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僵硬了。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桌面上的酒渍,心里渐渐地后悔了起来。我干吗要说这样的话呢?!世间男女,又有谁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或那样的假设?
人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一个豪爽的声音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我严青还会因为一个女人死不认账?”我探头往屋里一瞧,还真是个爽朗的北方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粗壮,方方正正的脸孔,浓眉大眼,身上穿着件褐色的长袍,领口镶着茸茸的毛皮滚边。
陈战坐在他的对面,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跟苗秀约好在兆郡的富连客栈汇合,然后一起走。有这事吧?我们手里可有人证。”严青瞪了一眼陈战,“是我跟苗秀约好,可她没答应,这一段你那人证说了吗?”我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插口问他:“当真?”严青又瞪了我一眼,“我严青做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是看中了苗秀——跟我不比跟着那个醉鬼好?可她就是不肯。”说着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有这么多事端,当初还不如硬绑了她走。”这严青的性格倒是直爽得可爱。
我又问他:“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不跟你走?”严青叹了口气,“她让我死心,说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心不在他的身上?我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如果严青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苗秀的心在谁的身上?会是王融吗?又或者另有其人?
我沿着学校的走廊慢慢地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耳边隐隐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伸手推开了教室的后门,十来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上课。最前面是捧着书卷的王融。
他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我,仿佛已经知道我会来似的,他静静地跟我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孩子们也注意到了我的出现,一个个面露惊讶。王融简单地向孩子们交代了几句,就跟着我离开了学校。
他也不问我带他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该带他去哪里。他毕竟只是疑犯之一。就这么犹豫来犹豫去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寻芳河边。
冬天的寻芳河边人迹寥寥,但是河岸上依稀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春色,空气里也充满了潮暖的泥土味道。连河水的声音也似乎更加欢快了起来。
我在河堤上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身边,“坐下说吧。”王融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我看着脚下微泛出绿意的草尖,他也看着自己的脚下,耳边除了潺潺的水声,就只有微风拂过树丛的柔和的哗哗声。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自从几天之前下了一场雪之后,天气一直都好得不得了,似乎春天一下子就到来了。
“说吧,”我叹了口气。此情此景,问的说的都是工作,还真是有点扫兴啊。
王融笑容惨淡地眺望着河对岸,也许是因为在野外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你去见过董会长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如果没有那幅画像呢?”我提醒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融揪下一节枯草叶,轻轻在手里摆弄,“我举目无亲的时候,就投宿在君悦客栈。那时候老板不在,只有苗秀在张罗店里的生意。她看到我落魄的情形,就主动提出减了我的房钱,而且免了我的餐费。”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自己的回忆里享受着什么美味大餐一样,双眼闪闪发亮,“那个打杂工的王婶子每次来收衣服去洗都对我客客气气,我怎么好意思跟其他客人享受一样的待遇?可是她说老板娘特别交代过,谁也不许怠慢了王先生。”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找不到我的亲戚,每天心力交瘁地回到客栈,看到她关切的脸就觉得什么辛苦都没有了。她总是安慰我,让我不要灰心丧气。又说出门在外本来就要互相照应,让我别往心里去,可是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最难的日子,就只有她这么鼓励我,安慰我,照顾我……”他又停顿了下来。
他扭过头仔细地打量我,很突兀地说:“你的年纪还小,你还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不知不觉就在心里滋长起来的东西,又让人惊喜又让人恐惧——怕得不到,也怕得到。”我没有说话,我们的处境不同,对于爱情的感受自然也就不同。
“再后来,她就把我推荐给了董会长的账房先生,我领到了头一个月的薪水的时候,最先做的事就是去找她还房钱,但是她不肯收,她说出门在外,手里得多留点钱,毕竟我还要攒钱回老家。她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有些伤感,然后她就说: 给我画一张像吧,就当你还了房钱了。 ”他低头凝视着脚下的河水。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离开君悦住到学校来,可是又舍不得离开。每天看着王春福像个疯子一样醉醺醺地打她——就这么煎熬着。秋节那天,王春福又喝醉了,打完了她自己也醉倒在卧室的地板上,我不放心,特意绕到她门前,门没有关紧,她正坐在地上哭,我就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那以后,每逢王春福不在店里,她都到我的房里来。我晚上回来经常走后面的角门,天一黑那条路就没有人走了。每次听到我在下面吹口哨,她就把床单垂到窗外拽我上去。那天我回来得晚,进了角门的时候她卧室的灯已经熄灭了,窗也关着,我以为她睡了,也就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一早起来人就不见了,这些天,我心里也堵得厉害,她不会丢下我自己跑了的,我怕她……我怕她……”原来那床单不是为了自己下去,而是为了接情郎上来。他回来的时候,窗外没有床单,可是早起被人发现的时候,窗半开,床单垂在外面——难道有人冒名顶替爬进了苗秀的房间?
