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失踪这对天宫而言,是讽刺更是侮辱,天帝得报自是雷霆震怒。
玄女单膝跪在紫霄殿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帝皇之怒浮尸千里,这可不是一句笑话。
紫霄殿不同于其他殿宇,这里没有天帝召唤,或是发生十万火急的大事,向来都是冷清幽静的。
此刻,只有神座中怒不可遏的天帝,和跪伏在地的玄女,再有就是那个常年木头人一般的殿前执事了。
天帝怒目相对,俯视着阶下的玄女质问:“你说莫名失踪,究竟是怎么一个离奇法,连你玄女神君都无迹可寻?”
玄女只得再一次解释:“启禀陛下,关于这一点小神已经向您描述了不下三遍,事实就是莫名其妙地太子殿下就不见了,而太子下榻的营帐里竟一点异常都无。”
“那些神卫们呢?他们都是死的不成?”天帝狠狠拍了一把神座扶手,恼怒道:“吾派他们去就是近身保护太子,太子失踪之时他们又在何处?”
玄女已知当晚司羿擅离职守,而其他神卫,包括自己专门调拨保护太子的一队天兵,都好端端就在值守之地并未有寸步离开。
事后再问,有的曾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失了神,但那个过程非常短暂,都矢口否认在刹那间就会走失了太子的可能。
事关太子安危,玄女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包庇,将这些情形一一告知了天帝。
天帝听了愈发恼恨,哪里还有往日在众神面前谈笑风生时的半点风度,冷言冷语地挖苦道:
“短暂失神?你出身昆仑丘,又是青萝一手栽培,竟不知道天地间有门功法叫做‘刹那永久’是吗?”
这?玄女为之而语结。
刹那永久,那不是早已失传的一门功法么?
空间强行拼接,加上时光凝固,才能做到刹那便是永久。
见玄女惊愕,天帝微微收敛,依旧气恼着又问:“太子出事时,重华又在何处?”
重华神君?玄女更是一头雾水。
壮着胆子抬头仰视天帝,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陛下,重华君也在人界?小神并未见得。”
天帝脸色黑沉,眼中可见缕缕懊恼,不耐烦地一挥手道:“罢了,当吾没说。你先回去继续匡扶人界吧,太子一事吾亲自查访。”
玄女如释重负,赶忙低头行礼称了声“是”,翻身就退出了紫霄殿。
几步走到殿门口,就听天帝在身后不无叹息地嘀咕了一句:“都是废物,无用至极!”
往常听到这话,可能还会心生不满腹诽两句,但此时此刻玄女并不敢有任何意见。
到底太子是在她的手上弄丢了,天帝能够如此宽宏大度没有降下重罪来,已经算是万分侥幸,让他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快步离开紫霄殿,玄女庆幸之余也不禁担心起太子俊的安危来,天帝适才说“刹那永久”,如果有人真的用了这般传奇的手段劫走太子,那背后所图一定不简单,仅凭自己这个借调的神君还真管不了。
天帝说他要亲自过问,就是最好的证明。
带着一种解脱的轻松感,玄女急速赶往人界,保护太子不利,要是再控制不了人界之祸端,天帝再要追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紫霄殿中,打发了玄女离开,天帝单手掐着眉间烦乱不已。
“你也走吧,让吾独自清静清静。”他对殿前执事吩咐。
这执事素常就是个木头样的小神,自是毫无表情地躬了躬身退出殿外去了,连半丝声响都未发出。
兀自烦躁了半晌,天帝颇为疲倦地走下神阶,伫立在大殿上单手化出一面云镜来。
云镜中光华闪烁,重重浓翳次第褪去,渐渐显出清晰的画面来,展示的却是一处幽暗天空下,一人独战数百头凶兽的景象。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天宫战神重华。
而云镜中显现的数百凶兽也不是逞凶人界的那般样貌,却是体型离奇庞大,凶狠残暴狰狞丑恶的一大群。
天帝一见便知,重华深陷重围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脱身。
因为,那里是恶沼的最深处,无数凶兽繁衍滋生的老巢,镜中所显与重华恶战的这些,应该就是凶兽的母体,原始恶沼之灵了。
看着重华大战恶沼之灵,天帝不禁咬牙,对着云镜沉沉道:“重华,速回紫霄殿。”
随手抹除云镜画面,天帝背着手在紫霄殿上踱步,明亮的光线下,几缕银白发丝掺杂在一头乌发中,喧宾夺主地昭示着主权。
“吾终是老了!”天帝慨叹。
看向殿门外,又不禁低喃:“珑俊啊珑俊,你何时才能出息一些,吾何时才能放心地把这天地大任交到你的手上?”
