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撵缓缓地行走在宫道上,不断地有人退靠向墙边,低着头却也忍不住偷瞥几眼,以一种震惊而羡慕亦或是妒恨的眼光打量着陆景初。
她依旧熟视无睹,泰然自若。
偌大的宫廷,豪华的御撵,居高临下的姿态,是多少人所向往的,又是多少人穷奇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这样的荣耀真的有那么美好那么诱人吗?
陆景初一身白衣倚在明黄的靠背上,打量着这些被宫墙围得严严实实的宫殿,里面有多少女人要在这里耗尽一生,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站得再高也走不出这一方宫墙,也更不可能得到帝王唯一的爱。
莫说唯一,能得到一分真心怕都是奢求。
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但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她的追求和别人不同,所以面对事物的心态自也是不同,她无法理解别人的快乐,别人也无法理解她的悲伤。
天色渐渐阴沉了,周围刮起了一阵阵的风,怕是要下雨了。
抬着御撵的宫人慢慢加快了脚步,引得座椅上方的圆形伞帐上垂下来的流苏绳一晃一晃的。
“前面何人,还不快让开。”桂安看了一眼前面宫道中央正背着他们缓步而行的两名女子,尖着嗓子叫道。
试问天下,没有人敢御撵的路。
听到桂安的叫声,慧妃转头看去,入目的便是明黄色绸缎铺垫的座椅间那抹白色的身影,眼眸一暗,带着一抹幽深的光。
“雪妹妹,咱们站到边上去让让。”她拉着穿着华丽宫裙的雪妃往边上走。
雪妃是这几天刚入宫的,同入宫的还有两名贵人和三名嫔位,几人之中,就属她的位份最高,而她的父亲也是现在的丞相。
年方十六岁,年轻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凌人的傲气,回头看向御撵,自然也是将注意力都移到了陆景初身上,眸中窜起细小的火光,紧攥着拳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桂安这才看清楚两人,急声道:“慧妃娘娘和雪妃娘娘先让一下吧,不然咱们过不去!奴才受皇上的命,急着送陆姑娘回宫呢!”
慧妃有些害怕地拉着雪妃急急往旁边走:“妹妹可别惹上这位陆姑娘了,她可是皇上心头的宝!”
“陆姑娘?”雪妃奇怪地皱起了柳眉,靠墙站着,心里极度郁闷,“陆姑娘是个什么东西?皇上都没给个封号吗?”
“哎呀,妹妹可不能乱说话!”慧妃吓得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看着御撵慢慢走近,雪妃毫不畏惧地抬着头打量着上座的陆景初,而陆景初也正好移过目光,看向她们两人,淡漠无波。
“果真是个美人,难怪皇上喜欢!她多大了?什么时候入宫的?”雪妃锲而不舍地想打探到她的底细。
慧妃眼里精光点点,微微低着头感叹道:“算来也有十八多了吧,入宫还不到半个月呢,那可是专宠盛隆!”
“她什么来路啊?十八多了,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合适一点名分?陆姑娘,陆姑娘,听着还真以为是个什么身家清白的姑娘!”
“妹妹,你不知道啊?”慧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随即又摇头道:“算了算了,我不能多说。”
“姐姐!”雪妃挽着她的手臂怪嗔一声,撒娇道:“人家又不是什么外人,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那好吧,我说了,你可别出去瞎说!”微微思量一下,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她是之前的睿王妃,也就是前相府小姐陆景初!”
“什么?”雪妃一下子惊叫出声,慧妃赶紧捂住她的嘴。
“你小声点,毕竟是丑事,可不能张扬了出去。”
“啊呸!真不要脸。”雪妃低啐一声,满眼鄙夷。
御撵从身前错身而过的时候,雪妃眸光一闪,嬉笑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姐姐,你知道吗?我进宫前可看过一件趣事呢!有一个女人,她明明是有夫之妇,还去勾引我二哥,妄想着趁机上位踢掉我原来可怜的二嫂,结果那个女人的丈夫生生被她气死了!哎哟,我真替那个男人不值,娶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偏娶这样一个狼心狗肺水性杨花的女人,真是上辈子造的孽。结果呢,这女人还真的勾搭上我那被蒙了眼的二哥,不过我爹自然是不准我二哥娶她了,所以只能在外面养着,连个名分都不能给,那女子还骄傲得翘上天了,以为自己野鸡就变凤凰了,呵呵……你说可不可笑!可怜她那阴间的丈夫,一个人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棺材里面的尸体肯定都是死不瞑目的!”
