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五秒,只要再给她短短五秒,艾丽泽就能完成空间转移魔法的演算,从这里瞬间回到位于西利亚城自己的卧室之中,并回到自己珍爱的姐妹两人身旁。
然而,此时此刻,这五秒竟显会变得如此遥远。
碧银色长发的骑士,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就像是在看慢动作一般,眼见着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向自己的脸旁,但是艾丽泽却没有余力展开物理防护的结界。
过高的体温让她的脑袋瓜子就好像生锈了一般转不过来,就连最简单的并列演算都无法执行。
——啊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吖~~~
艾丽泽在心中自问起来。
一切都计算得非常精确才对,一切都在她的料定范围内才对,自从获得“研究员”和“爱德华”的记忆以来,自己明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才对。
自己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最高效的,将所有因素都算入其中的完美选择才对。
——但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落到如此地步?
原以为能够预测一切事象因果的【量子演算】能力,但事态却还是朝着难以预料的轨迹不断偏离。
险些害死最疼爱自己的女仆,被最亲爱的姐姐所厌恶抛弃,最后在荒无人烟的野外疲惫不堪,最后被突然登场的骑士击败。
接下来,会被他们带走吧……带去名为“帝都”的地方,然后呢?然后会发生什么?会被做些什么呢?还能不能见到姐姐和小妹呢?
——害怕……好害怕,不要……不要这样……
无论是“研究员”还是“爱德华”,这都是不曾具备的情感,此时却涌现在艾丽泽的心中,不断膨胀。
“呜……!”
艾丽泽的下颚颤抖了一下,她惊得闭上了双眼,怀里的布偶被两只小手给捏得变形,原本就开缝的一只兔耳被彻底扯断了。
然后——肢体激烈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预想中的痛觉没有出现,换来的却是充满慈爱的女性,所发出的蕴含着怒意的嗓音。
“这位骑士大人……您想对我家的二小姐做些什么?”
一身女仆着装的女性用看似娇弱的手腕,从正面接下了巨剑骑士威古的手刀,紧接着抬起腿来,一脚踹向了对手的身体。
威古反应神速,他将巨剑竖起当做盾牌,硬挡下了这一脚。可尽管如此,难以置信的力量,还是硬生生地将他连人带剑一起踢飞。
“希……尔妲……?为,为什么你……你会在……”
艾丽泽怯生生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女仆希尔妲飒爽的身姿。
“照顾主人,是身为女仆的职责。艾丽泽小姐,就算领主老爷不在家,也不可以趁机夜不归宿哦?我呢,现在可是很生气的,总之,请做好回家后被我打屁屁的觉悟吧。”
“我……我……”
艾丽泽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得一股浓烈的暖意和无法言喻的酸楚一同涌上了心头。
“请下令启动‘女武神模式’。那位骑士大人可不好对付……”
“不,不要……才不要!”
“艾丽泽小姐!?”
“这,这么做的话,又,又会害的希尔妲受伤!又会惹爱丽丝姐姐生气!我才不要!”
或许是高烧不退造成的原因,艾丽泽已经渐渐丧失了判断状况的能力,她没法想通此时该怎么做才能逃出生天。
她只是条件反射似的,就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一边跺着脚,一边发出撒娇耍赖似的嗔声,断然拒绝了希尔妲的提议。
现在,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只有“不能再惹姐姐生气”的纯粹念头,凌驾于任何演算结果之上。
被击飞的威古在半空中找回体势,一个轻巧的翻滚之后平稳落地。
他是一流的骑士,即使遭受突然袭击也不会因此有所慌乱,同样的,他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个身穿女仆服的美丽女性而掉以轻心。
威古小心翼翼地摆开架势,巨剑的剑身上凝聚起逼人的冻气,雪白的霜晶让巨剑化作了冰冻的獠牙。
无法使用武装,希尔妲只能徒手应敌。强韧的魔化碳钢,与寒霜的大剑猛烈撞击,又互相弹开。
表面上两人战得旗鼓相当,可事实上希尔妲却难以支持太久。
就算希尔妲的身体再为强韧,毕竟还是金属,大剑之上凝聚的极寒冻气,就连魔化碳钢也会冻得脆裂。
更何况威古乃是武技卓绝的骑士,而希尔妲如果没有“女武神系统”的辅助,她的灵魂就只是区区的一介平凡的女仆,现在,她只是依靠高性能的身体硬件和感官仪器来勉强应敌。
另一边,金发的女性骑士米拉,也有所动作。面对上万魔兽的黑压压的浪潮,美丽的容颜也没有半点焦虑。
“阿斯贝尔,帮我争取二十秒。”
“没有问题!”