恍惚一瞬间,又好似过了很久一般,重华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天帝兀自在紫霄殿前出神。
简单整理着衣袍,重华淡漠地走近:“召我回来,发生了何事?”
天帝皱眉看向重华,带着丝丝不满无奈道:“太子被劫了,你就没有一点察觉?”
重华眼皮撩了撩,木木地表情到底有了一痕破裂,颇为欣慰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天帝颓丧地转身往殿中走,重华抖了抖袍角跟了上去。
“人言仙神冷血无情,吾看你还真是。”天帝边走边抱怨。
重华在殿前袖手而立,理所应当地回道:“无情便无欲,方能至公无私。”
天帝在神阶上顿住脚步,转身看来,沉沉一叹道:“当初或许是吾想错了,应当留一线温情于你才对。”
重华容色淡漠,但眼底涌上狂暴,盯着天帝冷冷道:“你如果后悔了,我随时可以消失,不过你一念之间罢了。”
天帝深深一叹,对重华如此无礼的言行充满了无限包容:“负气之言多说无益,你是战神重华,就永远都是战神重华,吾既然造就了你,便不会轻易灭杀你。”
说罢,极尽妥协地又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吾找你来是为太子失踪一事。”
重华神情微有调整,眼里的异样神采也按捺下去,淡然如水的样子仿佛适才那个处于爆发边缘的人不是自己。
“太子被劫,魔界定然难逃干系,问魔尊要人就是了。”
他冷静分析道:“魔尊所图无非两样,地域或尊位。”
天帝站在阶上想了想,缓缓走向神座,安坐下来才道:“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有听说过当今天地间有谁擅使‘刹那永久’神通的吗?”
重华怔了怔:“不可能!那套功法被道祖销毁,三界怎会有人习得?”
“吾亦希望不是。”天帝回道:“可太子被劫时几乎无人察觉,这般行事委实蹊跷。”
重华思索着:“你打算怎么做?此事恐怕只有道祖才能说得清楚了。”
天帝“呼”地起身,义愤而决然:“那吾就去趟无极天,好好问一问道祖他老人家,如果他觉得吾与天宫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不妨统统拿走就是,吾正好落个清闲。”
“这又是何必?”重华镇定自若,
语气淡淡道:“你也说过,负气之言最是无益,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天帝却听不进去劝,拂袖气恼道:“吾已经想清楚了,这就去无极天求见道祖,搜寻太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看着这般急躁的天帝,重华眼睛眯了眯,不甚乐意地说道:
“太子真的是被你惯坏了,经历些挫折对他没有坏处,回恶沼找彻底解决凶兽的问题,才是当下最紧要之事……”
天帝决心已定,不由分说打断了重华:“不必再说了,吾对太子是何等看重,你应该清楚。去办吧!”
