责人之一,需要保证所有人的人身及财产安全,在所有人都下船后,又去舱里检查巡视了一遍,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最后面。等到白檀一动,站在旁边吸烟的陆乡就无声跟了上来,白檀朝不远处的陆乡笑了笑,道了句:“谢谢。”既为了感激方才陆乡出面解围,也是指陆乡现在不着痕迹的等待。
陆乡不大自在地客气了一句:“客气你妹啊。”
白檀:“……”
为了接待这批前来参加实习,科学助农的大学生,村民特意空出来了一处干净的院落,里面东、北、西三面各修建了一溜儿三间的红瓦平房,南面用篱笆围了。坐北朝南采光条件最好的屋子分配给了几个女生居住,东边的三间分别住着几个男生,白檀、李老师以及编外人员陆乡,西面的三间则被分隔成了男女厕所和洗漱间。
看得出来村民们已经尽可能地打扫和维护这小小的院落,但是毕竟条件有限,跟城里宽敞亮堂的高楼大厦一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女生们叽叽喳喳,大惊小怪地指指点点着,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之意。
白檀道:“好了,既然来了,大家就别挑三拣四的,咱们就当忆苦思甜了,季朋你组织一下,带着男生们帮大家将行李安置好,莫小北同学就领着女生去检查一下房间和电器设备,要是有需要添置或是更换的,赶快跟我说。”
同学们答应下来,各自忙碌去了。带队的李老师年纪比较大了,一路上车马劳顿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连饭都没吃,裹着毯子就睡了。
李老师去休息了,白檀只能多上点心,同学们第一天到长青岛,晚上自然状况百出,女生们怕岛上提供的床单被褥不干净,自己动手换了一套,相比之下,男生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胡乱用温水洗漱了一番就呼呼大睡了。
房间里摆放着上下铺,最多能住六个人,这次一共来了九个男生,一个房间里住了四个,一个房间住了五个,白檀和陆乡被分配到最外侧的房间里。
因为同房间的李老师已经睡了,白檀怕打扰他,再加上他的作息时间确实比较靠后,就没急着去睡觉,借助手机照明,在男生房间外隔窗喊了两句,提醒里面的人赶快休息,然后又去篱笆附近看了看,防止有蛇虫鼠蚁爬进来。
转身回来时,正好碰上陆乡从厕所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痞里痞气地系着皮带,有种粗糙又狂野的男子汉性感味道——其实不过是烟草混合着臭汗,蒸腾出来的气味。
瞅见白檀,陆乡挑了挑眉道:“还不去睡?”
白檀道:“还不到十点呢,睡不着。”
院子里有砌好的石桌石凳,两人分别坐了,陆乡望向身侧人昳丽美好的脸庞,顺手将香烟掐了,掐完又觉得怪异,不知为何自己会觉得在这个青年面前抽烟是一种亵渎,大概这人长得太过精致漂亮了,像是不染尘埃的玉娃娃。
他道:“你们这些研究生,不是整天都泡在实验室,要不就是去做演讲的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白檀浅笑道:“这里也挺好的啊,远离世俗纷扰,与世无争,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般,有种超然物外的放旷,只可惜岛上不种桃树。”
真是个书呆子。陆乡在心里咕哝了一句,但是享受着穿林而过,犹带着花香的清风,那股萦绕在胸中,往往只能依靠尼古丁稀释的烦躁,一点点溶解,心灵竟然感受到淡淡的平和安宁。
手机微信里一条条文字和图片,前赴后继地持续轰炸,全都来自忍受不了这里清苦生活的孙文宇,哭着喊着要陆乡想办法,打算明天就偷偷离开,提前结束实习生涯。
陆乡任由微信聊天页面不断刷新,对孙文宇的话视若无睹。白檀见陆乡看向手机就道:“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有事?有什么事?陆乡摇了摇头,兴致勃勃地跟白檀进行亲切友好地交流。
夜色浓重,两人起身回房间,临睡前白檀对陆乡说了一句:“陆先生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汽车司机。”
陆乡笑了笑,不置可否。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大家纷纷满血复活,除了孙文宇阴沉着脸,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谁都不爽,逢人就怼之外,其他人都努力尝试着适应这里的生活。
村长安排了一位夫家姓葛的大婶负责大家的饮食。这人看起来足足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泰半头发都斑白了,穿着洗到褪色的长袖衫,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手脚利落,收拾得也清爽。村民们都喊她葛婶,大家也跟着这么称呼,女生们对葛婶感官不错,想多跟她打听一些岛上的事情。
可惜这个葛婶为人比较木讷,不是个多话的人,只知道埋头苦干,经常性地低头不语,若是问得急了,她就含含糊糊地敷衍几句,借故走开。
柯黛黛抿唇一笑,拿出一支唇釉,柔声道:“这是ajia的炫彩系列,卖得特别好,一套共五支,我反正也用不完,这个海棠红色就送给婶婶吧。”
拿着扫帚清理瓜子皮的葛婶连连摆手,局促不安地说道:“不,不了,我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合适。”
“这有什么?婶婶不用,带给家里的姑娘也一样,放我这里也是浪费了。”柯黛黛拉过葛婶的手,硬塞给了她。
葛婶不知为何愣在那里,表情有些复杂,触电似的缩回来,快步离开了。
绑了双马尾辫的蒋南娜鄙夷地说了句:“这什么人啊?送给她东西,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长发披肩,带着金丝眼镜的文潇潇从书本中抬起头来,顺口说了一句:“性格使然,或许人家一直都这么内向的,咱们就别强人所难了。”
蒋南娜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什么叫强人所难?送她礼物还不可乐意了呗,真是的,你知道ajia一支唇釉多少钱吗?也就我们黛黛心眼好,不然,送会搭理她,而且,不想要就别收啊,走得倒是挺快,还没忘记把唇釉给拿走,这真是,啧啧……”
蒋南娜家里经商,柯黛黛家里从政,蒋南娜的父亲有许多需要倚仗柯家的地方,平时经常叮嘱她要跟柯黛黛搞好关系,也一直有意无意地拉拢两个小姑娘的关系,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蒋南娜代表柯黛黛发言,事事维护柯黛黛的状况。
“好啦,我都不生气,你替我打抱不平做什么?”柯黛黛阻止蒋南娜歪缠下去,对着镜子认真描补妆容,嘴角渐渐浮现一抹自信笑容,“学长他们还在花圃等着咱们呢,咱们还是赶快过去吧。”
门外,葛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小心拿了那管唇釉,特意跑回来,打算将东西还给柯黛黛,却不小心将几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她死死握紧手中精巧的唇釉,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在清晨的暖光中不断明灭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