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武六年,天下昌平。
无战事民安,民安则人丁兴旺,在朝廷诸多举措的推动下,原本几近荒芜的洛阳又恢复了曾经的繁华,甚至还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鼎盛之时。
由于洛阳城的人口过于密集,整座城池不得不在原有的基础上向外扩建,最初的东西二市不仅扩大了规模,而且还在城南新建了一座南市。
南市周长十一里,通十二门,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甍宇齐平,遥望如一。
大市内的榆柳交荫,通渠相注,市内有商铺四百余家,重楼延阁,互相临映,招致大量的商旅云集,来自四海之内的珍奇异物数不胜数。
虽然洛阳城进行了扩建,可天子所居的皇城却没有改变,还是最初的规模,也还是最初的建筑,与新城相比较,反倒显得小了许多。
南市内,一身便装的天子李峻怀抱着小女儿李汐,边走边逗弄着女儿,皇后裴璎和几名皇妃则跟在他的左右,亦是换上了寻常人家的服饰。
“爹爹,孩儿想要那个糖人,快过去。”
小李汐在父亲的怀中东张西望,指着路边一个糖人铺子嚷嚷起来。
“汐儿,不得胡闹,要听父亲的话。”走在一旁的羊献容轻拍了一下李汐的小胖手。
李汐是羊献容为李峻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女儿,却也是被父亲李峻当做宝贝一样宠着,同时也被其他的哥哥姐姐宠上了天。
被娘亲打了一下手,小李汐委屈地紧搂住李峻,瘪起了小嘴,将头紧贴在了爹爹的身上。
“哟哟,小宝贝生气喽!”
李峻笑着亲了一口女儿粉嫩的小脸蛋:“娘亲竟欺负人,咱们不理她。”
说着,李峻轻抚着小李汐的头,快步地走向糖人铺子。
羊献容见状,转身挽住裴璎的手臂,笑道:“姐姐,您看二郎,如此宠着孩子,不知道要娇惯成什么样子呢!”
羊献容要比裴璎年长两岁,但她依旧称呼裴璎为姐姐,这与年岁无关,只是因为身份上的差异。
“妹妹,咱家除了男娃,哪个女娃不被宠着,一个个都是被宠大的。”
裴璎说着,转头对宋袆笑道:“当年,老大被二郎宠成了什么样,真是如同心头肉一般,如今不也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嘛!”
宋袆笑着点了点头:“婉儿这孩子也是懂事,昨日还有信送来,与我说要让人送些西边的鲜果孝敬大娘呢!”
当下,长公主李婉儿嫁给了刘熙,跟随夫君去了梁州,刘熙则奉旨辅助柱国大将军郭方镇守西境。
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宋袆难过了好一段时间,可她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即便是儿子李昉,成人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室。
这不是皇家所独有的事情,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婉儿从小便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就不像咱家老二,走了大半年也不说给我写上一封信。”
裴璎说着,故作气恼地摇了摇头。
李峻的二女儿李妍为永安公主,嫁给了王瑚的大儿子王矩,王矩则携永安公主前往江州,辅助舅父云骧大将军穆君逸镇守南境。
几个女人正在闲聊家事,落在后边的李秀和范洛儿跟了上来,身后的丫鬟皆是捧满了大包小裹。
这时,李峻抱着李汐也走了回来,小李汐的手中拿了一支的糖人,美滋滋地舔着。
“老三,你都买了些什么呀?”
李峻转到李秀的身边瞅了一眼,又看了看范洛儿的丫鬟小凤抱了一大堆布袋:“老四,你这又买了些什么呀?”
范洛儿尚未作答,李秀笑着回道:“南市里的物什太多啦,我俩还是选了又选,好多东西都没买呢!”
李峻笑道:“老三,你的怡景宫都快成杂货铺了,你还买这么多东西,到时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你怎么办。”
李秀一扬脸,笑道:“憨包,没有地方也不怕,我可以搬到你的玉堂殿呀,你那里不是有地方嘛!”
裴璎笑道:“三妹,你是要把东西搬过去,还是要把人搬过去呀!”
宋袆打趣道:“三妹一定是早有预谋,早就想拎个香枕搬到玉堂殿呢!”
大家听着宋袆的话,皆是掩嘴笑了起来。
李峻则抱着小李汐,转身向前走去:“咱们走,你的娘娘们都不知羞,咱们离她们远一些。”
经过一家门面较大的铺子前,一名穿着华贵的富人正走出店铺。
富人抬眼看到了李峻,先是疑惑地转了目光,继而又立刻回望过来,并迅速地跪在了地上。
“小民康肃,叩见...叩见主人。”
康肃看到李峻一身便服,自然不敢口称天子,却也是自我拉近关系地喊了一声主人。
几名暗卫刚想上前,李峻笑着摇了摇头。
“康肃,起来说话。”李峻站在康肃的面前,问道:“你不是在凉州吗?怎么跑到洛阳城了?”
