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长舍县。
石勒退兵的动作并不大,只是在悄然间退走一些兵马,而且每日还保持对城关的进攻,但是攻击的力度减弱了许多,到最后竟有了几分敷衍的意思。
不过,李峻即便猜出石勒在退兵,却也不敢冒然地出城关攻击。他还是担心石勒会孤独一掷,采用诱敌之策骗出守关的军卒,继而再返身围上来。
毕竟,双方兵力的差距太大,倚仗坚固的城关相持还可以,若是直面对阵拼杀的话,获胜的几率不大,反倒会有被困住的危险,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峻猜测的没错,石勒的确在退兵,但他也真有诱骗之心,想要就此攻下十二连城,杀了李峻。
一日前,石勒收到了襄国城送来的军报。
重病的右侯张宾在强撑身子指挥守城的同时,又命将军李穆突围赶往大宁,劝说拓跋翳槐出兵增援襄国城,拓跋翳槐在权衡利弊后答应了李穆,领两万拓跋军骑赶往了冀州。
同时,张宾还让人杀出重围,召集冀州境内的乌恒人全力攻击围城的两部鲜卑军,以此来缓解守城的压力,等待石勒大军的回归。
正因如此,襄国城的险境在短时间内有所缓解,这让石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由此也便在退兵的同时,想要反杀了李峻。
然而,刁膺部被灭,粮草尽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石勒的耳中,让他大为震惊,同时也彻底打消了反杀的念头。
十几万的大军在外征战,若是一日无粮便会军心动摇,而自己军中所带的粮草并不多,顶多再能坚持五日,这不是小事。
故此,石勒加快了退兵的速度,就连敷衍的攻城也放弃了。
石勒得到了消息,李峻自然也知晓了骞文的所作所为。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知道过日子啦?真是当家方知柴米贵呀!这交州刺史没白当。”
听着来人的禀报,李峻好笑地摇了摇头,继而对来人吩咐道:“回去告诉骞文,我会派王瑚领兵进入洛阳,随后大军也会全线压进司州,让他不用担心孤军守城。”
这时,一直在荆州境内迎敌的王敦赶至了长舍县。
刚走进东凤凰城的官衙,王敦便大笑地说道:“二郎,我那边的石虎撤兵了,已经退出了荆州,正向司州阳城县的方向退走。”
李峻起身迎向王敦,笑着说道:“处仲兄,石勒也退向了新郑,咱们下一步应该追上去了。”
“追...追上去?”
李峻的话让王敦一怔,不解地问道:“二郎,既然他们已经退走了,咱们何必要再去追呢?”
李峻望着王敦笑了笑,问道:“兄长,你不想替朝廷收复司州,收回洛阳城吗?那可是北伐之人的首功呀!”
王敦苦笑道:“李二郎,你就别怂恿哥哥了,就算夺了司州,我又哪里有兵力来守呀?等你退兵回了西境,一旦石勒再返身杀回来,我如何能守住司州?你以为朝廷会派兵来帮我吗?”
说着,王敦摇了摇头,冷笑道:“不会的,他们恨不得我战死在洛阳呢!”
其实,李峻也清楚王敦没有能力守司州,就算西府军也不足以在当下轻松地占据司州,毕竟此战没有伤及石勒的根本,他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然而,若是轻易地舍弃司州,等到石勒缓过劲来,再想攻入中原腹地将会困难重重,而且也会让梁州与雍州直接处于随时被攻击的状态,完全没有了缓冲之地。
“我派兵来守司州,你守好荆州和豫州。”
李峻望着王敦,正色地继续道:“我会在司州替你挡下石勒对荆豫二州的攻击,你也要及时对司州进行增援,如此可好?”
说着,李峻转身来到一侧的舆图前,抬手在舆图上指了指,继续道:“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将石勒赶到大河以北,等到你我的力量再聚集一些,也便可挥师北上,剿灭那些羯胡。”
王敦点头道:“如此也好,咱们兄弟二人联手平复整个天下,老子也无须与那个小皇帝多做计较,哥哥打回故土去,依旧在洛阳城中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咱们还到烟汀阁去......”
