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虽然不大,却很烦人,就像喋喋不休的老僧,慢吞吞地颂读着沉闷且令人费解的经文。汽车在雨里疾驰,颠过一个水坑,突然揭起一股高浪。读经的老僧仿佛被惊了一跳,停了嘴来看那辆车,看着车远去,便又继续颂他的沉闷且令人费解的经。
车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在经历了刚才紧张的生死瞬间,大家都已是精疲力竭。车厢里已积了一层厚厚的水,却没有人介意,仍将身体卧靠在水湿的车厢里。
这辆车是送项世敏回来的车,车是老秦安排的,在项世敏和冷医生父女吃饭的时候,他就去安排了。
项世敏和冷医生父女在一个桌上吃饭,马玉龙本是要陪的,可是他早已吃过早饭,只陪坐了一会,就离开了。项世敏便向冷医生询问起公济医院的情况,冷医生一愣,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项世敏点头道,“有事,要救一个人,那个人受了伤,现在就在医院里。”
“有特务看守?”
“对,而且很有可能还设了陷阱引我们去跳,但是,我们必须去。”
冷护士紧张起来,说,“知道是陷阱还要去?”
“嗯,人是非救不可的,但是陷阱却不是我们想进的,所以就想从你们这里了解一下公济医院的情况。”
“可以,”冷医生点点头,“知道具体位置吗。”
“人在三楼,外科护理区,门房号写的是09。”
“哦,是那个房间。”冷医生陷入了沉思。
“进那个房间,好像没有其它办法,”冷护士说,“你们可以化装成医生。”
项世敏摇摇头说,“如果他们设下陷阱等我们,这些普通手段,他们一定也料得到。”
“要不,”冷护士的眼睛转了转,“就在晚上救,拉下电闸,造成一片黑,你们就可以进去救人了。”
项世敏想了想,“也是个办法,只是特务未必像我们想象得那么迟钝,突然断电,会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似乎是在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一切想通过病房门进去的想法,都是冒险,都是不切合实际的。”冷医生像是在做总结。
冷护士用手托着腮,想了想,“那只有爬进窗进去了。”
“怎么爬?我们可不会飞檐走壁。”
“用梯子啊,”冷护士扭头对冷医生说,“爸,你忘了后院修理房里就有一条长梯呀,上次我看他们支起过的,差不多能够到三楼。”
项世敏仍皱着眉说,“就算能够到窗口,怎么进去?砸开玻璃?还是切割玻璃?切割的本事我是不会,不知道陆天宇行不行。”
“用不着你们切割,窗户上的插销不会插上的,一推就开。”冷护士说。
“为什么?”项世敏很诧异。
“因为有人会把插销拔开啊。”
“有人……?谁?”项世敏的眼里闪烁出光芒。
“我的姐妹啊,”冷护士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外科护理区里有我的几个好姐妹,只要找到她们中的一个,请她帮忙,她就一定不会拒绝。”
“只是……”项世敏面露难色,“我怕特务们事后追查,会连累到你的姐妹。”
冷护士又托着腮想了想,眼睛一转,说,“可以制造假象啊,你们走的时候,在窗玻璃上敲出一个洞,不就造成了破窗而入的假象了吗?”
“会出声音的。”
“哎呀,不会用棉被捂起来敲啊。”
项世敏的脸上浮起了笑,“对啊,这个办法挺不错。”转头问冷医生,“你看怎么样?”
冷医生摇摇头,说,“搬梯子救人,太明目张胆了,那不是明着告诉别人,我们是来救人的。”
冷护士一撅嘴,说,“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冷医生微微摇头,说,“我正在想。”
“哎——”冷护士拖着长音叹了口气,不去理冷医生,转而问项世敏,“你们去几个人?”她的声音显得十分关切。
“三个,我,陆天宇,还有另外一个。”项世敏回答。
“人手够吗?”冷护士问。
“现在,只有我们这几个。”
“你可以跟老秦说呀,他肯定会派人帮你们的。”冷护士说。
“不行。”项世敏摇摇头,又瞟了一眼周围,说,“实不相瞒,我们要救的是军统的人,老秦是**,且不说,老秦会不会救军统的人,就说我们,也不想让军统的人知道我们和**有什么瓜葛。”
冷护士一脸不屑地说,“这有什么,虽然国共过去有过仇怨,但现在不是合作了吗?”