我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王融还在望着河水发呆。如果陈战在这里,一定会骂他不知自重,丢了读书人的脸。但是我骂不出来,他不过就是一个为情所苦的人。
感情的事,谁是对?谁又是错呢?
我调了一支小分队把君悦封锁了,然后一点一点重新开始找线索。
陈战带着人到客栈前面查看,我带着曾平从角门进了后院。从这里到苗秀的卧房窗下需要走将近三到四分钟,因为进门处堆放杂物的矮房没有人住,距离最近的一个跨院也没有人住,所以这一路进来,几乎不会撞见任何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苗秀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从这里垂下床单把王融接到自己的房间。
外墙面的泥灰已经斑驳,能看出一些模糊的顺着窗口上下的痕迹,但是要分辨出是谁的脚印基本上已经没有可能了。
我再顺着路往角门走,堆放的杂物的矮房跟上次一样,除了最里面的那一间,其余的都没有上锁,我让曾平去把店里的小伙计石头喊过来。
“为什么只有这间房上锁?”我小心地拨弄着门上的黄铜锁问石头,“有什么值钱东西?”石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这把锁原来是锁角门用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门扇本来就不结实,被我一拽,吱呀一声两扇门板之间就开了一道缝。一只绿头苍蝇忽然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在门框上爬了两圈,呼的一声飞走了。
我的心就好像失控的电梯一样,从高空骤然间落了下来,仿佛一声巨响之后扬起了漫天的尘土,人却觉得瞬间就冷透了。
我拔出腰刀一刀劈开了门锁,一股潮湿发臭的霉气顿时扑面而来。屋里堆放着两张旧床,屋角立着两把铁锨。铁锨上,几只绿头苍蝇正乱哄哄地爬来爬去。
石头惊讶地叫了出来,“大冬天的,哪来这么些苍蝇?”我赶开苍蝇,伸手在铁锨的头上轻轻一捻,土还是软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朝着石头摆了摆手,“让前面的捕快都过来,快去!”
破床后面的土是松动的,挖了没有多深就挖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里面是苗秀的尸体。仵作在屋里验尸,我和陈战等人都守在外面。
离我们不远,王春福坐在地上除了哭就是反复念叨:“秀啊,我错怪你了……”在他的身边,王婶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嘟嘟囔囔说着安慰的话,另一边是痛哭流涕的石头和面色阴沉的于忠。
“仵作的验尸报告上说苗秀的致命伤是在脖子的右侧,刀伤。左臂脱臼,右手的指甲缝里有血迹。但是她的死亡时间,仵作也难以给出准确的结论。”罗进皱着眉头看了看我们几个,然后停在了陈战身上。
陈战忙说:“老板王春福事发当晚在五里铺的客栈里,有掌柜的作证;王婶子和石头在店里招呼客人,有客人作证;于忠在娼寮,妓女春兰作证;王融在学校,学校里打更的老周伯作证。”他放下手里薄薄的两张纸,抬头看看罗进,又看看我,“这些人是不是都要分头重新查查?”
