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镇党委副书记的老唐终于撑不住了。他趋前给杜县长的杯子里续上了热水,小心地说道,要说承担责任,也不能只算在老胡和老杨头上。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也是脱不了干系的。镇里做出的任何决策,绝大多数还是镇领导班子集体拿出的意见,做出的决定。虽说在具体事务上,因了分工明确,我们插不上手。但提个醒出个主意,帮助化解业已露头的矛盾,还是属于份内职责的。这一点上,我们还是要向县委、县政府做出深刻检讨的。
唐书记的话还没讲完,杜县长实在忍不住了。他把手中的热水杯子猛地蹾在桌子上,瞪起了眼珠子吼道,够了,你们一出出地轮番登场唱戏,唱来唱去的,全是一个戏路,演的都是一个球儿样。就不能换换唱腔儿,改改戏路么。你们以为,我今儿撑饱了没事干,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听你们表白辩解的么。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蹲在家里,守着老婆拉热乎呱儿,哄着娃崽儿喝酒打牌呐。我告诉你们,今儿我来,一不是听你们诉苦,二不是听你们检讨的。要诉苦的话,家去跟老婆崽子诉去,挨门逐户地跟那些个连年都过不了的货主们诉去,只要他们能把你们当成了菩萨救星待就行哦。至于检讨的事,你们以为讲讲说说就算完哩,想得美呢。我就是想要见识见识北山镇的父母官们都有啥样的神通手段,敢把堂堂的镇政府当成了货款保人。出了事,又敢哄儿瞒女地对付老百姓,瞒哄上级领导。几天不见,你们可都长了出息哩,胆子大得装下了天呢。嗯,刚才你们一个劲儿地抢着相互承担责任,好像北山镇的领导班子是多么精诚团结啊。实际上,是在合起伙来对抗上级追查呢。这个,咱暂且不讲,自有县里的处理意见。你们一个个地总结经验归纳教训,咋就没有一个人认真地提出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善后意见呢,咋就没有对今后工作提出一个长远又稳妥的想法呢。今儿我来,就是要你们再开金口,专门把这两条讲清楚,给货主们,给北山镇的老百姓们一个明确地答复和交代。讲嘛,再逐个地讲,我伸长了耳朵使劲儿听着呐。
这一通儿火,把杨贤德们烧得内腑焚化脑门儿直窜热气。他们都知道,甭看这个杜县长平日里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真要是发起威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比老虎还老虎,敢把桌子掀了屋笆拆喽。在没有看清当前局势,没有拿出让“老虎”可意的意见之前,最好还是噤声不语为上策。于是,几个人都低下了脑壳儿,佯作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相儿。眼珠子却是暗地里提溜乱转,偷窥着别人的举动表现。
终是杨贤德忍不住开了口。他说道,这次的教训是沉痛的。守着老领导,我也不敢再解释啥儿哩。对于北山镇的未来发展问题,我有个初步想法。就是赶在县三干会议召开之前,召开一次由部分人员参加的全镇经济项目研讨会。广泛征集社会各界的意见,为重新研究确定北山镇未来发展规划,重树北山镇的经济品牌做铺垫。关于货主们的善后处理意见,镇上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若是县里仍觉不妥的话,我们再想法子,保证不给县委、县政府当缺口捅娄子。
杜县长对杨贤德的表态,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说,我不管你开这会那会的,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还有,你们不是敢给“天然”厂当保人么,那就要履行保人的职责,一保到底。想拿这两个小钱就把人家给糊弄过去了,甭讲老百姓不满意,我也要替他们打抱不平呢。老百姓一年到头汗一把泥一身的,全指望着这几个钱养家糊口呐,容易么。我的意见是,你镇政府给人家担保了多少,就要兑付多少,少一分钱都不行。
杨贤德咧了咧嘴巴,想说又没敢说。就这么半张着嘴丫子,可怜巴巴地瞅着杜县长,像只哈巴狗一般。
杜县长盯看着他道,咋儿,我口袋里又没有钱,盯着我看干嘛。想把我剁巴剁巴卖滩臭肉,替你还保钱么。
胡书记和杨贤德连忙道,哪敢,哪敢。就是卖了我们身上的臭肉,也不敢动县太爷一根小拇指头呀。
应该说,杜县长此行的目的达到了,终于迫使北山镇领导层,给了那些呼天号地的货主们一个满意地交代。苦只苦了胡书记和杨贤德们。
待恭送走了心下窃喜而面罩寒霜的杜县长后,几个人立马把工于算计精明透顶却又长着一脸菩萨相儿的财政所李所长喊了来,叫他当场核算。李所长手里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还未停下来,几个人的脊背上便开始渗汗。算盘珠子声刚一停歇,杨贤德也随之哀叹一声,跌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直喘粗气。按照李所长的精确核算,一旦付清了“天然”厂货主们的欠款,全镇脱产干部就将有半年的工资发不上。到时,只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长着几根稀稀拉拉眼睫毛而嘴唇下巴上溜光如太监的李所长哭丧着脸问道,咋儿,还真得咱给北山一村人擦腚沟子么。
杨贤德有气没力地回道,那你说呐。要是你有本事,给咱倒腾出钱来,我也不要这个晦气的乌纱帽了,立时摘了送给你戴吧。要是倒腾不出钱来,说不得,你就多替我们几个挨几声骂吧。
李所长嘀咕道,这是挨几声骂就能混过去的事么。到时候,脱产干部们不跳进我家锅里,也得把我按进他家锅里煮熟了吃哩。当初,我就不同意替“天然”厂这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担保的。现今儿,弄到这步田地,可咋讲哦。
胡书记摆摆手道,行哩,行哩,谁也没长着前后眼。当初,只想着把北山一村这帮子阿斗们扶起来,给咱镇再添一块硬牌子,也给你老李的钱匣子里多塞点儿票子。谁成想,这个厂子竟成了一块掉进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拍不得的。咱还是按照杜县长的指示办吧。再大的困难,再大的委屈,咱都得扛,都得受呢。要是有谁扛不住受不了了,就跟杜县长诉苦去,只要能受得了抗得住县太爷这只“老虎”发威就行。
当然没人敢去摸县太爷的老虎屁股。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近半年的工资,被写进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兑付的白条子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