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王敏之候车候得十分心焦,已经七点多了,还不见新寨乡的中巴。这时,前面不远的交叉口,一个城管在抢一位卖菜老头的枰。老头双手紧紧攥住秤杆不放,另一个城管将畚箕里的葱子大蒜全部倒在地上,并用脚踩碎。老头看到自己的菜糟蹋得不像样子,眼泪夺眶而出,双手一松,秤被城管拿走,只听见“噼啪”一声,秤杆摔在马路上,折成两段。老人嚎叫着扑向那个城管,几个城管拥上来,推推搡搡的,把老人推倒在地上。
王敏之走上前去扶起老人,指责城管不应该如此粗暴。一个城管呵斥道:“站远点,别干扰我们执法。”王敏之火了,朗声道:“执法?执的什么法?前面步行街的建筑材料几乎堆断公路,车辆行人无法过,为什么不去执法?春风路口三个垃圾箱,臭气熏天的,为什么不去执法?车辆到处乱摆乱放,为什么不去执法?一个乡下老人,不懂得卖菜要进农贸市场的规矩,你们就这样对待他……”
王敏之正在慷慨陈词,下巴上“碰”的挨了一拳,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本能地用手去抓那个行凶的,却被几个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右胁又挨了重重的一拳。王敏之不由得“哎哟”一声叫起来。有人在咆哮:“快打110,把这个妨碍公务的歹徒抓起来。”有人在说:“他是新寨中学的老师……”抱他的人放了手,跳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王敏之气昏了头,顾不得去学校,叫了一辆出租三轮摩托直奔法院。可是,法官却说,打架的事找公安局。他只好转身奔到公安局。公安局的领导说,行凶打人者是谁,明明白白,不需要侦查,找政府去。王敏之就去找政府。县政府五层高的办公楼,办公室一间紧挨着一间,红红白白的牌子把他的眼睛也看花了,不知该往哪间办公室走。他壮起胆子乱撞,逢人便诉说自己如何被打的事,可是没有人搭理他,不是像躲瘟疫似的避得远远的,就是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善的,耐心地倾听,他顿时涌起了希望。可是,王敏之还没讲个大概,听的人就不耐烦了,把手一指说:“干部打人是作风问题,由县委管。”
王敏之往县委办公楼奔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驼鸟似的老人,他柱着黑色的竹节拐棍,穿着露出脚丫的解放鞋,看到王敏之,把弓一样弯的腰努力向上挺了挺,喘着粗气说:“同志,村干部行凶打人,我要伸冤啊!”说着竟朝王敏之跪下来。王敏之赶忙扶住他,心中叹道:“我也是来伸冤的啊!”
县委办公楼与政府办公楼并排而立,一模一样的五层楼。王敏之走进县委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说应该找纪检会。王敏之就去纪检会。在纪检会,遇到一个熟人,熟人当然同情他,还给他沏了一杯茶。他满以为有希望了,熟人却说:“不是贪污受贿,打架的事,纪检会不管,你去找政法委。”王敏之赶紧告辞出来,心中好像装着一根冰棍,在慢慢溶化。这时,那个“鸵鸟”正朝他走过来,他便飞快地奔到高一层,害怕“鸵鸟”又朝他下跪。
来到政法委,政法委的人说要找司法局。王敏之又屁颠屁颠从县委办公楼奔下来,爬上政府办公楼的五层。可是,司法局的人双手一摊说:“这样的事我们如何能管?”这个时候,王敏之也真想跪下去。从司法局出来,王敏之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几乎无法迈步,被人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的滋味真是刻骨铭心。这时,他又看到那个“鸵鸟”在楼梯上艰难地爬着,每爬一步,就歪倒在扶手上喘气。当王敏之和“鸵鸟”错身而过时,“鸵鸟”滑了一脚,要不是王敏之急忙扶住,老人肯定会摔下去。“鸵鸟”气喘吁吁地说:“村干部打人,乡里不管,县里也不管……”说着,两行浑浊的老泪在他坑坑沟沟的脸颊上流淌。王敏之鼻孔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王敏之在县委、政府的大门口徘徊,人们进进出出如过江之鲫,可是,没有谁在意他。王敏之四目张望,他是在寻找“肺石”吧?古代有冤的人只要往肺石上一站,就会有官员过问。然而没有肺石,只有白亮的阳光耀人的眼。也许,他在寻找那面大鼓吧?从前,只要有人击鼓鸣冤,青天大老爷就会开堂问案,给你一个公道。然而,没有大鼓,只有一对银白的狮子忧郁地看着他。王敏之心中像一团火球在燃烧,他无法想通的是,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如果是人治,就应该有“肺石”,有“鸣冤鼓”,有青天大老爷;如果是法治,弱者就应该有说理的地方。
为了不耽误学生的课,王敏之匆匆赶到学校去。星期六回到家里,晚上睡觉时,腰间的伤痛使他在床上翻滚不停。倪小艳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将星期四上午如何挨打的事说了。倪小艳埋怨他不该管别人的闲事,吃这样的傻宝亏。第二天,倪小艳要母亲看店,陪王敏之到医院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医生说是外伤性神经炎,开了一大包的中药和膏贴。回到店里,正好薛一坤在。薛一坤听说王敏之挨打的事,立即火冒三丈,从腰间拔出大哥大,要打电话喊社会上的人替王敏之出气。王敏之坚决不准。薛一坤无奈,打电话给一个法官朋友。法官朋友说,这样的事打官司得不偿失,而且没有证人,败诉的可能性很大。薛一坤关了大哥大,呆了半晌,感到实在不甘心,他薛一坤是什么人物,姐夫被人打了却烟不出火不出,今后人家说起来,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搁?他就打电话给派出郑所长。郑所长是他的铁哥们,满口答应,一定替他摆平。
不到一个小时,薛一坤就接到郑所长的电话,打人者已搞到派出所,是城管大队请的临时工,没什么背景,问薛一坤如何处理。薛一坤只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就挂了大哥大,然后交待王敏之到派出所去,不要有什么顾虑,条件尽管提,把口张得大一些,不吞一头大象也要吃一头水牛。
王敏之赶到派出所,只见那个在大街上凶神恶煞一般的城管,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苍白的马脸一点血色也没有。郑所长照例问了王敏之一些问题,就说:“王老师,城管大队的李某无缘无故把你打伤,应负全部责任,不知王老师有什么赔偿要求?”王敏之说,别的就免了,只要李某向他立正敬个礼。郑所长愣在那里。另一个干警提醒王敏之说:“王老师的嘴和右胁都受了重伤,精神也受到极大的伤害,要求赔偿是合理合法的。”王敏之说:“嘴角出了点血,右胁有点痛,医生已经检查了,没有什么伤,只要他诚心诚意认识自己的错误,还要他赔什么?”
郑所长觉得好笑,但也只得按王敏之的要求办。李某向王敏之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兴高采烈地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