老周伯看到我和曾平,还没有说话先叹了口气,“又来查王先生?王先生可是好人啊,官差大人,最好快些结了案子,要不你们总来找王先生,人家会误会王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啦!”我也叹了口气,“要快些结了案子,也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对不对?要不被害死的人在地下也不得安宁。”他又叹了口气,“我这就给你喊王先生去。”我赶紧拉住了他,“老伯,不用找王先生了,我来问问您:就在楚元帅进城的第三天晚上,你是在学校看到王先生了吗?您再想想。”老周伯眨巴着眼睛反问我:“姑娘,你是不是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赶紧说:“当然不是,但是这个是很重要的问题,所以您一定要想清楚了。”老周伯说:“楚元帅进城的第三天,是我家儿媳妇生孩子的日子,我当然记得清楚,我急着想回去看看家里,可是那几个调皮的孩子没有背出书来,王先生正一个一个地给他们补课,我心里还一个劲地埋怨他们耽误我的事。他们走的时候外面刚敲过了初更。”石头说那天王融回来的时候,他在楼梯上碰见了他,王融跟他要了一壶热水,当时是初更刚过。从这一点看,时间倒是吻合的——那时,苗秀的门已经从里面插上了。假如王融的话可靠,那么他初更回来时,床单已经收了上去,也就是说凶手那时已经在苗秀的屋里了。
我低着头走出了学校,曾平皱着眉头跟在我后面。一直走出好远才说:“苗秀是刀伤。王先生的确不像杀人凶手。”我瞟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曾平还是一脸较真的神气,“王先生是读过书的人……”“切,”我不屑地说,“世界上多的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曾平坚持说:“总之,王先生不像。”我反问他:“那你说谁像?于忠?”说完这句话,我自己愣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事发当天,我上楼的时候从他身上闻到的那股脂粉味。
我拉着曾平匆忙赶到了照林大街的侧巷。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娼寮就在这条弄堂里,我们敲了半天门,才听到一个懒散的声音问:“谁呀?”我瞥了一眼曾平,曾平默契地说:“客人。”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穿着一件邋遢的桃红色外袍,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懒洋洋地说:“客官来得好早,找哪位相熟的姑娘?”曾平说:“我找春兰。”胖女人扬着脖子吆喝了一声:“春兰!春兰!接客啦!”吆喝完这一句,忽然发现我们是两个人,而且都穿着衙门里的黑袍子,大胖脸立刻一僵。
我从曾平的身后站了出来,丢给她一块碎银子,“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你的。问春兰几个问题就走。”胖女人收了银子,脸上的神气也缓了过来,客客气气地把我们迎到了后面的小厅里,一边殷勤地说:“两位官差请这里坐,这里清净,没人打扰的。”我问她:“君悦客栈的于忠是不是你这里的常客?”胖女人连连点头:“是。不过他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因为他是熟客,所以我们也不跟他计较,他正攒银子要给春兰赎身呢。”我心里一动,“他什么时候来得晚?都有多晚?”胖女人想了想,很抱歉地笑了笑,“有天都过了三更才来,到底是哪一天我记不住了,客人太多,不过春兰必定是记得的。”说着一回身,把小厅门口刚出现的桃红色身影推到了我们面前,“两位官差大人,这就是我家的春兰。”春兰懒洋洋的神气和胖女人如出一辙,因为脸上的粉扑得太厚,所以猜不出她到底有多大年纪,从二十岁到四十岁都像。她懒懒散散地行了个礼,又抛给曾平一个媚眼,讨好地说:“官差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于忠是你的常客吧?”看到她点头,我又问,“他是左撇子吗?”春兰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他双手都会使筷子。”我点了点头,“春兰,你好好想想,楚元帅进城的第三天晚上,君悦客栈的于忠是不是在你这里过夜?”春兰懒洋洋地说:“是呀。睡到快晌午了才走的。”我又问:“那他什么时间来的?”春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他呀……天一擦黑就来啦。”她的神态好像很防备我们的样子,我决定套套她的话,“你一定是记错了。再想想。”春兰顿时笑了笑,说:“怎么会记错嘛,他可是我的常客。”我笑了笑,“人都有记错的时候。我说你一定是记错了,因为于忠天刚擦黑的时候是在一个女人家里。我们有人证。”春兰狐疑地看着我,“女人家?不可能啊。”“怎么不可能?”我说,“那女人是个寡妇,二十来岁,有点家底,想招个上门女婿,那天早些时候,他跟媒人上门去说礼。”春兰一愣,半信半疑地咬着嘴唇,两只手开始扭手帕。
