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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卿,顾名思义,以客礼而待之,其位为卿。
客卿之官便是授予非本国人而在本国任职高官之人,陈轸本是齐国人,而今若事卫国便是国之客卿。
陈轸自认也算是遍游天下列国之人,更先后在天下三强之国佐士,来到卫国之后也开始了解卫国新法,卫国之法乃公诸于众,朝歌城内便有不少的讲法人士,甚至不乏有些人以此为生计。
陈轸首次听说卫国之法时,第一印象便以为是与秦国之法如出一辙,秦国之法被孟夫子痛斥“虎狼苛政”,否则卫国何以扩建朝歌?训练新军?十年如一朝而富强?又如何能够一举跃居战国?
秦国因商君变法,二十来年而跃居群雄之首;卫国因剧辛变法,十年来跃居战国,何其相似。
只是让陈轸没有想到的是,卫国之法的国府收入竟是没有定数,百姓丰收库府自然增收,仔细一想,如此简单的法度却又有大奥妙,卫国的庶民百姓恪守新法,其中奥妙无非国让利与民,民自当忠心于国。
可以见得,一个在列强夹缝求存之国而跃居战国,实非偶然。
陈轸始于鄢郢之地而入卫国境内,一路所见所闻可谓大开眼界,卫国之境一马平川,无山河之固,所到之处皆田畴精湛,乡里村落的百姓勤耕安居乐业。虽深秋时节而北进中原,寒意渐进然田野却是熙熙攘攘,一入卫国途径济水、濮水、河水(黄河)、淇水皆是货船来往穿梭不断。
陈轸足以断定,方今天下任何一国,都无此般蒸蒸日上。
进入朝歌古都,长街整洁,庶民淳朴,皆尊礼安民,人人守法,商贸兴旺却无欺诈,夜市繁华却尤为安全,来到卫国的外来商人大多都将家眷举迁至朝歌。
陈轸自问也算游历颇多,却发现尚无一国能有此等气象。长思之下猛然起身,目视着卫国之主,拂了衣袖便深深一躬,“臣,拜见君上——!”
“先生事卫,所在国重啊,哈哈哈——!”卫峥大喜的说道,并亲自扶起了对方,得此大才当真是如虎添翼。
“卿请入座——!”卫峥伸手示意陈轸入座,精神大振的重回自己的座位,习惯性的伏案而道:“客卿之所言,卫国果真可以担当一统天下之大任?”
“国能否当此大任,乃观一国之气象,再观一国之主其志向。”陈轸侃侃而道:“其一,卫国人口虽然不过二百万,却是全民皆兵,在下观卫人百姓皆精神抖擞,据我耳闻卫人男丁皆有入军受训经历,君上此策足以见深谋远虑,卫人男丁有多少精兵便有多少,悉数时间便可征集十数万众,无需训练,已然精兵,聚兵即可成军伐战。”
“其二,卫国百姓富庶,年年有余,国府饱满,粮仓满溢,器械刀兵输出国外无数,卫国除去人口不足三晋韩赵魏,其余皆超三晋之和。君上英明,深知卫国人口劣势,故此前与楚交易便大肆索要人口。”
“其三,卫国变法深彻,于秦法犹有过之,十年之期法度渐渐深入民心。”
“其四,卫国上下皆同心、同欲、同德,君明而心存高志、臣贤而胸腹大才,列国无出其右者。”
“其五,君上麾下,文有剧辛、璟仓、苏代;武有犀首、白起、孟贲,可谓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也。”
一口气说完,末了,陈轸目视卫峥,最后道:“如上所述,卫欲霸天下而统治,非但可想,更可谈也!”
“先生漏了一位,便是陈轸。”苏代笑着说道,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众朗声大笑。
过了一会儿卫峥好奇的问陈轸:“先生对北地燕赵两国可有了解?”
陈轸不知道卫峥为何会说出这两国,便思忖着,片刻之后便若有所思的说道:“确说燕国,乃周室武王分封之国,去卫国唯有北燕未曾泯然世间,若说燕国之根基,观其地形险要,便放眼天下不弱于秦啊,乃至犹有过之。且说燕国北皆东胡,东临渤海,可谓纵深无垠,雄踞北境而俯瞰中原,于天下而言历来便有泰山压顶之势!”
卫峥深以为然的点头,尤其是陈轸最后一句可谓深切要害,纵观历史,这片土地的战略意义无可估量,便说隋唐时期,隋炀帝倾尽国力也要三征高句丽,并非炀帝想要穷兵黩武,而是此地若不能制空于朝廷对隋朝江山的威胁太大太大,后来李唐代隋依旧远征高句丽,按理说应当吸取隋的教训,但事实却并为如此,从李世民开始依旧没有停止对此地的征伐。
甚至还有后世的朝鲜战争,可见一斑。
陈轸又道:“确说赵国……赵王虽年轻即位,然拥戴公子职为燕王,毅然决断发兵助燕抗击强齐,亦可见赵王雄略不可小觑,赵国东西两境更有山川险峻护国,西南有韩之上党、魏之丹水长平关隘为阻秦屏障,东有河水天险阻齐屏障,东西两境皆易守难攻,赵王持重且励精图治,赵国朝野颇有中兴之象。”
说到这里,在犀首等人连连点头的时候,陈轸话风忽然一转:“然燕赵两国,却有大弊。”
“素未尝闻也,愿闻先生高论!”犀首轻抬拱手,道。
“燕赵之弊在于旧制立国,至今尚未变法图强,七雄战国之魏、楚、齐、秦、韩皆因变法而强盛,李悝变法于魏而使其国称霸中原,吴起变法于楚而使其国横扫吴越,邹忌变法于齐而使其国威震四海,卫鞅变法于秦而使其国跃居当今群雄之首,韩国若无申不害变法至今是否存国还是两说。”
“天下战国,唯独燕赵两国至今尚未变法,赵由三家分晋以开国,而后陷于内忧外患,不得变法;燕国更是恪守旧制,食古不化,子之之乱更是怪诞之事,若非地处北境,难保不被昔日强魏所灭,便是今朝若非赵王果敢出兵怕是已被强齐所灭。”
“如此两国,了无生机,若不变法,存国或可有为,却万无鲸吞天下之力,不足道也。”
说道这里,陈轸不禁看向了卫峥,道:“反而卫国,地处四战之地,居天下中而无险可守,却也由弱至强,何也?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也。吴起云:昔三苗氏族,左洞庭、右彭蠡,却是德义不修,大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拥河济、右踞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却是修政昏聩,竟放归商汤而去更送伊尹,终于失其国;殷纣之国,左龙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因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啊。”
闻此言,卫峥慨然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三苗氏族、夏桀、殷商其立国之地皆有山河险要,看似固若金汤,然其主德义不修,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卫峥知道陈轸所言之“德义”并非礼貌道德之意,更非儒家的仁义礼得,君王德义指的是政治、军事上的进取。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起虽然说的有道理,但卫峥也知道卫国地处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没有山河之固,除了鼓吹“在德不在险”也太多可说。
只有开拓进取,图强一途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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