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柳的盘算确实精细,莫说是城中的八千兵马,就是眼下这三千对五百,胜算的可能性也应该是确定的。
然而,就在双方刚一交手,从外郭的南篱门便有一队西府步战军直冲而来,领兵之人正是刘离。
接到十三行的通知后,留在战船上的荀灌与刘离便做出了商定。荀灌留守战船,等候大将军的命令,刘离则即刻领一千五百名步战军登岸救援。
若说三千对五百的胜算尚有,这倒是有些可能性,可若是凭借三千丹阳军想要与两千西府军对抗,这无疑是在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刘离领兵到来后,直接冲击许柳的整支兵马,瞬间冲垮了丹阳军原有的阵型,将其切割成了数段。
随后,大市口的西府军放弃了之前的守势,对许柳所率领的三千丹阳军展开了反攻,并对想要败逃的许柳进行追击,同时也和从丹阳郡城赶来增援的兵马混战在了一起。
就在刘离等人的兵力不足之际,樊虎率领留在栖玄寺外的两千靖远军赶至,加入到了混战中,杀退了略占优势的许柳,并将近万的丹阳军逼向了东府城。
与此同时,屯兵于历阳的骞文也派出了兵马,三千轻骑军与两千重骑军在督护佟厉的率领下,风驰电掣般地逼近了都城建康。
短短的半日内,京都建康起了战火。
这一战火来得太突然,天子与满朝文武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临淮以南至青溪一带便已经打得难解难分,兵战甚至波及到了东郊的皇家园墅。
大市内,李秀站在瞭市楼的门前。
在她的身后,近三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整条路都被殷红的鲜血染遍。
不过,苏峻的侄子苏力还活着,只是暂时被打断了手脚,像一滩烂肉般昏死在李秀的脚下。
“大姐,你没受伤吧?”
李秀上下打量着裴璎,确定裴璎没有伤处,这才放心转头望向范洛儿。
“四妹,你也没事吧?”
对于范洛儿,李秀曾与她在督府共事许久,一直都将她当做好姐妹,却从没有察觉到这个姐妹的心思,竟然与憨包有这样的关系。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了一家人,李秀也不愿计较这些事情,大姐与二姐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何苦要讨人嫌呢?
“三姐,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范洛儿上前替李秀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污,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我没有受伤。”
李秀笑着回了一句,对彭毅吩咐道:“咱们先留在大市等大将军的到来,这件事情不小,还是不要进城了,若是有变的话,咱们可以直接到江岸上船。”
彭毅领命,即刻安排人手以瞭市楼为中心进行布防,等待李峻的到来。
李峻的到来,并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
他收到消息后,带着杜麟等人先行赶往大市。王敦则调集兵马出石头城,由西篱门进入皇城西,再过新桥来至长干里附近,做好了随时攻击丹阳军的准备。
在李峻的劝说下,王敦接受了李峻的建议,决定用以臣制君的形式掌控朝廷,守住琅琊王家的利益。
眼下,西府军的攻势占优,王敦也便无需即刻插手,毕竟不是外敌入侵,是因苏家的霸道而引起的兵战,真若打得太急,对都城建康的安稳没有好处。
不过,王敦也清楚苏家霸道的根源。
是天子的有意为之,才会最终导致这一事件的发生,王敦希望通过西府军敲打一下朝廷,也希望由李峻来再一次警告天子司马绍。
当然了,一旦西府军有所不敌,王敦会毫不犹豫地参战,直接灭掉苏峻
留在建康周边的所有兵马。
就在李峻抵达大市的时候,天子司马绍派中书监庾亮也赶了过来。庾亮先是手持驺虞幡,命激战于东郊的双方兵马即刻罢兵。
虽然许柳想要遵从天子令,无奈西府军依旧向前冲杀,他只好领兵奋力抵抗。最后还是在李峻的命令传来,刘离等人方才停止了攻击。
瞭市楼外,李峻望着守在门前的李秀,见她身上染血,赶忙皱眉地查看了一番,随后才拉着她走进了瞭市楼。
“璎儿,洛儿,你们都没事吧?”
“二郎,妾身没事。”
“世回,妾身也没事。”
看到了李峻,大家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二郎就是主心骨,只要夫君在身边,什么事情都不怕。
李峻笑了笑,点头道:“咱们李家的女人就是英武,临危不惧,以老三为表率,三夫人当为嘉赏。”
说着,李峻在李秀的脸上捏了一下。
之前,李秀就是一副女阎罗的模样,从市口杀到瞭市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此刻,她却蹙眉地瞪了李峻一眼,并伸手在李峻的腰间掐了一下。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夸都可以,可大姐还在呢!说这样的话,不是在离间姐妹情深嘛!
李峻笑着牵住了李秀的手,恳切地说道:“我是说真的,当我听说你也得了消息,我就不担心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咱们李家的保护神,李家的老少都需要你的保护。”
谁都愿意听夸赞之言,尤其是对自身的重要性给予充分的肯定,这会让人得到最大的满足。
听到李峻如此说,李秀还是忍不住地扬起脸,冲着裴璎与范洛儿挑了一下眉。
裴璎见状,上前挽住李秀,笑着赞同道:“咱们姐妹四人中,每次都是你来提刀救险。夫君说得没错,你就是咱们李家女人的楷模。”
说着,裴璎又打趣道:“为了李家人,三妹舍生忘死,功劳卓著,也难怪夫君多偏心于你呢!”