米拉展开双臂,微微仰面,仿佛是向天祷告的圣女。她的身体,白银的盔甲,都泛出柔和的洁白光彩。而天空中,正有什么巨大的,被光芒聚集的“物体”缓缓成型。
被艾丽泽所亡灵的魔兽们,像是本能地对那不知名的“物体”感到恐惧,它们加快速度,发出哀嚎,向着米拉的方向阔步冲锋。
“由我来保护同伴的周全……谁都别想靠近米拉一步!”
骑士身旁的“斗气”猛然高涨,在抵达巅峰之际,抽剑离鞘。
灿银的闪光,一道,十道,百道,千道——
拔剑的动作只有一次,可空气中划过的剑光却无法数清,直到剑斩那纤细光迹,仿佛连夜幕都涂抹成一片花白。
“斩光瞬剑·奥义——白夜无尘!”
从青年的骑士口中,轻念出了招式的名称,与此同时,最前排的魔兽,便被无数的光痕斩成碎片。
随即——米拉的“祈祷”也宣告完成,只见天空中,一盏圣光包裹的大钟,敲响了浑厚的高鸣。
“——【转生圣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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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索菲亚,难道你就不会感到有些不安吗?”
“什么意思,爱丽丝姐姐?”
一边感受着从背部传来的,来自妹妹的温暖体温,爱丽丝继续问道。
“你想嘛……关于自己是谁,关于接下去要做些什么……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好像迷路了一样的感觉,原本的常识习惯都被打乱了,被唐突扔进了陌生环境里……一般都会很不安吧,因为心里没底。”
努力地想要表达一些什么,可是爱丽丝却没办法将自己的感受顺利地组织成语言。
回想起来,那时候,艾丽泽解开对自己的精神暗示的瞬间,之所以会好像发狂一样对她展开攻击,与其说是对妹妹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倒不如说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猛烈的“悲伤”和“不安”。
对艾丽泽背叛了自己对她的“爱意”而悲伤。
然后,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未来而“不安”。
如果自己对妹妹们的感情都是被强加的错觉,那么不再是“爱丽丝”的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究竟该如何自居,又究竟改何去何从。
不安和悲伤,立刻就化作了深深的恐惧。而当时自己的情绪,大概就是被这种恐惧所压垮了吧。
“不安吗……我的情况和姐姐正好相反,在这里,我反而觉得很安心。至于原因,之前也应该提到过才对。”
爱丽丝回忆起了索菲亚曾经的话语,也隐隐约约明白‘黑衣男人’所生存的环境,是一介高中生所绝对无法想象的残酷世界。
“那么爱丽丝姐姐……我就说说‘他’童年的故事吧。”
索菲亚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曾经身穿黑衣的顶级特工。
爱丽丝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妹妹缓缓开始叙说。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都置身于战场上,出生地嘛,大概是东南亚的某个纷争区域。”
“有记忆开始,就在战场上?那到底才多大年纪?”
“不知道准确的年龄,当然也没有父母,不过,至少比现在的我们还要年幼吧。”
“怎么会……?”
在爱丽丝的心目中,说起现代战争,能够涌现的只有手持步枪的士兵,或者装甲车,战斗机,导弹之类的想象,就好像是战略游戏一样的概念。
而现实中的战争,却要远比想象中残酷得多。
没有既定俗成的规范,任何工具都能成为凶器,只要能够更多地杀死一个敌人,那么就连年幼的孩童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
“总之,在‘他’的故乡,少年兵什么的,可以说司空见惯。‘他’当时的运气不错……不,应该说运气不好才对吧,‘他’没能在年幼的时候枪弹,而是被卖到了中东,某个有宗教背景的反当局武装组织买下了‘他’。在没日没夜的洗脑教育和虐待中,将‘他’培养成了‘圣战士’,也就是国际俗称的——恐Bu分zi。”
听着索菲亚以太过平静的语气,仿佛是在阐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的口吻,诉说着‘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人生。
爱丽丝不知道该如何发表自己的感想,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去发表感想,只能选择沉默的继续听下去。
“那时的‘他’不会思考,只会机械地听从命令,大概‘他’作为人的心灵早已经破碎了,比‘他’大一些的孩子,全部在‘光荣的圣战’中回到了神灵的身旁,而终于有一天,轮到了‘他’。命令很简单,孤身潜入人流集中的火车客运站,然后引爆身上捆绑的大量火药,仅此而已。”
人体炸dan,爱丽丝在‘少年’时代常能从国际新闻中听到的词汇,这可以称得上是最为灭绝人性的恐怖活动之一。
“可是,再一次,‘他’死里逃生。也许因为组织里混入了间谍,‘圣战’的计划暴露了,当地的特殊部队半途截击了输送‘他’前往目的地的货车,车上的一名驾驶员和三个大人被狙击手当场狙杀,连汽车轮胎也被打爆。或许是害怕车内装载着大量的爆炸物,当时的狙击使用的武装是对人步枪,假如是反器材步枪的话,恐怕‘他’也会被枪击的余波所击毙。”
“那接下来该得救了吧!身上捆满炸药的孩子,怎么说也该保护起来才对吧!”