李峻记得眼前之人,当初在凉州平叛的时候,参与叛乱的粟特裔首领就是这个康肃,他也是用了毕生的财富才换回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主人,小民自上次的事后,一直都安分行商,又攒了几个银钱,在南市买了个铺子,也便把货带到了洛阳。”
康肃躬身回着话,伸手在怀中取出一块精美的玉佩,小心地挂在小李汐的胖手腕上,继续道:“小民没想到还能见到主人,真是小民今生的福分,愿主人万康。”
李峻听着康肃的话,笑道:“你都在南市都买了铺子,还说是只攒了几个小钱,怎么?怕我再抢了你?”
康肃紧忙摆手道:“主人,小民怎敢有这样的心思?只需主人给小民一个眼色,小民卖儿卖女也会孝敬主人。”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抬手在康肃的肩头拍了一下:“你要记住,不管赚了多少家财,只要好好地行商,别动歪心思,别为富不仁,大武就会保护你们,我也希望你能多赚钱,府衙也能多收取税赋,用以帮那些穷苦之人。”
康肃躬身道:“主人教诲得极是,小民已经到商府报了文书,只要商府有任何吩咐,小民与其他的粟特商人必定全力配合,无论出钱出力,都是我们华武商贾应尽之责。”
李峻点头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你们能多帮一下穷苦人,商府会知晓,州府会看到,我也就会宽心一些。”
说罢,李峻抱着李汐向前走去。
华武朝在户部下设立了商府,主要负责大商贾与用工之事,不仅为贫困之家提供上工的机会,同时也会对商贾在经营上给予必要的支持。
众人行到“蜀香居”前,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匆忙地迎出门,正想跪地磕头,却被李峻伸手扶住:“三爷爷,您老这是做什么?洛儿请您到洛阳
来,可不是让您来给世回磕头的呀!”
老者颤巍巍直起身子,满脸带笑地望着李峻,小声地说道:“陛下,小老儿知晓您看重家人,可这是君民之礼,哪能坏了亘古不变的规矩呢?”
李峻将怀中的小李汐交给羊献容,扶住老者:“三爷爷,规矩的确是亘古不变,可家人却只能做一世呀!为了规矩而丢了家人的情份,世回不想如此呀!”
这时,范洛儿上前扶住了老者:“三爷爷,既然世回如此说,您也便不要多礼了,再说也外边,让人知晓了也不妥当。”
老者点头称是,望着范洛儿笑道:“还是李天师和我大哥识人有术呀!咱们范家也有个娘娘了。”
李峻笑道:“三爷爷,范家不仅有个娘娘,还有个将军,就是这豪商中,范家子弟也不少呀!”
老者笑着点头,继而将众人引进了“蜀香居”。
入夜,锦瑟殿。
娴妃宋袆将李峻脱下的衣物摆放好,自己洗漱了一番,躺在了李峻的身侧。
“二郎,我听姐姐说,你想去江南,是真的吗?”
宋袆头枕着李峻的手臂,望着李峻,轻声地问着:“二郎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呀?是想让暄儿早些担起国事吗?”
李峻没有回答宋袆的话,而是问道:“你喜欢这里,还是喜欢江南呢?”
宋袆笑道:“妾身哪里都喜欢,只要跟在二郎的身边,无论在哪里都最开心。”
李峻搂住宋袆,轻声道:“咱们不可能守他们一辈子,暄儿他们要早些立事,早些有担大任的心,我并非是撒手不管,只是想站在背后看着,如此才能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该做的安排,我都提前做好了。”李峻将身子平躺,望着头顶的木雕,轻声道:“剩下的守业,就看暄儿和几个弟弟的本事了,他们才是华武的未来。”
说着,李峻又转过身,对宋袆道:“李昉的年纪虽小,可他也是咱们李家的儿郎,我想送他到军营中历练,让他跟在李瑰的身边。”
看到宋袆略皱眉头,李峻又转身搂住宋袆:“你也别心疼啦!李昉已到束发之龄,该出去见些世面,否则以后怎么帮他的哥哥呀!”
宋袆伸出手臂搂住李峻的胳膊,轻声道:“妾身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有些舍不得而已,昉儿的身子弱一些,我怕他...”
“哈哈,就是让你娇惯的。”
李峻捏了一下宋袆,笑道:“你常说我娇纵孩子们,可家里哪个像你这样宠着昉儿,他是男儿郎,不能太宠着。”
宋袆紧贴在李峻的身上,轻声道:“妾身就是觉得自己的幼年过得不好,总想着让婉儿和昉儿多些母爱,你把婉儿送去了梁州,妾身只好多疼爱昉儿了。”
说着,宋袆似乎是委屈般地流下了泪水。
李峻擦着宋袆脸上的泪水,叫屈道:“你这不是冤枉人嘛!是婉儿要跟着刘熙那小子,我这当爹的拦都拦不住,那个劲头,和你当年跟着我时一模一样,你让我怎么办呀!”
宋袆闻言,扑哧一笑,一巴掌拍在了李峻的胸口。
“二郎,妾身不在乎这身富贵,只想和你在一起。”
“有时候,妾身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妾身怎么会有如此的好命呢?能跟着二郎,真是妾身一世的福分呀!”
说着,宋袆将头紧靠在李峻的胸口上,惬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