我又说:“君悦客栈的案子你大概也听说了,里面有关系的人都要查一查。人家女方清白的人家,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要了一个跟命案撕扯不清楚的男人,所以于忠故意跟别人说他一早就在你这里,也是要保护人家女方名声的意思。听说只有等案子结了,于忠才能办喜事。”说完,看看她气红了的脸,知道这话起了作用,看来于忠是真的跟这女人有过赎身之类的许诺。
“所以他自己也着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说。其实我这话漏洞很多,但是这么话赶话地说出来,这女人一腔妒火烧得正旺,一时半会恐怕还想不清楚,“我们也理解他的苦心,男人嘛,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是我们办案子的,人情要照顾,案子也要办利索,我们还是得对一对他到你这里的确切时间。当然,为了成全人家的亲事,我们不会对外说破的。”春兰哼了一声,“他就只会拿我做幌子——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她恼羞成怒地用力绞着手帕,“他那天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我一惊,“你记得没错?他可是说早早就从那女人家出来了……”春兰的脸好像越发绿了,“他这边叫门的时候,外头打更的正敲着三更。这混蛋进门就去洗澡,从没见他这么爱干净的——定是怕我闻到他身上有女人的味!”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没错,这王八蛋是背着我跟了那女人了,他肩膀上有女人抓出来的印子!”
在福烟楼包厢里,我懒洋洋地靠在明韶的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从包厢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天空中残月如钩,耳边是客人们隐隐的笑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饭菜的香味,一派再祥和不过的生活画卷。
“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你显得那么的好看……”我哼唱了两句,又长长叹了口气。
明韶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懒洋洋地问我:“这是首情歌吧?怎么让你唱成这个样子?”我把脸埋进明韶的怀里,再叹了一口气,“不舒服,我浑身都不舒服。”明韶不解地问我:“不是说案子结了请我喝酒庆祝的吗?怎么又这样?”我摇头,总之就是不舒服。只要想起死了的苗秀和活着的王融,就满心的不舒服。王融已经离开了中京回老家去了,按照他的话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伤心地了。
严青也走了,去兆郡跟他的商队会合。
王春福暂时回乡下去了。王婶子和石头还在,他们正在招募新的厨师。
“到底怎么回事?”明韶问我,“还是因为这案子吧?”我说:“这个厨师于忠一早就打苗秀的主意,调戏了几次都被拒绝了。大概是因为大厨不好找,所以苗秀一直没有跟自己的丈夫说过这些事。于忠发现了王融和苗秀暗中来往,心里十分嫉妒,终于有一天,趁着王融没回来,跑到窗下学王融吹口哨,然后让苗秀放下床单,他顺着爬了上去。然后就是逼奸不遂,挣扎中失手杀了人。再然后就是就近毁尸灭迹。”明韶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没话找话地说:“我今天进宫见到了一个人。”“谁?”他的用意我明白,于是很配合地发问。
“就是在临水阁要跟我们打架的风堡主,”明韶给我的杯子里再斟了一杯甜酒,“不过,他好像很不高兴见到我。”我安慰他说:“牛人一个。见了天仙也是那么一副拽样子。你别在意。”明韶问我:“他很在意你?”我的酒差点喷出来,“你在后面少说了两个字: 的马 .”明韶浅浅一笑,并没有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的意思。我们之间忽然就出现了一点少见的沉默。我抬眸看他,却意外地发现他的眉头蹙着,似乎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伸手抚上了他轻皱的眉头,“怎么了?”明韶勉强一笑,“今天不知究竟是什么日子,好像所有的人都不开心啊……”他叹了口气,“来之前,我们府上也正……”听他说起静王府,我反而松了口气,“你们府上能有什么问题?母慈子孝的……”明韶捏了捏我的鼻尖,流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没听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我不禁精神一振,随即又暗暗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有点可耻。但是,这可是明韶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他家里的事啊……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之间的信任又近了一步呢?