慧妃听得冷汗涔涔,这女人还真敢说!
陆景初坐在御撵上,脸色一寸寸变白,手指紧抠着椅臂,仿佛要嵌入木头里。
“停下来。”她抑制着内心的颤动,低声说着。
桂安立刻招手示意他们停下来,他的脸色也阴沉的厉害,这话里面的涵义,知道陆景初身份的,怕都是能够听懂。
她回头看向已经隔了好几步远的慧妃和雪妃,最后视线定格在仍然嘴角含笑的雪妃身上,苍白的唇角轻轻牵动着:“你在说什么?”
“陆姑娘是吧,你也想听我讲的故事啊!”雪妃友好地看着她笑道:“哎哟,那样的女人不提了,提着让人生气!反正就是一个抛弃丈夫,贪图荣华富贵的贱女人,咱们不提她了。我二哥也只是玩玩而已,那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连个名分都没有,等我二哥玩腻了,看她能嚣张到哪去!”
桂安眼色一沉,“雪妃娘娘,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宫里不是嚼舌根的地方!”
“哟,这不是皇上身边的桂公公吗?不过一个阉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本宫了!”雪妃高傲地冷哼一声,全然不管桂安青紫的脸色,还是慧妃拉了拉她,对着桂安笑道:“雪妃妹妹刚进宫,性子天真活泼了些,说话也随意了些,但是没什么恶意的,桂公公多包涵!”
桂安暗自冷笑,还是不懂声色地微鞠躬道:“说哪里的话,奴才不敢有什么想法,奴才就是个低等的下人而已!”
心里不禁想到,和慧妃对比起来,雪妃着实是个没有脑子的蠢女人,这样的女人,不用他来收拾,自然有人解决掉她。就是眼前言笑温柔的慧妃,可能也是会在背后插两把刀的。后宫里面,最短命的就是这样的蠢女人,咱们走着瞧好了,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桂公公,不用理她们,只当学了一句俗语,狗眼看人低!”陆景初坐在座椅上,淡淡地说着,脸色依旧白得厉害。
“你说谁是狗?”雪妃气得伸着手指指着她。
陆景初不想跟她吵,心里很低落,很难受,身体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桂公公,我们走吧。”
桂安忍不住瞪了那两人一眼,然后示意大家继续前行。
“唉,你别跟她吵了!”慧妃低声嘱咐着,“她可嚣张得厉害,上次在御花园里公然说她就是要恃宠而骄,还说让咱们有本事就争宠去,我可不敢惹她了!”
“啊呸!她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皇上还真爱上她了?我才不相信呢!一个别人用过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喜欢,不过是看她那张脸还过得去,玩玩而已。”雪妃一激动,又说的有些大声。“况且你看看她有什么,都家破人亡了,还能嚣张到哪去?我看她家人八成就是她给克死的!听说睿王不是在宫里养病吗?说不定就要被她给克死了。”
陆景初脸色更加白了一分,紧咬着下唇,却还是止不住从眼里滑出的眼泪。
就连桂安这个外人都听不下去了,刚准备出声,陆景初就先出声道:“你是雪妃对吗?”
雪妃桀骜的目光直视着她,她苍白的脸上还有泪横,她又没打她,哭什么哭!
她不服气地道:“是又怎样?”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祸从口出?”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坐皇上的御撵,你还有没有把皇上和大家放在眼里?”
“雪妃娘娘,不得对陆姑娘无礼!”桂安沉着脸色,“皇上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到其他人说三道四!”
