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茂响似乎累了。腔调不再高昂,动作不再激烈,神情不再狰狞,气势不再强硬了。木琴依旧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任你吵任你跳的牌谱来。
振富待茂响吵累了,闹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木琴道,你看,念在茂响虽是做事粗了些,也是一心一意为厂子谋发展,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嘛。是不是先放他一马。惊醒惊醒,他下次也就不敢这么做了呢。
木琴惊讶道,大叔,你咋也讲这样的话呢。这样严重的事处理不好,咱往后还咋管理厂子呀,还咋样叫村人服气哦。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你咋也不懂了呢。
木琴的话,说得振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想趁这个机会做回好人,两下里都搭个桥,顺坡下驴地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自己反倒弄了个大没脸。他也如茂响刚进屋时那般尴尬样儿,坐不是,站也不是,脸面上没光没彩的。
还是公章机灵。他站起来,拥住茂响道,叔,还是回去吧。这样激动,也解决不了问题。有啥想不开的,等冷静了再讲。老在这儿闹腾,影响多不好,是不是哦。边说着,边把茂响往屋外劝让。
此时,茂响也没有了脾气。他知道,如此吵闹下来,不仅没个结果,恐怕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僵。他就借着公章的意思,往屋外挪去。
茂响前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来木琴冷冷的声音,说,还有件事正式通知你,厂里已经着手精简人员,撤消一些虚职。从明儿开始,你不用再在办公室里上班了,就到车间去干主任,带班上工。
顿时,茂响觉得脑门儿上“嗡”地一声。先前还保留住的那点儿理智和清醒,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里变得空茫一片,不知如何应对了。他有心转过身来反驳上一阵子,又不知从哪儿讲起。不反驳,又觉得不甘心。好在有公章半拥半推地助着他,才算挪得动自己沉重的步子。他勉强扭过头来,当着车间门窗里半隐半露的一个个黑脑壳儿,朝着屋内嚷道,你也别把事体做绝哩,有后悔的那一天呀。就这么强撑硬挨着,在一道道或惊讶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茂响艰难地步出了厂区,朝自家院落一步步挪去。
这个时候,正是杏花村漫山遍野的杏果退青泛黄时节。累累的杏果,拥挤在一树树枝桠间。犹如鼓鼓的麦粒子,被尽可能地放大了十几倍,几十倍,甚或百倍,附着在粗细不均高矮不一的枝杈梢头上,向人展示着丰硕的果实和肥胖的模样。
树林间时不时地闪现着只穿裤衩的小崽子们身影。他们在忙着选摘零星儿熟透了的杏果,既往嘴巴里塞,还要尽可能多地捧满脏兮兮的小手掌。嘴巴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因杏果酸涩的青味儿而引发出的胃里酸水,掺合了灰尘,顺着下巴流淌到前胸肚皮上。又被不时地风干着,便在嘴巴和肚皮上留下了一片灰黑的印迹,像一幅幅退色了的地图画册。就连掉挂在胯骨上花里胡哨的裤衩上,也是沾满了这种赃迹。一到吃饭的时辰,恐怕他们都要空瘪着小肚皮,望着满桌的饭菜干瞪眼,却无法吞咽下一口。同时,他们还得无奈地咽一肚子大人们嘴巴里呼出的臭烘烘的凉气。
这个季节,是娃崽儿们享受口福的时节,也是他们挨饿的时节。是他们自作自受的时节,更是他们放纵贪食的时节。有快乐,有愁苦,更多的是欢愉和满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