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诚穿着正五品官袍,不怒自威的上了城头。
这时闵元直带的骑兵已经奔出数里开外,天干物燥,漫天的灰尘到现在还没有散开去。
李可诚看了城外一眼,内心不乏庆幸。
李可诚是一直不知道闵元直率着骑兵就在所城之中。
这两天所城原本是人心浮动,不少旧部下,包括几个被免职的百户都是偷偷上门。
各人言下之意,这祸事是闵元启招过来的,盐池招忌,这样的宝地不是闵家这种小将门能吃的下来。
若是能攀上刘泽清的大腿,关键时刻助其讨伐客兵一臂之力,刘泽清在这里开挖盐池总是需着当地的武官协助。
李可诚可能官职更上一级,更能获得盐池的好处。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说辞也是令李可诚相当动心,甚至他将内丁都召集起来,也未始不是没有一试的想法。
但这种想法和打算,在丁汝器被沉塘之前就彻底打消了。
赵世禄在内的一伙人,在丁汝器被弄死之前就失踪了。响午还在李可诚的住所继续鼓动,吃了响饭,至晚间时这几户人家的家人到处找寻,李可诚才知道这伙人全不见了。
他这才慌了神,但还勉强镇定,心里还有些侥幸的想法。
待丁汝器等人继续失踪时,李可诚才能确定下来,这千户所城也有一张自己看不到的大网。
他现在肯定就在网眼里,就是那条最肥美的大鱼。
只要自己从想一想变成真实的行动,怕是人家便要立刻收网了!
这是何等可怕之事,简直令他魂飞魄散,当时刚想起的时候,李可诚的毛发都吓的竖立起来了。
打那会起,李可诚就把一点阴微心思彻底收起来了。
这几个月下来,闵元启岂止是影响千户所城和各个百户,哪一家百户没有子弟在军营,或是没有在盐池,工坊,工地揽工做活?
大家和闵元启都是息息相关,表面看起来最无关的人也是可能受着间接的影响。
各百户的百户,总旗,甚至小旗都换过了。
还有警备司统管各百户和村落的防御,这些警备司的人分别在所城,土城,百户,还有汛塘官道要害地方分别驻守,盘查往来人等,辑查不法。
李可诚明白过来之后,才有断然压服那些失踪人员家人,加以警告的举措。
他毕竟曾是堂堂千户,对闵元启和闵乾德不行,压服那些原本千户内的家属简直是顺手而为,根本毫无困难。
其又每天坚持上城,鼓舞军心士气,选拔壮丁配合警备司的工作。
就算是闵乾德,对此时的李可诚也是相当满意了。
现在城头布满施工的人员和备战的壮丁,士气还算过的去,毕竟是此前从未经历战事之人,只是适才看到骑兵聚集出城之后,人们从原本的感觉要打仗了,心理状态变成马上要打仗了。这种变化之下,有些恐慌,由恐慌带来些许怨恨,口出怨言也就不奇怪了。
李可诚狠狠瞪眼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怒声对众人道:“各处的
惨况多少也传过来一些,那些客兵和畜生没甚区别,你们不是都知道?那些被他们打粮时杀掉的我淮安百姓,有什么招他们红眼的,他们也有盐池?打粮时烧杀抢掠,平时驻军也是偷鸡摸狗,稍有不顺从就杀人,妇人们遭害的有多少,你们也不想想,就算没有盐池,打粮的客兵迟早也会过来,到时候你们是伸长脖子任他们杀,还是将自家婆娘和女儿乖乖送上去?不要说你们,就连我这个千户也算不得什么,真的有客兵来,连我也打算到淮安居住避祸!”
李可诚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有闵大人镇守我们云梯关,这是众人何等福份?咱们也不必上战场血战厮杀,有闵大人带着咱们云梯关的好儿郎上阵,不要说客兵,将来流寇来了也靠他们,现在你们抱怨客兵来是盐池招来的狼,流寇来了又如何?没有人保着,你们以为客兵抢了盐池就算了,流寇来了又会如何?”