“好吧!”重华无奈应了,也不与天帝客套,转身便走出了紫霄殿。
目视重华离去,天帝整理了一下袍服,伸手去摘头上的玉冠,双手触及之后又顿住。
微一思索,他的手势改为扶正冠戴。
打量了自己一遍,天帝从乾坤中取出一块玉璧,手掌轻轻一拂,玉璧霎时散发出璀璨紫光。
光华映照殿顶,于一片紫色光幕中浮现出虚空的景象,那里群星闪烁,神秘而清冷。
在虚空的尽头,一道古朴的青铜门煌煌而立,其上道韵晦涩难辨玄妙深奥,门扉紧闭却使人顿觉心旷神怡。
天帝单手并指竖立于另一只手掌,指尖运出神力形成一团金色雾霭,再将这雾霭送入光幕中的青铜大门口。
“弟子昊祈请入无极天拜见道祖。”天帝口中念诵,这道声音便被金色雾霭传到了青铜门前,在虚空中声若洪钟地响起。
少顷,青铜门上浮出紫气,门扉缓缓亮出一线,里面有道极浅淡的声线传出:“你,来吧。”
天帝躬身一礼,衣衫无风自动,猎猎鼓动着被摄入光幕,眨眼便消失在了青铜门中。
大门重新闭拢,紫色光华流动,连接虚空的光幕从中掐断,紫霄殿神座上方一面玉璧静静旋转,一切都恢复了安然。
……
魔界背依混沌海的雾瘴林中,祝融与共工联手构出一面结界,内里一个巨人两肩各扛着一扇青铜门等待指挥。
祝融双臂抡圆画出巨大的火焰符号来,在结界上布控。
共工身前成千上百的水精之球如珠似玉网状排列,等祝融的火焰渐渐融入结界后,他手掌前推,网状水球阵又覆上了结界。
水火相遇自是沸腾翻涌,结界表面本来蛰伏下去的火焰,登时窜出烈焰似要将水网烧穿。
共工一见及时发力,又一层水精大网在身前形成,急速扑向结界,自是想要镇压火之威势。
祝融见了不禁怒叫:“住手!你敢扑灭我的真火试试!”
共工气恼地看过来,咬牙骂道:“双重布阵才能有备无患,你反抗个什么劲?还不把你的真火收收,我才好布置。”
“你不早说!”祝融嘟囔着,手臂一曲一沉,结界表面的火焰减弱下去。
第一层水精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后续的水精大网却完好无损,趁着火势收敛覆在了结界之上。
水火两道阵法相触,在“滋滋”碰撞声中终于相安无事地各自安静下来。
满意地看了眼头顶红蓝两色交相辉映的鲜艳色彩,祝融嘿嘿笑道:“还别说,水火一旦和平相处,倒是蛮好看的。”
共工不耐烦说这些,催促他:“抓紧干正事,否则你我都得玩完。”
祝融近来颇有些以共工马首是瞻的习惯,闻言敛容道:“说得对,说得对,把这两扇门搞不成事,你我就是天地不容了。”
说着,走上前指挥巨人卸下青铜门。
巨人长得蔚为壮观,以祝融之健硕的体格,在他面前也仅够得着膝盖的位置。
这就是魔界夸父一族的佼佼者了,凭着身高力大,位居魔尊座下十大魔将之末位,而本身并没有其他出彩的实力,因此常常被其他大魔当做苦力来使,大家也以族名统称他为夸父。
夸父果然膂力惊人,得了祝融之命,双臂齐齐使力将肩上所抗的巨门放到地上。
于其他人而言的巨大门板,被夸父举重若轻随意放下,又轻轻提起,声若洪钟地询问祝融:“火老大,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
祝融捂了耳朵随手胡乱指了指,示意夸父随便。
共工却走了上前,对夸父言道:“在那边是怎么立着的,你就给咱摆成原样好了。”
因为身形的缘故,夸父行动起来不免看着笨拙,已经松手准备随意搁置的巨门眼看就要落地,他忙弯腰搂住又扶了起来。
伴随着一股劲力强大的风声掠过,两扇巨门在夸父手上抡了一圈,直直相对而立,摆出了在原本幽都之门相对矗立的样子。
夸父手掌成拳各自狠狠砸下一拳,巨门下半截就牢牢栽进了泥土,硬是带动地面一阵震荡。
“你个蠢货!”共工气得大骂:“你放好就是了,偏还来这一手,生怕尊主不知道似的。”
夸父搓着手嘿嘿赔笑:“水老大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呀!”
共工气恼地摆手:“罢了罢了,跟你较劲不值当,跟我走吧!”
夸父连连点头,从低处望去,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就像悬空的一块巨石,令人不由担心万一不小心掉下来,将会埋葬多少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