“你在这方面还是很幼稚的。”冷医生对冷护士说。
“我幼稚?”冷护士不服气道,“是你们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所以总是畏手畏脚的。”
冷医生摇摇头,说,“政治合作不同于其它形式的合作,政治合作是一只手握手,一只手提刀。
项世敏是不会说冷护士幼稚的,然而有人在他面前幼稚,那么他就会有一种具备成熟的自我感觉,他颇自得于这种感觉,马上将看冷护士的目光换成了俯视。
老秦给项世敏安排的车就昨晚送马玉龙他们来的那辆中型卡车,司机赵师傅是个爽直的人,他本以为项世敏会在下午,没想到项世敏吃完饭后,就急着要往回赶,赵师傅也没多说,就发动起车。
辞别了老秦和马玉龙,项世敏就要上车,冷护士却扯住了他,扯到了一旁,悄声说,“我问你,你们来救我们的目的,是否是因为可以从我们嘴里打探出公济医院的情况?”
项世敏使劲地摇头,说,“怎么可能?公济医院又不是军事禁地,想了解那里的情况我们可以有许多方法,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买通医院里的人,在得到你和冷医生被捕的消息,我还在嗟叹,不知所措,是陆天宇提出来要去监狱看看,我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有劫狱的设想,我想,既使马玉龙他们没有营救你们的行动,陆天宇也会单枪匹马去营救你们的。”
“他……”冷护士的脸微微有些红,“他能吗?”
“怎么不能呢?看,事实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冷护士的脸又红了一层,她微微低下头,说,“别总是叫冷护士,冷护士的,好像人家没名子似的,我叫冷梅,你记下了,告诉他。”
“哦,哦。”项世敏连声应喏,他本来想说,冷护士这个称呼可是你下的规矩啊。
在赵师傅的车上,项世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时,就到了上海市内。项世敏便把车指点到距小桂家不远的地方,赵师傅停下车,问,“是这里吗?”
项世敏没说,却发了半晌呆,突然对赵师傅说,“这辆车……,赵师傅,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个忙,我们很需要一辆车。”
赵师傅面带难色,说,“帮忙,我个人来说没问题,可是你知道我们是有组织纪律的,我需要请示。”
“请示需要多长时间?”
赵师傅想了想,说,“很难说,这样吧,不管请示的结果怎么样,下午四点以前,我都会来这里找你。”
果然,在下午四点以前,赵师傅就把车停在了项世敏下车的地方,而项世敏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阿莲哭了,哭声很小,几乎被雨声淹没。
陆天宇和项世敏都听到了哭声,但他们没有去看阿莲,因为阿莲正委在阿旺的怀里,一个受到了磨难和艰辛的女人,正需要这样一个胸怀来安抚。阿莲的哭声渐渐的大了,大得几乎要淹没雨声。
项世敏扫去一眼,扑在脸上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钱,他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这时候,车正从一盏路灯下驶过,项世敏突然看到自己的手竟然是红色的,他吃了一惊,自己受了伤竟然没有觉出伤痛,他查看了一下手,手没有受伤,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上,于是,便看到了身下的积水,那已经不是水,而是血了。他马上紧张起来,慌忙摸了摸身上,没有觉出痛疼,他半蹲着立起身,瞧着车上的人,陆天宇觉出了异样,他甩过脸带着疑问看着项世敏,项世敏就马上扑到了阿旺的身边。
阿旺的眼是闭合着的,眼皮垂得坦然而且从容,像是睡进了一个很惬意的梦里。血混着雨水几乎染遍了他的全身,然后,溶进了车厢里的积水里,使水变成了血。项世敏完全呆住了,他看着安详睡去的阿旺,看着哭泣哀伤的阿莲,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更想不出要用一句怎样的话来安慰阿莲。
陆天宇已经靠过来,他伸过手去试了试阿旺的脉搏,微微摇了摇头,又去摸他受伤的部位,竟然摸到了三处。很难判断他是什么时候受的这些伤,也许是在病房里被跳弹击中,也许从楼上下滑时,被楼上窗口射来的子弹击中的,更加难以想象的是,他是以怎样的毅力和顽强抱起阿莲并把她送到车上的?而且,还用尽自己最近一丝温暖,为阿莲做依靠。可以想见,当阿莲委在他的怀中时,他是满意的,也是幸福的,他带着这份满意和幸福睡去的,那时在他的梦里,应该有一道美丽的雨后彩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