到这里,爱丽丝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
“如果是在C国,或者其他更为法制的国家或许如此,但很遗憾的,在某些局势微妙的区域,只要有恐bu分zi的嫌疑,连妇孺也不会放过。特别是遭受宗教洗脑的小孩,更是不会被掉以轻心,当场击毙是常识性的处理方法。”
“会有这种事……!”
“幸运的是,当时的‘他’因为翻车的震荡而昏迷了过去,在卸除了身上的炸药之后,‘他’遭到拘捕。不久后,无依无靠的他,被一个男人收养了……收养他的男人,正是当时狙击火车的狙击手,是一名辗转多国,受雇于武器商人的雇佣兵,然而这只是表面身份,他真正的身份是隶属于某个大国的情报员。”
“然,然后呢……”
“就像是训练部下一样,男人训练自己收养的孩子,耗费数十年,教会了‘他’自己所精通的一切技巧。从徒手格斗,到直升飞机的操纵,倾尽所有……”
索菲亚口中的男人,在爱丽丝看来,就等同于武术教练的老爹。
虽然曾经的‘少年’打死也说不出‘我爱父亲’这种肉麻话,但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深深敬重着老爹,视为榜样,作为骄傲,同时也是必须超越的障碍。
“所以,你……我是说‘他’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父亲已经退役了吗?”
从‘黑衣男人’的目测二十后半的年龄来考虑的话,恐怕将他养大的男人已经年过五十了。
“不,死了。是被‘他’……被曾经的我给亲手杀死的。”
“!!”
静如止水的话语,让爱丽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索菲亚的语调直到这一刻,直到讲述自己亲手杀死父亲的一刻,都没有泛起半点的波澜。
“在我们的业界算不上是新鲜事,本领高强的特工,被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杀死……他对我掉以轻心,只能说明,他已经老了。爱丽丝姐姐……曾经的我,就是这种人,为了执行命令,即使对手是我至亲至爱的人,我依然能够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所以……”
停顿了几秒之后,索菲亚的声音变了,用喉咙深处不断颤抖的声音,爱丽丝能感到后背的睡衣,正被温暖的水滴给浸得湿透。
“所以……所以我不懂……现在……也很不安……这就是不安吗?明明已经过了十多年……我,我……在我心里,名为‘索菲亚’的女孩在痛诉那时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对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父亲扣下扳机……为什么他被我射穿脑门的时候……他,他……还挂着笑脸……我……呜呜……我到底……姐姐我……”
“索菲亚……”
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也太幼稚了。
妹妹的哭泣声,让爱丽丝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顾自地陷入悲哀,自顾自地苛责对方,又自顾自地冷战不休。然而,她真的替自己的妹妹着想过吗?
爱丽丝到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妹妹们,不也和自己一样,背负着“他人灵魂的重量”吗?
而纵观三人之中,自己所继承的“少年的人生”,又何尝不是是最为和平,最为轻松,也是最为幸福的人生呢?
索菲亚每时每刻都被炼狱一般的光景所折磨着,她为从曾经的所作所为懊悔,挣扎,内疚。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一瞬间就会被那硝烟战场残酷场面给逼得发疯。
而艾丽泽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的心中不只是曾经的研究员,更有名为“爱德华”的邪恶魔法师。这两人都是极为睿智的人才,他们的思维,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经验怎么想都应该远远凌驾于区区八岁的小女孩。
但尽管如此,艾丽泽不惜利用极端的精神操作,用这种走钢丝般的冒险手法,来维持明晰的自我。爱丽丝被平时那张如阳光般明朗的笑容所彻底欺骗了,或许……或许艾丽泽,才是三姐妹之中,最为濒临崩溃的灵魂。
——臭小子,在练拳之前,先锻炼自己的意志。虽然不要求你这小子能保家卫国,也没指望你能惩恶扬善,毕竟时代也变了。但至少,你要能护得住自己心爱的妹子吧!
老爹那不知道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三流台词,唐突地在耳畔回响了起来。没错,对自己而言,现在最为重要的“妹子”,不就是艾丽泽和索菲亚吗?
而自己那软弱的意志,却让妹妹们陷入了和自己同样的不安和恐惧之中。
——简直不是男人……
爱丽丝懊悔的意念膨胀了起来,恨不得狠狠揍上自己一拳。虽然情绪高涨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了。
“索菲亚!”
爱丽丝猛地回过身去,用手掌拖住了妹妹梨花带雨的脸庞,挪动拇指,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一起……让我们一起把艾丽泽那家伙接回来吧!作为长姐,我有义务强调一下贵族家规的重要性!”
“嗯……!爱丽丝姐姐……”
索菲亚用力地点了点头,绽出了前所未有,又无比灿烂的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