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特加不敢相信眼前上演的光景，八年来一直侍奉在自己身旁的女仆，如今身披陶瓷质感的厚重装甲，张开一对喷射火焰的钢翼，阻挡在自己的面前。

毫无疑问，她的转变，这已经不是‘力气变大’的程度了，而是除了相貌和声音之外，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说起来，上一次与希尔妲相见，是在两个月前，自己还没有接到帝国皇帝传召的时候。希尔妲如果仅仅作为女仆而言，她或许算得上是优秀的。但充其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性。

记忆之中的希尔妲，既不会翱翔在高空，亦不会射出烤焦地面的炮火。青年贵族没能想到，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八年，自以为熟知对方一切的女性，在这一刻竟变得如此陌生。

“希尔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

“鲁特加大人，您的魔纹反应和生物情报，均已经被我跟踪了，五十公里以内根本无处遁形。关于我身上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并不重要。重申一遍，请乖乖跟我回房静养。否则的话……”

希尔妲并没有回答鲁特加的疑问，而是将右手的炮口抬高，直指对方的身体，“否则我就只好用炮弹打穿您的四肢，再将您强行带回去了。”

“喂！你说的话和做的事支离破碎了哦！”

“请放心，艾丽泽小姐在我体内印刻了回复术式的魔法阵，治疗少许‘轻伤’根本不在话下。”

女仆用一如既往柔和的语调，说出了极为可怕的内容。鲁特加吞了吞口水，将视线扫向脚边被掘开深坑的地面，一点都不相信被那种攻击击中，会仅仅只受‘一些轻伤’。

鲁特加明白，希尔妲大概在生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静静燃烧的怒意，下意识地想要道歉，但糟糕的是，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惹怒她的记忆。

——怎么办……？再用‘圣灵祝福’逃跑吗？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非要从希尔妲面前逃跑不可呢……

鲁特加心中乱作一团，但是拉琪的脸庞在脑海中闪现，让他失去了冷静处理现状的思考能力，心中的焦虑持续升级，终于再一次不计后果地喊出了——

“圣灵祝福！”

他咬紧牙关，等待着即将降临的虚脱感和痛楚，同时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腿，为的是‘时空静滞’那一刻的到来时能全力疾跑。

“诶……？”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鲁特加一脸呆然，先是环视四周，再凝视自己的手脚，再度喊道，“圣灵祝福！！”

可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都无法感受到与自己签订契约，那贪婪又凶恶的‘时间圣灵’的存在。

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而且就在最近……没错，现在就和几天前，在【艾塔尼亚】的娼馆，被不知名的‘结界’所笼罩时一模一样。

“请死心吧，鲁特加大人。”

希尔妲就像是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一般，她居高临下地摇了摇头，“在找到您之前，我们造访过【艾塔尼亚】，救下了您的同僚，也见识过了让两位骑士先生苦不堪言的结界……像这样的粗陋结界，艾丽泽小姐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轻易模仿，虽然以我的魔力，并不足以支持太久……但是，撑到将您击晕是绰绰有余的。”

“啧……”引以为傲的杀手锏被封死，鲁特加乍了乍舌，如果要说他的战斗能力，充其量也就只有上级战士的水准，用魔兽来比喻的话，便是B级。

况且，如今他的疲劳没有完全恢复，更没有趁手的武器，想要从飞在半空、并操使着危险兵器的女仆眼皮底下逃跑，根本就毫无机会。但是对于自己身处的状况，鲁特加愈发困惑，不禁焦躁地问道，“说到底，你为什么要拦我的路！”

“理由很简单，恕我直言，鲁特加大人，您太弱了。”女仆毫不留情地说道，“就凭您的力量，根本无法在魔龙的面前起到任何作用。您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小姐们什么。”

自己太弱了……说的没错。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山峰之上陷入险境。

而另一方面，虽然不知道在自己离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但是鲁特加心知肚明，现在他的女儿们，远远要比自己强大得多。

爱丽丝如金色流星一般从天而降，接着如同玩游戏似的绞杀魔兽，那一幕幕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或许正如希尔妲所说的，自己赶去，也只是拖她们的后腿罢了。

但是……

这种强烈的不安，就好像是八年前，经历帝都动乱之时，失去未婚妻佛洛拉的那天一样。而那时的自己，却自我安慰，对这种不安视若无睹。

因为在当时，佛洛拉的身旁，陪伴着许许多多值得信赖的同伴，可尽管如此，等自己得知消息时，她却已经莫名其妙的丧了命，到最后，自己就连她的遗体都没能见上一眼，事情的真相更是被埋藏在了深渊之中。

鲁特加为此事后悔了整整八年，直到现在都没有释怀。我懊悔着当年没有贯彻任性，如果自己陪在她的身旁……就算弱小的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有限，但也总比悔恨终身要强得多。

所以，根本说不上理由，可能仅仅是一种错觉，又或是毫无道理可讲的任性。

眼下的状况条件，和当年迥异，但鲁特加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他坚信，自己不得不去。如果不尽快赶去，自己很有可能会再也见不到拉琪，并再一次品尝如同八年前体会到的悔恨。

