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晋都,建康城。
作为收复半个中原的功勋之臣,李峻能想象出自己的到来会有相应的迎接之仪,更何况还有遥控朝堂的王敦同行,不敢说是百官相迎,至少也会有王导之类的权臣来走个过场。
然而,李峻没有想到,当他与王敦一行人来至宣阳门外时,竟然看到天子司马绍与百官正等在城门处,更有一众乐师在城门的两侧鼓乐齐鸣。
“需要如此夸张吗?这是迎接你呀?还是为了我呀?”李峻翻身下马的同时,对着王敦说笑了一句。
王敦整理了一下衣冠,面露不屑地说道:“我估计是为了迎你,也是为了做给我看。”
李峻用手肘碰了一下王敦,笑道:“注意表情,人家不辞劳苦地迎了出来,咱们也要把面子递回去,毕竟那是天子呀!”
“哎呀,李二郎。”王敦指了指李峻,笑着继续道:“我看就属你最狡诈了,左右都不得罪,赚的便宜也最多。”
建康原名建业,为吴主孙权所筑。
晋太康三年,改建业为建邺。永嘉元年,司马睿听从王导的建议迁镇到建邺。建兴元年,因避愍帝“司马邺”讳,改建邺为建康。
当下,建康城依旧沿用东吴的旧城,仅是在原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增辟九座城门,并分置建康、秣陵二县,并称为京邑二县。城区范围扩为东西南北各四十里,中心地域则为宫城,即建康宫。
在建康城的北面为白石垒、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有石头城,西南为冶城、西州城,东南为东府城,南面则是丹阳郡城,各座城池皆有屯兵。
建康城作为南迁朝庭的都城,其周长为二十里一十九步,又因建康城恃大江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墙,城门多为竹篱门。
建康城开六门,其正南则为宣阳门,本吴时所开,世谓之白门,晋称宣阳门。
宣阳门正北所正对的是宫城的大司马门,其间有二里的御道,御道两侧开有御沟,沟旁植槐、柳,为天子所行之路,其后则为太极殿。
李峻与王敦快步来到宣阳门下,不等二人开口,却见天子司马绍上前两步,微笑地说道:“世回,处仲,得知你们今日将至,天光将明之时,吾便在此处等你们啦!”
李峻从未见过司马绍,听天子如此说,赶忙与王敦对视一眼。
继而,二人退后一步,向司马绍长躬执礼道:“陛下,臣等何德何能,怎么敢烦劳圣驾相候?是臣等的舟行迟缓,耽误了行程,还望陛下恕罪!”
“哎...”司马绍摆手笑道:“你们二位是朝廷的功勋之人,更是朕的股肱之臣,封赏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恕罪之言呢?”
说着,司马绍上前拉住了李峻的手臂,随后望了一眼王敦,也将他的手臂拉起,笑着说道:“你二人随朕一同乘龙辇入宫,朕在太极殿设宴,犒赏你们的守土之功。”
李峻见状,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是神情肃穆地退了一步,执礼道:“陛下,管仲曾言,朝有定度衡仪,以尊主位,衣服緷絻,尽有法度,臣等虽有尺寸之功,却不敢乱了君臣之礼,望陛下收回圣意。”
李峻的话是一种谦辞,也是一种规劝,尽显出为臣之人的忠肝义胆。
其实,对于眼前的司马绍,李
峻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喜与恶,只是觉得对方是天子,自己的身份还是晋臣,人家亲自出城相迎,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一些的。
另外,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李峻懂得地低成海,人低成王的道理,没有必要在这里炫耀自身的强势,懂得藏锋才是强者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则。
听到李峻的推辞与规劝,司马绍不由地一怔,赞许地点了一下头,随后笑道:“武都公的谏言让朕甚感欣慰,如此也好,你与丞相骑马护在龙辇的左右,让天下人都知晓朕有你们两位安邦定国的贤臣。”
说罢,司马绍笑着走向了自己的龙辇,并未再看王敦一眼。
王敦冷哼了一声,正欲唤人牵来马匹,却被李峻拦了下来。
“兄长,掌控朝堂不需要动怒,也不需要与天子在威仪上争个高下,你手里有兵马,这就足够了。”
李峻轻声地说着,抬手在王敦的肩膀处拍了一下。
枪杆子里出政权,如果司马绍有足够的兵力,早就将王敦鞭尸无数次了,又何苦要逢场作戏呢?
因此,李峻才会提醒王敦不要在意这些虚无的荣耀,也不要成为所有大臣的眼中钉。
王敦无所谓地点头道:“好吧,我就听你的,你怎么做,我就跟着做好了。”
李峻笑道:“处仲兄,俗话说的好,听人劝吃饱饭,走吧,咱们两个就做一次保驾之人吧!”