“皇上就是被她给迷惑了,桂公公,你在皇上身前,怎么也不开导几句,任由皇上这样被她蛊惑,置江山社稷于何地?”雪妃说的脸色愤慨。
风愈见刮得大了,衣衫都被吹得梭梭作响。头顶上的阴霾,亦如陆景初的心情,她木然地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从御撵上走了下去,慢慢站到雪妃面前。
冷意十足的目光,让雪妃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我是没有什么身份,那你又是什么身份?”指甲几乎攥入掌心,她才能平静地说完一句话。
慧妃将雪妃往后拉了拉,讨笑道:“雪妃妹妹年轻,陆姑娘别跟她计较!”
一听这话,雪妃就更气了,好歹她也是皇上的妃子,他爹是当朝丞相,凭什么这样低声下气?
挣开慧妃的牵拉,她上前一步道:“我是皇上正式册封的妃子,我爹还是当朝丞相,我姐姐是吏部侍郎的正房夫人,你说,我是什么身份?这个身份满意吗?”
当朝丞相这四个字,让陆景初眼睫微颤,对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爹不在了,自然有人来顶替丞相这个位置,而面前的这位雪妃,才是正宗的相府小姐。
雪妃看陆景初突然黯然的神色,以为她畏惧了,神色便又高傲了一分。
桂安看了看天空,有些忧心地走上前道:“陆姑娘,奴才送您回去吧,怕是一会儿要下雨了。”
“既然是皇上的妃子,那恕我问一句,妃子和皇上,那一个大?”陆景初缓了缓混乱的心神,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桂安不太懂她的意思,只是低头恭敬地答道:“当然是皇上大,这世上,无论是谁,皇上都是最大的!”
“那就好。”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她转开身子对桂安吩咐道:“雪妃娘娘年少不更事,替我教一下她规矩,掌嘴二十。”
桂安面色一滞,雪妃已经气愤出声:“你当你是谁啊?凭什么都听你的?”
陆景初从袖口里拿出了一面金牌,淡定从容地道:“这是你们皇上给的,桂公公,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
众人一见那面金牌,立刻恭敬地跪下了身子,就连慧妃和雪妃也不得不欠身行礼。
雪妃臭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桂安已经接下了那枚金牌,眼角有一丝笑意道:“有用,当然有用!您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奴才这就照办。”
说着,便亲自上前,佯装着有些愧疚地道:“雪妃娘娘,得罪了!”
啪的一声,在雪妃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扇出了一耳光。
“狗奴才,你敢打本宫!”雪妃捂着脸,红着眼睛怒吼。
桂安才不理她,扬手又是一巴掌。
没有一丝快感,仿佛心里早就麻木了,陆景初没有什么兴趣再停下来看这出“好戏”,便徒步往景琛宫走着。
身旁的奴才都犹豫地唤了一声:“陆姑娘,不坐吗?”
没有说话,她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像丢了魂的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春雨来的气势汹汹,豆大的雨滴直往之上拍,伴随着冷风呼啸而过,浸湿了一身的衣裳。
路上有躲雨的宫人奇怪地打量着她,却又不敢上前搭话,偶有递伞过来的宫女,都被她或忽视或拒绝了。
身上早就凉透了,却比不过心里的悲凉。一幕幕往事重叠交映着,她感觉仿佛已经一无所有了,对啊,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真的是扫把星吗?会害死所有身边的人!