于是他……

“好吧……”鲁特加叹了口气，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举起双手作出了投降的动作，“听你的，我乖乖回去躺着。希尔妲……过来扶我一把吧。你说的没错，现在就连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我，去了也只有扯后腿的份……”

“您能明白就太好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希尔妲飞快地降落到地面上，来到了鲁特加的面前，她探下身刚想伸出手扶住自己的主人，却被突然起身的鲁特加抢先一步抓住了一旁的肩膀。

“诶诶……？鲁，鲁特加大人？”抓住她肩膀的力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来自于爱慕男性那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足以让希尔妲一瞬乱了方寸，她睁大了眼睛，肩膀一颤向后退了小半步。

“对不起了——！”

鲁特加一边道歉，一边快速抡起另一边的拳头，用力击向了希尔妲的小腹——那儿是少数没有被装甲覆盖的区域。

他没有手下留情，重拳直击肝脏，就算换做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恐怕都会被这一拳瞬间打晕。

“您……这是做什么？”

可遗憾的是，希尔妲被重拳命中，却面不改色，不……她的表情却是因为这一拳发生了变化，但那并不是因为被殴打的痛楚，而是一种悲伤寂寥的神情。

“鲁特加大人，您骗了我呢……您是个诚实的男性，我引以为豪的主人，八年来，您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任何的谎话……”

说着，拉琪身手握住了正贴在小腹上拳头的手腕。鲁特加急忙想要将手抽回，可是希尔妲纤细手指之间的蛮力，却让他根本无法逃脱。

“今天，您为了拉琪小姐，不惜欺骗我……甚至还对我痛下重手。拉琪小姐她，对您而言竟是这般重要吗？”

“没错……那家伙，现在是我的恋人……！”

青年不作掩藏，而是光明正大的给出答案。

“嗯……这一次，您没说谎。您的表情，就和八年前在帝都救我那时一样呢……”女仆露出了熟悉的，仿佛静谧月光般的温柔笑脸。

“——！！”紧接着，鲁特加只觉得肺部的空气被一口气挤干，就连悲鸣声都发不出来，整个身体仿佛暴风中的小舟一般被击飞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啊过后，他只觉得胸口一甜，一股暖流从食道涌出，铁锈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模糊的视野里，能看到，背后的一刻树木被拦腰撞断，粗壮的树干正躺倒在自己的手旁。

正面，希尔妲一步步跺向自己，挂出不知是笑还是愁苦的复杂表情。她举起右手，将长炮指向鲁特加的双腿，然后炮口亮出耀眼的光芒。

轰——！

“我呢，很生气……因为我嫉妒拉琪小姐。如果要比对鲁特加大人您的爱意，我不会输给世界上的任何人。”

猛烈而致命的炮声、和女仆的柔和而真挚的告白夹杂在一起。鲁特加没有功夫去思考话中的意思，他本能地挤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身侧飞扑翻滚，勉勉强强地躲开炮火的轰炸。

但是女仆的攻势却并没有结束，她的左手，在光芒之中化作了另一种炮口如蜂巢般的奇特长炮，长炮在“哒哒哒哒哒——”的连绵不断的巨响声中喷出无数火焰。

“我深爱着您，自从被您救下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我知道，作为一名仆人，对主人抱有非分之想，是多么的不知廉耻的事……所以我忍耐，我告诉自己，只要能一直像这样留在您的身边，就已经足够幸福。”

希尔妲将藏在心中，自己深沉的爱意，和每分钟四百发的钢弹一同倾泻而出。路边的矮树被扫荡得面目全非，破碎的枝叶和飞溅的树汁伴随着滚滚烟尘漫天起舞。

鲁特加浑身都被弹药的碎片擦伤，他弓下腰，拼命地寻找可以阻挡子弹的掩体。

“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深爱您所重视的一切，您的女儿，您的领地，您的领民……甚至就算哪天，您再一次找到心仪的女性，我一定也会如侍奉您一般去服侍她。”

导弹舱飞上空中，将密密麻麻的弹头分裂并投射而出，雨点一般降落的燃烧弹头，将面前的一片植物，都化作了如业火焚烧的地狱。

鲁特加在烈火之中，再也找不到藏身之处，他只能漫无目的地挥舞手臂，一边试图会开滚烫的浓烟，一边因为气管的粘膜被烫伤，而发出激烈的咳嗽。

“我知道，您为了亡故的未婚妻伤透了心，您心中的伤痛，就算这么多年来……无论我用尽任何办法来安抚您，都不曾愈合……可为什么……为什么拉琪小姐她就能做到呢？”

钢铁的女仆，就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兽，冲散了浓烟，她紧紧抱住鲁特加的身躯，将他撞离了火焰的范围，并死死地骑在自己的身下。

“换作我的话……难道……就不行吗？”

根本就是单方面的蹂躏战，在女仆的面前，鲁特加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他满身疮痍，被压按在地。

作为胜者的希尔妲，却没有发出笑声，她深深地埋下头，用额前的刘海藏住双眼，声音就像是快哭出来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