这一番话,李可诚说到最后可谓是慷慨激昂,虽是在说服众人,其实也是说服了自己。
李可诚是绝不愿举家逃亡,李家虽不及闵家,到底也是云梯关这里土生土长,其实就和辽西将门一样,为什么要死保山海关外,还想抢回宁远,推到大凌河防线,收复锦州,乃至广宁?因为那一片土地曾经属于他们和他们的家族,虽然不惜绑架大明,牺牲大明的国运,但这也是故土乡情难离,只是将门如此,做出决定的皇帝和文臣们却是太蠢了。
太多利益牵扯,太多私欲计较,才使得大明不仅未收复失土,反而是更进一步滑入深渊。
至得此时,家国残破,来攻打大明卫所军的就是大明朝廷募集的营兵,主持其事的将领一方是大明的山东镇总兵,现在更是勤王从龙的功臣,拜封伯爵,位列超品。
而另一方则是卫所将门世家出身,由试百户超过百户,副千户,现在更是加南京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淮扬海防道下游兵营游击将军,大明云梯关的守备。
两边都是正经官兵,现在却是要生死搏杀,李可诚在叫喊的时候,内心也是有错愕诡异之感。
各人畏惧害怕的流寇没来,官兵反而先互相残杀起来,想想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由此对刘泽清的愤恨也是加重了几分。
派兵搜刮四方,残民以逞,在淮安起大屋,盖大宅,对上跋扈骄纵,横行不法。
这些事和云梯关没有关系,若闵元启以此名义去主动攻击山东镇,怕是云梯关这里不满的声音要大上十倍,百倍。
毕竟是一镇强兵,近十万大军,朝廷认可的四镇屏藩之一。
而主动来袭,客兵又凶残暴戾,自是容易激起人们的同仇敌忾之心,就算如此,还是会有些许怨言,但在李可诚的斥责之下,那些口出怨言的也是面色灰败,只能低头忙碌,却是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李可诚冷哼一声,心道老子这是救你一命,若是再说下去,少不得也算是动摇军心,军法从事也是一点也不冤枉!
但李可诚自己此时也是颇有些惶惧了。
骑兵出动,说明前哨骑兵侦察甚至接触已经开始,客兵快则
一两天,慢也最多两三天功夫就会抵达云梯关。
想到山东兵的那些可怕的表现,如果战事失败的后果和下场,李可诚刚刚还慷慨激昂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害怕被人看出端倪,赶紧把头低下去,看着千户所城外的模样。
哪怕李可诚天天上所城的城头观看,仍然是为眼前的场景所惊。
深过三丈的壕沟遍布尖桩,从所城到土城再通往南边的几个百户,犹如长长的张大了嘴巴,布满了獠牙的蛟龙,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
这是何等奇迹和伟业,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李可诚在此前对自己自诩也是很高,好歹也是世代将门,堂堂正经千户,私底下他也感觉闵家是走了狗屎运,出来一个闵元启,文武俱备,还擅长弄钱,这个自己却是拍马也是及不上了。
待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奇迹般的变化时,李可诚浑身如被电击,身体都是颤栗不停。
虽然对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协调能力等词汇是丝毫不知,但这不影响李可诚明白眼前这些防御工事的可怕之处。
这是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了最少五千人左右,动员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办的到的事情。加上对此前云梯关武官的任用,对军户百姓壮丁的使用,有大义,有钱粮利诱,也有暗中的威慑威胁,种种相加,造就了眼前的奇迹。
到此时此刻,就算是李可诚的内心深处,也是隐隐觉得眼前这一场战事,似乎是有可能打赢,并且大有胜机?
……
“他为什么不走避呢?”
泰州的海防道衙门之内,周亮工急的满头大汗,虽然是在衙后的小花园的凉亭内,仍然是汗透重衣了。
周亮敏脸上满是苦涩之意,抖着手中书信,说道:“闵元启在信里并不是请大兄找刘泽清商量转圆,而是说此战过后,希望能替他在朝廷中争得大义,他说知道很难,刘泽清毕竟兵强马壮,是朝廷封了爵位的四镇总兵之一。但此役他若能大胜,也足以证明其对朝廷的价值也并不算小,他不指望朝廷能替他找回公道,但希望朝廷表面上能做出一些姿态,最少不要在战事打完之后,为了讨好刘泽清,而削夺他的官职,剥夺他在云梯关的身份。此人也是直言了,若是如此,他就受李闯官职,与大明分道扬镳。”
周亮工初闻之下也是大感震怒,怒喝道:“竖子居然真的敢这么说,岂有此理,大逆不道,亏得他还是将门将种,卫所世家出身!”
“大兄……”周亮敏苦笑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人所言,朝廷不主持公道便罢了,他若打赢了,朝廷反宣布他是反逆,剥其世职官职,乱地方人心,他可是不败而败,这样的话,其如何心服口服不谈,他又怎么继续主持地方军政?只有投新伪顺,那边也建立基业称帝立国,未尝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这样的话,也算是继续有了名义统治地方,山东那边,可是有不少地方豪强都受了伪职。真要走到这样一步,不光是我兄弟二人的损失,也是朝廷的莫大损失。闵元启说,千万不要走到这亲者痛,仇者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