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乘退出神殿自去拾掇,殿内只剩了少昊与瑶姬四目相对。
少昊语气淡漠,坐在玉座里伸手道:“东西拿过来给本君。”
“我不。”瑶姬愤怒难消,死死攥着彩帛勇敢地直视少昊:“帝君才是那个需要解释的人,您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种事?”
少昊伸出的手臂并不收回,依然冷淡地重复了一句:“拿过来。”
瑶姬后退一步,盯住少昊的眼睛气恼大叫:“我就不。除非您收回成命。”
“我要是不答应呢?”少昊缓缓起身,手掌收回背到身后,一步一步向瑶姬走来:“你又能如何?”
在木屋中已经领教过少昊发脾气的声威,瑶姬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事关自己的终身自由,她逼着自己顽强不屈。
强忍了后退的胆怯,瑶姬据理力争:“我……我能如何?帝君你太过分了。”
大袖一挥,满地狼藉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少昊脚步不停地走来直逼瑶姬身前。
两人相隔一步之距,都不要刻意有所表情,少昊的气场便让瑶姬觉得呼吸困难了。
“帝……帝君。”瑶姬终究还是怕了,说出的话不由得就结巴上了:“我只是……只是需要一个解释。”
少昊面上有了一丝温度,却言语凉凉地问道:“你不是喜欢珑俊,盘算着如何离开昆仑吗?本君如你所愿罢了,你又何必出此洋相。”
真的仅仅只是这个理由吗?瑶姬不信。
以她对少昊的了解,这老神绝不是个喜欢成人之美的性子,保不准就是让自己猜对了,他要拿这桩亲事跟天宫,或者说跟珑俊换取什么好处。
这便更不能答应了。瑶姬决定宁死不屈。
挺胸踏上一小步,瑶姬不怕死地言道:“帝君您敢对天发誓,保证你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吗?”
瑶姬的身高刚到少昊下巴处,她扬起脸来质问也只是堪堪够到少昊的喉结。
少昊呵呵笑了两声,瑶姬便看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滑动。
头顶上,少昊揶揄而笑:“一棵草,也配本君指天誓日来保证,你是有多想不开呢!”
就知道他不敢!
瑶姬如此断定,仰面怒道:“还说没有算计!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帝君您这么好,索性好人做到底,都满足我就是了,又何必拿婚姻大事来害我。”
“哦?”少昊低头,好笑地看着瑶姬问:“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说出来,本君说不定还真能满足你。”
在瑶姬惶惑的眼神里,少昊又笑着补充:“权当是给你的陪嫁了。”
瑶姬忍不住跳脚,气得脸颊通红了:“说到底,您还是要把我嫁出去是不是?”
少昊戏谑:“百般引诱,傻小子已是咬定了勾,钓鱼的人却临阵脱逃,你是真以为天宫太子软弱可欺了?”
“我没有。”瑶姬眼神闪烁,心虚地低下了头,气势顿时委顿下去嗫嚅着狡辩:
“我是想着借珑俊的势,可……可没想真嫁给他……”
眼神扫过瑶姬的发顶,少昊盯住了她手里揉得皱巴巴的凤求凰。
眉峰一挑,少昊两指探去,已从瑶姬手里抽出彩帛。
上面长乘俊秀的字迹历历在目,谈不上文采斐然,倒也中规中矩,无非就是些两家通好、门当户对的惯例话。
正如长乘所说的那般,就差填进人名,这份提亲文书就算成了,若是天帝答允赐下印章,这份姻缘便得到天道认可,凤族的美丽祝福也会予以加持,天地间必会多出一对和乐美满的伉俪来。
看着这份精贵的凤求凰彩帛,少昊突然后悔了。
刚刚是在想什么,怎的就把这东西给了长乘书写?