“陆姑娘,你怎么在淋雨呢!”阿苏撑着雨伞急急地走过来,看到陆景初淋得惨白狼狈的一张脸,更是心疼,急忙将伞撑到她头顶上:“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快,我们先回去,不要着凉了。”
她急急地拉着陆景初走,陆景初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见到阿苏她才知道,除了阿苏,她现在身边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洛逸不在身边,连绿竹都不在身边,而爱她的爹爹和哥哥,都已经长眠地下。
她什么都没有了……
再也抑制不住,她蹲在地上,环着膝盖痛哭出声。
她过得不开心,真的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陆姑娘……”阿苏不知该说什么,自己的眼角也是泛酸,自从进宫以来,她几乎就没见过她笑过。
以前是那么活泼生动的人儿,现在就像一朵濒临枯萎的花朵,没有一丝生气。
陆景初不停地哭着,瘦弱的肩膀在雨中颤抖着,阿苏就站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可是根本挡不住多少雨,两人都被淋得全身湿透。
阿苏几次想劝陆景初回去,可是她依旧置若罔闻,只是缩瑟着身子,几乎泣不成声。
倾盆的雨中,陆景初渐渐停止了哭泣,身子没有任何知觉地栽倒在地,平静而安详地躺在一片水泊之中。
“陆姑娘!”阿苏大惊失色,手里的伞攸然滑落。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她也回到了景琛宫的床上。浑身发烫,就连阖上的眼皮都觉得烫得厉害。
嗓子干疼得厉害,她忍不住轻咳出声。
“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欣喜的声音,不一会儿身子便被轻轻扶起,装着温水的水杯递到了嘴边。
陆景初张嘴喝了几口,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对不起……”元洛琛迟疑着,还是道了歉:“雪妃的事桂安已经和我说了,让你受委屈了!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用了。”她的声音沙哑不堪,听得元洛琛频频皱眉。“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我不想再追究了。”
元洛琛眼里划过一道暗芒,嘴上还是应和道:“嗯,听你的就好。”
将她放回床上,他依旧守在床边,她还在发烧,身子虚弱得很,阿苏熬药去了,大概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洛琛,你放了我好不好?”她闭着眼睛,轻声询问着,身体已经使不出多大力了,她觉得她已经濒临枯竭了,再拿不出一点力量。
提到这个话题,元洛琛的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不容置疑地道:“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对你欺负你了。”
陆景初眼眶更加热了,轻弯了嘴角:“欺负我的一直都是你!”
气氛又陷入沉默,陆景初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昏睡。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元洛逸正在江南的湖上泛舟,柔和的夕阳映照在湖面上,偶尔有一两条小船从身边经过,船上都是言笑晏晏的人。
他搂着她,在她耳边说着动人的情话,她依偎在他怀里,笑得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个梦没有持续多久,她就被元洛琛叫醒了,他的手里端着药碗,“还在发烧,我们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他软下口气,轻声哄着她。
陆景初对于他打破她如此美好的梦境这件事有些生气,撇开头朝着里侧:“我不喝。”
发烧的感觉真好,发烧了就能梦到洛逸了,她想着,嘴角有些许笑意,慢慢闭上眼睛想再次进入梦中。
元洛琛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别任性,喝了药再睡好不好?”
陆景初转过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那你让我去见洛逸好不好?”
“不好。”他的脸色再次阴沉无比,忍着胸腔中的怒火,沉声道:“你想都不用想,我再也不会让你见他,一次都不会了!”
外面出事了,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她还频频在他面前提起元洛逸,他气得想杀人。
陆景初眸光一颤,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淡淡地哦了一声,又转头睡去。既然他不肯让她见洛逸,那她只有去梦中见他了。
元洛琛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砰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瓷碗,任汤药溅了满手,气闷地拂袖离去。
晚上的时候,他还是担心地有赶过来了,她的体温更高了,全身烫得厉害,可是不肯喝药,情况有些严重。
无论怎么好言相劝,她就是不肯喝,也不肯多说话,就是默默地躺在床上,仿佛难受的人不是她。
任性了一整天,第二天的时候几乎昏迷不醒了,阿苏担忧地在一旁一直哭,元洛琛心烦意乱地吼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全都给朕滚出去!”
他要疯了,她没疯,他却要被逼疯了!
“你说,你究竟要我怎样?”
一掌拍碎了旁边的木桌,他对着床上的人大吼。
陆景初睫毛颤动了几下,几乎睁不开眼,微弱的声音坚决地道:“放我和洛逸离开!”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陆景初没再说话,陷入了深度睡眠。
元洛琛再叫她,却怎么都叫不醒了。心里恐慌至极,他颤抖地朝外面吼道:“御医!御医!把御医给朕叫进来!”