王敦撇了李峻一眼,笑道:“哥哥不听人劝,照样也吃得山珍海味。”
片刻后,宣阳门向北的御道上,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缓缓而行,嵌有金银玉器的车身两侧分别是李峻与王敦扶辇前行,文武百官则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御道的左右为朝廷的官署府寺,在其后的里巷中则是百官的府舍。如此一来,这番君臣和睦的景象为众人所目睹,不少大臣心中的那份担忧也随之有了改变。
太极殿,建康宫的正殿,多用于举行隆重的典礼,除此之外极少会开启殿门。
太极殿的两翼设太极东堂和太极西堂,各七间,此处才是天子日常议政、筵宴、延见、起居之所在。
此刻,太极殿的殿门开启,李峻与王敦以及文武百官跟在天子司马绍的身后走进大殿,并按照官职的不同依次落座。
李峻环顾左右,发觉太极殿真是颇具规模,虽说用料与装饰上并不奢靡,但做工却是考究,即便是细节之处也能彰显出皇家的风范。
“皇后,临江公主与裴太妃来了没有?”御座之上,天子司马绍转头望向皇后庾文君,轻声地问了一句。
庾文君回道:“陛下,临江公主与裴太妃早就到了,她们一直在东堂候旨听宣呢!”
司马绍点了一下头,即刻命人去东堂宣旨,随后望着李峻笑了笑。
不多时,一身华服的裴太妃与司马英槿走进了太极殿,而在她们的身后则是朝服在身的裴璎与李秀。
李峻见状,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叹司马绍的用心良苦。
“裴氏,李氏,你二人恭行妇道,对夫君恩爱有礼,行事忠信,心思顺从,以此成就和谐之道,当为嘉赏。”
司马绍望着
稽首于阶下的裴璎与李秀,笑着继续道:“朕还要勉戒你二人,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记住了吗?”
继而,司马绍颁旨封赏了裴璎与李秀,同时再次微笑地望向了李峻。
李峻知晓这是天子的暗示,是在提醒自己该出来谢恩了。毕竟恩赏的是你李峻的妻妾,作为臣子的夫君岂有安坐的道理?
无奈之下,李峻起身来到了裴璎与李秀的中间。
亦是在无奈之下,李峻屈膝跪了下来,冲着金阶之上的天子司马绍稽首谢恩。
司马绍见状,满意地颔首,他想要的效果便是如此。
稽首之时,李峻发觉裴璎的身子似乎在轻微地发抖,知道它应该是被这皇家的威仪所震撼。
故此,李峻在起身时握住了裴璎的左手,微微地用了一下力气,冲着爱妻笑了笑。
裴家虽然与河东裴氏沾亲,却也是远亲,只是同族的枝末,而且裴家一直从事商贾之营,以往在钱财上的确不缺,但权势地位倒是没有。
裴璎出身富裕,之前多少也见过一些世面,尤其是嫁给李峻后,更是见惯了官府之人。
然而,此时此刻是在皇宫之中,左右皆是文武大臣,说话之人更是当今的天子,这让裴璎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敢奢望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因此,即便是再有见识,裴璎还是慌乱了起来。
从踏进东堂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脚发凉,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感受到了夫君手掌的温热,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事情,李秀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不就是个天子嘛!若是二郎想要,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杀了司马绍。”
不过,李秀心作如此想的同时,还是对李二郎没有握自己的手感到不满意,因此也便毫无忌惮地强行握住了李峻的左手。
如此一来,在太极殿上,李峻的双手皆被两个女人紧紧地握住,在彰显恩爱的同时,更是面露尴尬之色,满朝文武也都看了个真切。
皇后庾文君亦是看在眼里,与司马绍对视了一眼,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宴席之上并无国事可谈,大家除了对天子的歌功颂德外,也多是对收复疆土的高谈阔论,随后也便是在丝竹歌舞中结束了酒宴。
华林园,位于皇宫的正北,是一所东吴的旧宫苑。
散了酒宴后,李峻并未离开建康宫,而是被天子司马绍单独留了下来,君臣二人一同游走在华林园中。
“世回,我觉得你的建议不可行,司州与兖州还是要由你的兵马来镇守才可。”
来至一处石亭,司马绍入内坐在了石墩上,口中继续道:“朝廷在钱粮方面不会短缺与你,这个你大可放心。”
之前,李峻向司马绍陈述了司州一战,并请朝廷派官员赴司州与兖州任职,全面接管那里的政务。司马绍虽然对李峻的提议大感意外,但在思量下还是说出了拒绝的话。
作为偏于一隅的晋天子,司马绍真的不想将中原之地纳入自己的掌控吗?事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清楚当下不能这样做,如果西府军退离了司、兖二州,朝廷没有镇守的实力,反倒会因为战线的拉长而被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