有一个事实他没有承认,就是手上这一笺彩帛,正是自己年轻时好奇贪玩,用了心头血浸染而成的凤求凰。
单是这一张,就耗掉了他上千年的神力,养了好久才恢复如初。
凤王的心头血,那是万不得已才可动用的精元,传说凤凰涅槃靠的就是那一滴精元方能获得重生。
可笑就可笑在,就是这么得来的凤求凰,他居然没有用武之地。
时光荏苒,从漫长的岁月里走来,少昊竟未能碰见过令他动心的异性,一个都无。
外界传说他不喜女色,甚至还传言他与东华来往暧昧。
嘁!又不是不行。
少昊其实也为此有过苦恼,行不行的,这种事本就没地方讲理去,也并非能拿出来证明给人看的事情。
索性,便由他去吧,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不在乎就完了。
呃,跑得有点偏……
拿到凤求凰,少昊本意是想毁掉,但架不住瑶姬的争夺。
就在他一走神之际,瑶姬身手敏捷夺了回去。
“帝君,您不能这样。”瑶姬用两手将彩帛抱在怀里,气急败坏地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张彩帛的特异,您和长乘神君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要嫁人,不要嫁到天宫去,您要是逼我,我就……”
说着,她眼珠一转,飞快地睃视了一遍殿内,飞身赶到陈列着白玉件的木案边。
从上面捡了一把白玉雕琢而成的精巧玉簪,把磨尖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胸口,转身看向少昊决然道:“您要是逼我嫁人,我就死在您面前。”
少昊有些出乎意料,且不说这桩亲事背后牵扯的那些利害,和他苦心孤诣要促成婚事的用意,单单是亲眼看见珑俊与瑶姬相处,他就以为这样的安排,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天帝,而不应该是瑶姬。
“你到底想要什么?”少昊不禁恼了,大步走向瑶姬,言辞冰冷道:“事到如今,不管你愿不愿意,本君都不会改变主意,这门亲事无可更改。”
瑶姬拿玉簪顶着胸口,脚下步步后退,嘴上却分毫不让:“那我只好一死了之,反正嫁人也是生不如死。”
少昊气得额头生疼,俊面生寒道:“死,你也得死到天宫去!那还省了许多麻烦,你也算死得其所。”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少昊已经看过不少了,他不认为瑶姬真的敢寻死。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低估了瑶姬。
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有认真了解过,眼前这个惯常嘻嘻哈哈,行事莽撞冲动的小丫头,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瑶姬珠泪纷纷,只觉得通身冰寒,从内到外一片拔凉。
帝君发怒,还撂出了狠话,这是他极少极少会展露的情绪,与半日之前在木屋里那次相比,气怒值不在一个层级上。
看来这回帝君是真的铁了心要发落自己了,还是不可挽回的那种。
瑶姬真是又惊又惧,原来还以为闹一闹央求一番会管用,而今才知人家是来真的。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束手待毙。
握着玉簪的手紧了紧,瑶姬一咬牙,簪子狠狠戳进了胸口。
她闷哼一声,抬眼看向少昊,说不清是疼的,还是委屈的,眼泪狂飙道:“这回您满意了吗?”
“住手!”少昊赶上前,一把揽住瑶姬的腰肢,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承认这一次看走眼了,瑶姬这丫头是真的不想嫁人,而不是和他玩闹。
瑶姬躺倒在少昊的臂弯里,流着泪央求:“帝君,我不嫁人,你答应我不要把我嫁出去,我往后一定乖乖的,绝不惹您生气,好吗?”
少昊本是一个面热心冷之神,轻易没有与谁心软过,但面对瑶姬的以死相逼,心底竟稍稍软了一分。
只是,瑶姬敢于以死相逼,这种行为本身让他很是生气。
扫了眼瑶姬胸口的伤势,少昊冷着脸低斥:“死便死了,偏还要说这么多的废话。”
说着,他一手探上玉簪,准备拔簪为瑶姬疗伤。
瑶姬知道少昊想做什么,也知道以少昊的本事,她这点伤便是人家随手一抹就痊愈的小伤。
既然流血了,哪还能白流。
忍着钻心的疼痛,瑶姬先一步握住了簪子,狠心道:“您不答应,我唯有一死。”
少昊简直要气笑了,手掌盖上瑶姬的手背,凉凉道:“那你死吧,本君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您……您怎么可以如此心黑手辣!”瑶姬亦是出乎意料,瞪着一双大眼气恼极了。
“到底还要不要死了?”少昊不耐烦道:“要么交出那张彩帛,本君为你拔簪疗伤;要么直接躺尸,本君顺手将你挫骨扬灰,选一样。”