几位资深的御医都围在床边,冷汗涔涔地给她医治。
情况确实有些严重,寒气入体,引发高热,可是不肯喝药不肯吃东西,这哪里能行!再这样下去,怕是内脏都会受到严重的损伤,再喝药估计已经无济于事了。
几人围在一起,商讨了半天,最终先施了半个时辰的银针,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燥热。
“皇上,施针只是治标不治本,陆姑娘心里有心结不能打开,肝火郁结,怕是要伤及肺腑。皇上……”一位御医犹豫地道:“若是陆姑娘有什么愿望就尽量满足她吧,她身体本来虚弱,这样下去是承受不住的!”
“知道了。”他坐在桌边,低低地应了一句,眉目间满是颓废。
目光看向床上那个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女人,眼里盈满了痛色。到底是有多爱他,能让你这样作践自己!
半夜的时候,陆景初开始剧烈咳嗽,意识并不十分清醒,只是纠结的眉目间全是痛苦之色。元洛琛坐在床边心疼地搂着她,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喂些温热的热水。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整杯清水。
哐,水杯从手里滑落,元洛琛面色惨白地惊在原地。
“景初……景初!”他眉目仓皇,手足无措地搂着她,冲外面大声喊道:“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门被用力地推开,身姿挺拔的男人眼神森冷地出现在门口,全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气。手里执着一柄长剑,剑尖还在滴着血滴,他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些尘土和鲜血,发丝有些狂野地飞舞着。
元洛琛皱起了剑眉,目光有一丝惊诧随即又转为平静,他早知道那个牢房困不住他。
元洛逸大步走进,心脏仍是没有节奏地乱跳着,在牢房里就一直心慌难耐,他就知道是她出事了。
视线触及到躺在元洛琛怀里的陆景初,她微拧着眉,嘴角的血迹刺目鲜红,让他心尖一颤。
“元洛琛!”眼里凝聚起血丝,他双目猩红地盯着床边的男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元洛琛冷着脸,将陆景初放回到床上,站起身子道:“我没对她做什么,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生病了而已?”眼里寒光一闪,他毫不犹豫地执剑刺向了对面的男人。
“皇上!”随后跟过来的侍卫惊呼出声,元洛琛一个闪身不及,肩膀已经被划破,锐利的刺痛感让他眉间褶皱更深。
“护驾,护驾!”不断有侍卫涌进来,拿着刀剑包.围着元洛逸。
陆景初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有了一丝意识,微微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场面,看到中间那个男人时,全身僵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定还是在做梦!她心里这样想着,不可避免盈上浓浓的失落。
元洛逸再次提剑刺向了元洛琛,招招狠辣,让他躲闪得有些吃力。夺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他也全力回击。
“都滚出去!谁都不要进来!”他厉声喝退了所有人,和元洛逸交手打了起来。
砰砰的撞击声和打斗声,慢慢让陆景初确定这不是一个梦,洛逸真的来了,他来带她走了!
两人正打的激烈,剑光闪烁,招招不留情面,屋里的很多东西都被砸坏了,两人身上都多出了几道伤口。
陆景初看得着急,却没有力气叫出声来,急得眼眶直泛红。
咬牙撑起身子,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重重地摔了下去。
“啊……”她轻吟出声,疼得一阵阵眩晕。
“初儿!”元洛逸率先停手,身形迅速地冲向了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
陆景初眼里的泪直往下掉,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哽咽道:“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洛逸,我好想你,我快活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他心里一紧,轻斥出声。看着她憔悴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阵酸疼。
轻轻地将她放回床上,陆景初却以为他又要走了,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一点不敢松开。
“别怕,我会在这陪你的。”他眼眶一热,轻声哄着。
陆景初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嘴角仍有血丝滑下。
元洛逸眸色一紧,轻轻给她拍着背,害怕地道:“是不是很难受?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我……我没事!”陆景初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手指轻颤地给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墨黑的瞳孔中蕴满了怒气,他转头看向身后失魂落魄的元洛琛,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能给她幸福,能让她快乐?”
看着床边鹣鲽情深的两人,还有那紧紧交握的手,元洛琛眼里的光更加黯淡,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剑柄从手心滑落,他轻吐出一口气,半阖着眼睑没有讲话。
元洛逸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床上的人,眼里的暗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柔和而心疼的光。
“不是告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吗?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大掌抚上她消瘦的脸颊,心里愈加的痛。
陆景初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没事!”
