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我今天看到了这封信的缘故,我难得梦到了年少时候的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那大概是十五岁时的样子,我还认得青森唯一一所中学教室的样子。放学后的教室只有两个回家社的人还待在这里。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上,远远看着运动社团的人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另一个人则是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我透过梦里我自己的双眼,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还有那明亮的,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的双眼。
属于凉子的,这样明亮鲜活的双眼,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每每午夜梦回梦到她,我醒来后记住的都是她死后那双灰暗空洞的眼睛。
“清酒~你有在听吗?”坐在桌子旁女孩子离开座位,一张放大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毫无攻击性的淡色眼睛含着笑意注视着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呀?”
“未来。”梦里的我说。
“未来?”凉子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我仿佛一个旁观者,看着年少的我指向窗外的天空,对凉子说,“你看。”
凉子顺着手指看向窗外,“天空?”
“对,是天空。”十五岁的我抬起手,指尖虚虚地在空中划过,“不仅是青森的天空,青森太小了。在青森外面还有本州岛,还有东京,还有那么大的世界,等到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更大的地方去。你说大学我们就考去东京怎么样,东大。”
“有点难哎,不过清酒都这么说了,我会努力的!”
无名的风从窗户间吹过,淡蓝的窗帘与天空融为一体。
十五岁的我闻言露出了笑容,转头询问我的好友。
“凉子,等到长大以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是有什么理想吗?”
“想做的事啊?”凉子用笔端抵着下巴想了想,“有好多!以后我想环游世界,拍好多好多好看的照片,还要养一屋子的猫和狗,最重要的是和清酒一起去做这些事。”
“不过要说理想的话...”凉子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说,“我有想过,我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
凉子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清酒,我想成为小说家。”
我张了张嘴。
梦中的画面逐渐变得虚幻,两个少女的说笑对话声也渐渐远去。
“那清酒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没有。”
“哎?!”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需要我当成理想去做的啊...”模糊的画面中,十五岁的我想了想,“既然凉子想成为小说家的话,那我就当你的编辑吧,每天一日三餐地催你写小说,不写完当天的内容就不许撸猫撸狗。”
“清酒你可是带着温柔的笑容说出了相当残忍的话啊...好可怕哦~”
“...”
...
这是发生在我久远记忆中的一段对话。
我本以为快十年过去了,我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变得模糊,却没想到在梦中梦到这个场景时,连凉子说的每一句话,说每一句话时的神态都如此清晰,仿佛还在昨日。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从渐醒的梦中挣扎出来,睁开一点眼睛,伸出手摸索着按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然后发现被子上压了一条狗。
是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它的狗窝跑到我被子上来了,难怪喘不过气。
我坐起来撑住额头发了会儿呆,也懒得把将军弄醒再被它闹上一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03:16
看来又要睡不着了啊。
我把睡得流口水的将军挪到一边,点开手机里的推特,发现推特一堆私信里有一个新增的私信,对方的id就是‘自说自话的吉野’
【谢谢黑潮老师,我已经收到老师的回信了。
请放心,哪怕是为了妈妈,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很抱歉让老师困扰了。
现在回想我当时写出那一封信的心情,或许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对连那样的蠢货都无法下决心去反对的自己的耻笑吧。
但是
但是...】
信息停在了这里。
我对于今天寄出的信今天就到了倒是并不奇怪,在寄信的时候我就发现对方的寄信地址就是在神奈川,距离东京也就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
倒是这条私信发出的时间就在几分钟之前,我想了想,在现在回复了这条信息,【要见面谈一谈吗?】
那边那个遭受校园暴力的孩子似乎被我这说见就见的作风给吓到了,【...这没问题吗?随便就和读者见面什么的】
如果其他读者在这里,说不定还要吐槽一句:明明连签售会都不大开的。
【我乐意就没问题。】
好任性啊。
刷着手机的吉野顺平收到喜欢的小说家意料之外的回复,深夜失眠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糟糕的胡思乱想都被打散了。
没想到文风冷诡又理智的黑潮老师,现实中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
原本吉野顺平只是想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倾诉,真要在现实中认识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把那些话说出去的。
他不需要什么帮助。
只做一个不知道对方是谁的倾诉者与倾听者不好吗?
不是谁都愿意把狼狈不堪的一面撕开在别人面前的。
在看到黑潮老师说‘要见面谈一谈吗’他第一个涌现出来的念头就是拒绝,甚至是有些埋怨不顾别人的心情就自顾自说出这句话的黑潮老师。
但那句【我乐意就没问题】击中了他心里那个自卑又自尊自傲的角落。
也许是因为对这种以自我为标准,不为外物动摇的人的憧憬吧。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斟酌了好半天才在聊天框删删改改地打出一句话。
【那...xx电影院,我看到排片上说两天后会有《舌头与肝脏一起溃烂了》的重映,黑潮老师会看这种类型的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