看着我闪闪发亮的眼睛,明韶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我抓住他的手臂,耍赖一样摇了两摇。明韶抬头望向窗外,面容却渐渐阴沉了下来。我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正揣测他是不是在后悔跟我提起了这件事……就听他的声音沉沉地在耳边响起,“是明笛……他闹着要悔婚……”“哦?”这我倒没有想到。我见明笛的次数并不多,印象中的他虽然话不多,却绝对是个聪明人。竟然也会做出这样任性的举动……还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他的未婚妻可是右丞相沈乾的千金……暗自出了半天的神,才想起来问问关键所在,“到底为什么?难道……心里有了别人?”明韶垂下眼睑,没有出声。
“原来如此……”我忍不住叹了一声,“真没看出这小子这么勇敢……”听到我用赞赏的语气说出“勇敢”两个字,明韶斜了我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连忙攀住了他的胳膊跟他解释,“是很勇敢啊,敢于为自己的幸福做努力……”“自己的幸福?”明韶的眉头一蹙,十分不悦地反问我,“那他置父母家族的颜面于何地?”起初以为他在说笑,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神色竟是罕见的认真。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有点不舒服起来。我不服气地反驳他,“明笛不过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他有什么错?!”明韶像是被我的问题噎住了。看他的表情,似乎觉得我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让他感觉很不可思议。我忽然感到,他有心想要不理我的想法,却又忍不住地想要说服我……垂头闷坐了片刻,他自言自语道:“男儿家做事怎能这般不分轻重?!父母都已经答应了让他纳这女子为侧室,他偏偏……”“什么叫不分轻重?”我对他的说法感觉很不以为然,“明明是家族在利用他的婚姻谋取政治利益……”“他是皇族子弟!”明韶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枉读了多年的书,难道不懂得大局为重的道理?!”我正准备对他的说法反唇相讥,却忽然想到,从相识以来,我们之间似乎还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争吵。没想到第一次吵架,竟然是为了旁人的事……
我有心想要偃旗息鼓,但是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嘴,“我倒觉得,自私的那个人,不是明笛。”“西夏!”明韶嗔视着我,神色有些气恼。
我赌气地坐直了身体,一句没有经过大脑的话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如果西夏不是记家的三小姐呢?那你是不是也要让我当你的妾?!”“西夏!”明韶听了这句话忽然暴躁起来,一把将面前的杯盏推开,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踱到了窗前。
虽然他没有再看我,但我还是在他起身的瞬间,看到了他眼里那一抹受伤的表情。
一时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僵硬了。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桌面上的酒渍,心里渐渐地后悔了起来。我干吗要说这样的话呢?!世间男女,又有谁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或那样的假设?
尽管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我还是耷拉着脑袋说了句:“对不起。”明韶两只手支在窗框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对不起。”我拽了拽他的袖子。敏之向来说我嘴尖皮厚——我这样的人可是难得主动认一次错……
明韶沉沉一叹,“算了。是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这算什么回答?
我不甘心地再拽他的袖子。明韶终于回过了身,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他看了看我主动认错的样子,摇摇头又是一叹,“好了好了。说点别的。给舅舅弹奏的曲子准备好了吗?”我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说:“过一会儿再想,成吗?”明韶瞥了我一眼,“过一会儿是什么意思?你还没闹够?”我涎着脸凑了过去,在他散发着淡淡酒香的嘴唇上轻轻一啄,“是我心情不好——都是被你给吓的,根本没有吃饱,让我先咬两口垫垫饥……”明韶长长一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个人……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