“笨蛋!傻瓜!”他无奈地轻斥。
陆景初依旧笑得开心,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不一会就有御医带着新熬好的药进来,元洛逸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她,她也乖乖地都喝了下去。
元洛琛看得眼里更加刺痛,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在药效的作用下,陆景初更加得困了,眼皮直打架,却还是硬撑着不肯睡去。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他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走的,会一直陪着你,先睡一会儿吧。”
“不要。”陆景初固执地摇着头,她怕,怕再睁眼就又见不到他了。
元洛逸心里一抽,眼里更加酸涩,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心疼之下只好伸手点了她的睡穴。看着她慢慢阖上眼睛,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替她掖好被子,然后抽掉自己的手,也转身出去了。
有些事,是该说清楚了。
迎着月色,一眼就看到那个孤寂落寞的身影,元洛逸脸色微冷,慢慢走了过去。
“这样有意思吗?”
元洛琛回头看他,随后又移开目光,并不接话。
元洛逸走过去并肩和他站到一起,字第铿锵地道:“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然后看着她快要被逼疯,看着她痛不欲生,很有意思吗?”
“她现在不爱我,你怎么知道她将来不会爱上我?”他心里有窜起些怒气。
元洛逸冷笑一声:“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那你呢?你真的准备为了她而发起战争,引起内乱?”他这几天已经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消息,一直以为他真的安分地呆在牢里,已经走投无路了,却不料他远远小瞧了他。
当日从王府带回来的人中,并没有银。他武功高强,自己逃脱了也是正常,却不想元洛逸还有后招。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纵使他收了元洛逸的兵符,他却仍能号令那二十万精兵。也是,那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凭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名声,根本无需兵符就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地为他卖命。
银拿着他的信件去了边关,二十万军队已经兵分三路朝京城涌来,其中一路都是乔装进城,已经有明显的.逼宫之势。
元洛逸依旧面色清冷地站在一旁,波澜不惊地道:“在我选了她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爱她胜过爱这江山,爱天下万民。我只是夺回心爱的女人,至于手段,纵使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
元洛琛面色一滞,随即哼道:“不要忘了,元国有百万军队,你才手握二十万,能有几成胜算?”
“是吗?”元洛逸轻轻勾起唇角,眼角满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仿佛一切早已被他掌握在手心。“你也不要忘了,我是要夺回自己的女人,你呢?你以什么名义出兵?你以为夏亲王手里的二十万兵马会帮你?就算剩余的六十万人马全部听命与你,可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百姓!元国子民数千万,从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再想想你有几成胜算!”
元洛琛脸色一沉,紧抿着唇角无从反驳。
“不如我们赌一次吧!”元洛逸负手身后,淡淡地道。
“赌什么?”
“就赌她有多爱我!若她爱我都爱到愿意生死相随,你还有信心说她会爱上你吗?”
元洛琛呼吸间有些沉重,半晌沉声道:“好,就赌这一次!”
或许在答应下这个赌约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他一定要试一试!
十日后,睿王恶疾不治而亡,享年二十六岁,英年早逝,举国同哀。
睿王妃情深不悔,殉情而死,依照两人遗愿,火化尸骨,托体山阿。
四月科举大考,皇榜昭告天下,榜首的位置写着两个字:周凡。
五月初,举行立后大典,咨昭贵妃祥钟华胄,秀毓名门,六行悉备,久昭淑德,允合母仪于天下,重赐封号“瑾”,尊为瑾皇后。
圣宗帝勤于政绩,元国越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一年之后,在年轻有为的丞相周凡的得力辅助下,圣宗帝在京中坐镇指挥,攻下了南边的诸个小国,一举扩大元国领土。
圣宗帝开始大肆充盈六宫,所有嫔妃,雨露共沾。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回归正轨,只是宫中有着永远禁忌的话题。
偏南的那座景琛宫依旧伫立在那里,方圆一里之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陆姑娘、睿王妃成了最敏感的禁词,再没有任何人敢提及。
梨花依旧每年都开,乳白色的花瓣随风纷飞,却没有任何人敢进梨树林折枝摘花。
八月份的时候,新选秀入宫的一个秀女,身家低微,却破格直接晋封为妃。自此之后一连数月,圣宠优渥。
只是大家私下里有传言,说是这位华妃的眉眼特别像一个人。
一天,周凡从御书房里议事出来,正好迎面碰上了送补汤进来的华妃,打量之下竟然有些微吃惊,这眉眼,就连他看着都有些熟悉,只是仔细一看,庸脂俗粉了些,身上珠光宝气,眉间高傲目中无人,实在对比起来差已差已!