李秀挽住裴璎的手臂,笑道:“大姐,您净瞎说,我哪里得到偏心啦?憨包只会用嘴哄人的。”
几人正说着话,杜麟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将军,庾亮来了。另外,骞文派来的五千军骑已经进了南篱门。”
李峻点了一下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口,一眼便看到瘫在地上的苏力,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会还活着?”
彭毅回道:“他是苏峻的侄子,就是他对夫人不敬。”
此刻,苏力已经从昏死的状态醒了过来,只是神智还处于混乱之中,身上的剧痛让他不住地哀嚎。
听到李峻的问话,苏力近似疯狂地吼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我是奋威将军的亲侄子,你们别想活着走出建康,一个个都得死。”
“哼...”
李峻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彭毅吩咐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大市口的门上,我倒要看看苏峻能如何?”
彭毅刚欲动手,却见中书监庾亮快步上前,阻拦道:“李将军,此人虽有罪过,却也应交于府衙处置,若是这其中牵涉朝官,也该由廷尉奏请天子来决断,万不可如此随意地杀人呀!”
庾亮的一席话,似乎是想要秉公处理,维护朝纲律法,而李峻却知道并非如此,庾亮只不过是想要保住苏力的命。
至于他为何要如此做,恐怕是不想激怒苏峻,乱了天子的方略而已。
“嗯,中书监说得好像有理。”
李峻点头赞同,转身对彭毅吩咐道:“给我砍了,把头挂在大市口。”
“李将军...你...”
庾亮还想要上前劝说,却见彭毅一刀落下,苏力的脑袋便被砍了下来,鲜血喷溅在了庾亮的朝靴上。
李峻并未在意庾亮的愤怒,而是转身望向一同走出门的李秀。
“老三,你暂时还要留在这边,骞文的骑军到了,等我剿灭了丹阳军后,咱们再一起入宫见天子,我要向天子讨个说法。”
李秀点了点头,并没有寻求与李峻同往,只是与裴璎一起嘱咐夫君要多加小心。
庾亮与李峻并不熟识,虽然知晓李峻有本事,也是一个霸气的人,却没有想到李峻的行事比王敦还要霸道。
之前,在东郊的东篱门内,庾亮手持驺虞幡命双方休战,西府军无视驺虞幡的举动,让他心中大惊。
由此,庾亮也更加确信,西府军根本不是朝廷的兵马,只是李峻的西府军。
当下,他听李峻说要剿灭丹阳军,不由地大惊失色,全然不顾君子之仪,一把拉住李峻衣袖,急声道:“李世回,你不得如此,你是朝廷的大臣,不能不遵天子令。”
苏峻本不重要,但他可以抗衡王敦,他的重要性也就被人为地抬高了。
如今,在天子司马绍的调动下,皇城外的西州城,丹阳郡城和东府城都有驻军,这些兵马中又以丹阳郡城的许柳军最强。
这些力量可以抵抗石头城中的王敦,而守在淮北的苏峻与祖约,则可以对抗王敦在武昌郡的兵马。
如此一来,王敦的势力被弱化,而苏峻与祖约也正因有王敦的存在,其力量也相应地受到牵制,从而达到了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的状态。
然而,如果有一方的兵力被削弱,这个平衡势必要被打破,天子司马绍做出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后续的打压之策也便无从谈起了。
庾亮参与了这些计划的谋定,所以才会如此的心急。
李峻望着心急如焚的庾亮,淡淡地说道:“庾亮,我清楚你们要做什么,也知道你们的想法是有多愚蠢,更能想象出你们将会为这个愚蠢付出怎样的代价。”
看到庾亮的疑惑不解,李峻冷笑地继续道:“既然你们求死,我也便成全你们。你去告诉许柳,让他交出丹阳郡城内的所有军粮与财物,做以赔偿,我便放过他。”
说着,李峻踢了一脚地上的无头尸体,冷声道:“否则,我让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苏峻所聚拢的财物都在丹阳郡城中,许柳也必然会收刮不少的值钱之物。
既然朝廷要把祸患留在身边,李峻也就懒得再管,反正要离开建康了,索性拉上十几船的钱粮做军饷也不错。
“你...”
“你一个堂堂的国公,如何行此强盗之事?这与那些犬戎有何...”
看到李峻眼中冰冷的目光,庾亮闭上了嘴,将最后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一名西府军卒带着皇宫内侍来到了李峻的身前。
内侍先是朝中书监庾亮施礼,随后将一封诏书当场宣读。
天子司马绍命李峻即刻进宫议事,同时也命李峻将兵马撤离东郊,暂时驻兵于小长干的陶官处。
李峻听罢,点了点头,对杜麟吩咐道:“让刘离和樊虎撤兵至东长干,让刘离随我入宫,樊虎留下收钱粮,收齐了再退到陶官驻兵。”
说着,李峻望了庾亮一眼,对着杜麟继续道:“若是不交钱,就让佟厉率军骑杀光他们,咱们自己进城去拿。”
“你...”庾亮紧锁眉头地望着李峻,却也是不敢再多言。
李峻望着庾亮,笑道:“你最好去做一个监督,千万别出了差头。”
说罢,李峻带着众人离开了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