瑶姬已经没了脾气,两样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呵!就知道是这样。
少昊懒得多费口舌,目光移向瑶姬的胸口,就要动手拔出簪子。
眼看以死相逼就要功亏一篑了,瑶姬自然不甘心,手上亦使了力气按住簪子。
一个要拔,一个不要。
你来我往间,瑶姬就是输的那方。
少昊握着瑶姬的手,慢慢从她的胸口处拔出了玉簪,血迹也像一眼小泉眼似的,在瑶姬胸口慢慢洇开。
“对自己都下手这般狠辣,你可真让本君刮目相看!”少昊气呼呼地言道,心底里终究还是多了丝丝异样,心疼有,恼火也有。
瑶姬死死拽住玉簪,一任少昊出言嘲讽,趁他注意力在自己的伤势上时,手腕一翻夺过簪子,继续往胸口插下。
也是少昊大意,对瑶姬并未设防,这一翻一抽间,玉簪划过他的手腕,犁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来。
握住瑶姬自残的手,少昊黑眸幽暗,里面跃动着两团火焰,他是真的怒了。
打落瑶姬手上的簪子,手臂一松,将她硬生生扔到了地上,少昊手腕的一颗血珠也随之滴落,洒在瑶姬手里捏的凤求凰上面。
而瑶姬摔落在地,身子一侧,胸口的血也溅了一滴出来,正好落在少昊的血迹上面。
“帝……帝君……您真是……”这一下,瑶姬是真痛了,捂着胸口说不出多的什么来了。
少昊运起神力抹平了自己手腕的伤痕,居高临下睨着瑶姬,冷笑道:“不知好歹!你这株凡草,还是自生自灭算了。”
话虽如此,他双掌相对祭出一缕神力来,覆上瑶姬胸口。
瑶姬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想反抗可身子到处都疼,硬是使不上半点气力。
“放心,你死不了。”少昊为瑶姬疗伤,言辞刻薄道:“想要你小命的人多的是,眼下还没到你以命换命的时候。”
瑶姬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是看着伤口渐愈,心情坏到了极点。
帝君出手,果然是手到伤愈,瑶姬的伤口不再流血,只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团血迹。
依然是他最常用的神技,随手化出一方帕子来细细抹了手指,帕子变作鸟儿自行飞走。
少昊十分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仙袍,看一眼还赖在地上的瑶姬,索性脱了外袍下来扔进瑶姬怀里:
“拿去洗干净……算了,直接扔掉。”他的洁癖已是无可救药。
瑶姬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里好的不能再好,连一丝疼痛也无。
到底还是白白挨了一回痛楚。
并且,看少昊这副样子,好像她是个什么不洁之物似的,不就在他臂弯里待了那么一小会,至于吗?
一把推开那身散发着少昊气味的仙袍,瑶姬负气道:“帝君又不是没有手,既然这么嫌弃别人,您自己处理吧!小仙心情不爽,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假装站立不稳,故意在仙袍上踩了两脚,向偏殿走去。
少昊哪能看不出瑶姬的有意报复,有心惩治一番出气,看着瑶姬单薄的背影总归还是心软了。
刚刚他帮着疗伤可是看得清楚,这丫头是真敢下狠手,玉簪再要偏上那么半分,此时此刻她恐怕就真离死不远了,哪还有机会对着自己的衣袍故意使坏。
罢了,随她去吧。
少昊隐隐觉得,在跟天宫联姻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有些过于自负了,或许是得问一问瑶姬这个当事人的意愿。
不过,鉴于那丫头一系列的无礼放肆言行,他并不打算真的去问询瑶姬的意愿,更不可能给她解释什么。
说了也不懂,反倒多生事端,还不如让她就这么记恨去,迟早她会明白的。
想到此处,少昊心下释然,手指点了点落在地上的衣袍,这件精美的仙袍便化作了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扇动翅膀飞出大殿去了。
依稀可见,洁白的鸟腹上长有几片不那么纯净的羽毛,便是瑶姬踩上去的印记了。
少昊看了哑然失笑,竟觉得适才瑶姬的闹剧颇有笑点。
哎对了,他的凤求凰还在瑶姬手里,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是,否则一旦流传出去落入他人之手,他这凤王的脸还往哪里搁?
有几个人敢于正视自己年轻时候的冲动之举呢!
重新幻化出一套崭新的仙袍穿在身上,少昊回了玉座。
长乘还未回转,自是没有人看得出,此时的少昊眼底有着浓重的疲累,那是他旧伤复发的征兆。
最近动用神力频繁,几百年养回来的那点力气,正在快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