果真,没过几天,就传出这位圣宠一时的华妃,被杖毙玄武门的事情。周凡心下好奇多听了几耳,大致就是这位妃子不自量力,竟然仗着帝王的宠爱,不顾禁令去折了两支景琛宫后面的梨花枝。帝王盛怒之下,责令杖毙,数月情缘,荡然无存。
虽然在元洛琛手下做事一年多了,可是周凡还是觉得对这个帝王的脾性不甚了解,又不免对那个耳闻已久的景琛宫更多了些好奇。
走在宫道上,前面大概是一个新进宫的宫女,正和旁边的宫女嚼着舌根。
“听说景琛宫是不能去人的,为什么啊?景琛宫里以前住过谁吗?是不是皇后以前住过的?”
“才不是皇后呢!景琛宫里的那位,以前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哦,瑾皇后瑾皇后,我还以为是以皇后的名字命名的。”
“哎呀,你怎么净瞎说!景琛宫的景是景色的景,瑾皇后的瑾可是瑾瑜的瑾,都不是一个字好不好!”
“哦,原来如此啊!”
“你们两个在磨叽什么呢?”一名年长一些的宫女走过来,出声斥道。
两人宫女一见来人,有些紧张地低着头:“苏姑姑好!”
苏姑姑可是皇后眼前的红人,她们可不敢得罪!
夏诗瑾一身凤袍,也从后面款步走上来,神色平淡无波。
两名宫女立刻跪地结巴道:“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么紧张做什么?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是……说错了什么话?”她平静地看着她们,飞扬的眉间威严尽显。
两人身子发抖,说不上话。
周凡在后面思量一下,也走上来行了个礼:“臣周凡参见皇后娘娘。”
“周大人不用多礼了!”夏诗瑾淡淡地看他一眼,又对着阿苏道:“本宫有些乏了,咱们回宫吧。”
“是。”阿苏恭敬地搀着她往回走,犹豫道:“她们是无心的,娘娘不要多想。”
“没什么,我早放下了。”嘴角有些无奈的笑意,一年多了,她早就看开一切了。
瑾皇后瑾皇后,从赐封号的那天,她就知道这将是她永生的噩梦。
他心里的,怕是此瑾非彼景吧!
“娘娘,您就是太隐忍太懂事了,所以皇上才……”阿苏有些说不下去了,陆景初同样是她照顾过的相处过的,对比之下,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元洛琛爱上的不是夏诗瑾了。
女人是要用来爱用来宠的,夏诗瑾太懂事了,在元洛琛的心里得不到存在感,就只是像他众多得力属下中的一个。而陆景初就不同,她随行率真,时而又任性骄纵,她不能帮你,却需要你的用心呵护,她会依赖你,让你知道自己对于她的不可或缺,更有保护欲,也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这样才是真正的生活,能让一个居高位的男人有感情上的波澜,让他同你一起大笑大哭大闹,让他因你生气而惊慌不知所措,让他因为你不善的言辞而心痛难耐,让他因为你一个温暖的笑容而心房敞开。
叹息一声,阿苏终是没有说下去,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爱与不爱,早就已经注定了,命运从来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夏诗瑾黯然浅笑,懂事也是错!可是她没得选,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告诉了� �,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要一样坚强懂事!
两人缓缓回了凤栖宫。
看着夏诗瑾慢慢走远,周凡又对着站起来的两个宫女问道:“景琛宫以前住过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来路,她人呢?”
稍长一些的宫女四处望了望,看到没人才敢小声道:“大人还是问太多了,知道多了反而不好!奴婢只知道最后那名女子死了,那宫里就再没住过别人!”
“什么样的女子能叫皇上这样念念不忘!”周凡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你见过吗?长得有多倾城绝色?”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据说皇上御书房里一直放着她的画像,大人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吗?”
周凡摇了摇头,心里的好奇心被激得愈加浓烈。
一日去汇报情况的时候,元洛琛恰好不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就他一个人。周凡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御书房,没有什么画像,倒是墙上有一字卷,上书一首诗: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如花美眷,只缘感你一回顾,使我常思朝与暮。转身后,一缕幽香远,逝雪浅,春意浓,笑意深。一叶绽放一追寻,一花盛开一世界,一生相思为一人。
好诗!心里微微惊叹,更惊叹蕴含其中的情意,鼓起了些勇气,他慢慢走近,思量之下,伸手微微掀开这幅字卷,果真里面是中空的暗格,里面还放着一副卷轴。
刚拿上手,御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画卷滚落在地。
一副美人图展现在眼前,周凡震惊在原地,而耳边响起了震天的怒吼。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动朕的东西的?”元洛琛怒容面地走过来,轻轻拾起地上的画卷,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有损坏。
“皇上息怒!”周凡一下子跪到地上,背脊发凉。
“朕看你不想活了!”他冷眼重重地看着周凡,眼里杀气尽现。
“皇上,微臣是无心的。”眸光一闪,他紧接着道:“微臣认识这位女子,微臣只是没想到她的画像怎么会在此!”
“哦?你认识她?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元洛琛眼里的光高深莫测,收了画卷,坐回了龙椅之上。
“微臣不敢妄言,这名女子与微臣,确实有些渊源。当日微臣还是一个穷书生,遇到些挫折便萎靡不振抑郁轻生,是她疾言厉色之下给了微臣勇气,也让微臣知道了做一个男人要有自己的骨气有自己担当,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周丞相。几个月前,微臣去江南办事的时候,还见过她和她的丈夫,对了,她叫初景,最初的初,景色的景。她的丈夫叫骆逸,骆田的骆,安逸的逸,不知……是不是画中这位女子?”周凡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元洛琛的眼神一下子有些飘忽,眸底波澜起伏,最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周凡大松一口气道:“很好,微臣见到她的时候,她小腹凸出,看着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她丈夫也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看着过的很好。”
的确,当时看到那样一副画面,他心里竟再起不了一丝觊觎之心,两人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能叫旁人黯然失色。
半敛着眸子,揉了揉额角,元洛琛叹一口气道:“先出去吧,朕不喜欢多嘴的人,自己掂量掂量。”
“是,微臣谨记于心。”周凡低头告退,微微瞥了一眼上座的元洛琛,觉得帝王脸上有着罕见的低落和颓废之色,不敢多言,他弯腰退出了御书房。
四周又恢复安静,没有嬉笑怒骂,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讽刺重伤的言语,只留一室的清明。
怀孕了吗?元洛琛闭上眼,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杯酒里,除了假死药外,还有一味解药,解开彼此之间最后一丝恩怨的解药。
窗外的风呼呼刮了进来,他起身关上了窗户,外面的景色年年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景初景初,伊人不在,美景如初……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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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番外的事情。
如果有想要看番外的,写下你们的想法到留言区,想看谁的番外,想看什么样的番外,都告诉我,我会先休息几天,根据你们的意见构思一下,周四开始更新番外。
当然,若是没有想看番外的,那正文到此正式完结,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鞠躬,再次感谢!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好的坏的意见我都听,虚心接受。而且之后短时期内大概真的不会开新文了,大家的缘分可能就止于此了!更文的这几个月有太多的收获,很舍不得大家,但还是要说声再见。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一起追随的几个月,虽然有很多读者并未露面冒个泡,但是还是很感动大家的一路相随!
在这里,跟大家说声再见了!
我爱你们,我的读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