话未说完,王敦撇了李峻一眼,摆手道:“我再也不和你一同去烟花之地了,好好的宋袆,竟让你给拐跑了。我说当时为什么不答应随我到江东呢?原来是看上了你这家伙。”
“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拍了一下王敦的肩头,说道:“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非我之错呀!”
宋袆曾跟过王敦,李峻对此早就知晓,也从不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如果当初的宋袆没有王敦的照应,恐怕不会安逸地留在烟汀阁,早就被别人强掳到他处了。
那些都是过往,也是一个弱女子乞活的无奈,李峻若是将这些事情常挂于怀,就不会将宋袆娶进家门,更不会对她如此地深情厚谊。
说笑了几句后,李峻与王敦商议起领兵进入司州一事。
于此同时,征战在汲郡的李瑰等来了段秀,二人合力对死守林落山的桃豹进行了一次冲杀,却还是依旧无法攻破古雪宫。
因此,李瑰与段秀并未再做耽搁,领兵退入河内郡,协助赵固对困在河内郡的刘夜堂进行了围剿,将其两万羯胡军尽数绞杀,石赵将军刘夜堂也战死在了当场。
在此之后,李瑰、段秀与赵固遵从李峻的命令,率领兵马退入河东郡,并分兵至弘农郡,如同两座门神般守在了雍州的东侧,防止石勒对长安城以及汉中的突袭。
就此,司州以洛阳城为分界,司州西的诸郡暂时被西府军所掌控,李峻的势力也就此进入了中原腹地。
李峻要想彻底稳住司州,进而逐步地蚕食兖州,除了需要将西境的防线向东扩张外,还必须要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
否则,仅凭西府军单独与石勒对抗,不仅会大量消耗西府的兵员和财力,也极有可能在西府力衰之时被人偷袭,造成难以预估的灾难。
当下,王敦掌控江东半数的兵马,是最佳的合作人选,李峻决定与他形成同盟,并想要把他从那个已知的未来中拉出来,一同成为历史的改变者。
★★★
司州,荥阳郡。
当石勒领兵退入荥阳郡时,得知了西府军退兵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刘雨堂及其两万兵马尽数战死的军报。
继续退到大河以北?还是向西攻向洛阳城?这看似简单的选择却让石勒犹豫了起来。
眼下,由于襄国被围攻以及邺城被烧毁,导致石勒的威望大损,以至于许多被征服的人都起了非分之心,包括冀州在内的诸多州郡也出现了叛乱的迹象。
如果不及时震慑住那些异心,河北之地极有可能乱起来,鲜卑人会就势从蛮地杀入幽州,更会冲击冀州,而那些被掳到冀州的汉人也会协助鲜卑人攻取襄国城。
冀州是立国的根本,石勒绝不允许冀州不稳,所以他想要即刻返回襄国城,进而对那些不安分的人展开惩戒性的杀戮。
不过,若是就此离开司州,石勒又觉得过于窝囊。
大批的军粮就在洛阳城中,而自己的手里握有十几万的兵马,怎么能如此便宜了李峻呢?至少也该将洛阳城内的西府军屠个精光,也算是暂时解了心头之恨。
正因如此,石勒虽然在决定上有了几分犹豫,可最终还是决定先攻下洛阳城,夺回
军粮,并发誓要杀光那些如贼般的西府军。
即便洛阳城内变成了废墟,即便洛阳城中已无百姓居住,但这座城池曾是天子之都,破砖乱瓦下也有其原本的规模。
骞文所领的兵马仅有万余人,虽说兵力不少,但若想在十几万大军的攻击下守住洛阳城,着实要有些难度,也会在兵力调度上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因此,在石勒率大军杀来之前,骞文领兵离开洛阳城,进入了金墉城,并命所有军卒上了城墙,就连重甲骑兵也都提着马槊在城墙上迎敌。
金墉城的规模远远小于洛阳城,但它的城防却要比洛阳城坚固易守。在西府将士们的顽强抵抗下,石勒军的连番攻击均被打退,虽有险况频频发生,却也是力保城池不失。
不过,骞文并非就此陷入困境。
两日后,最先赶来增援的是李瑰与段秀,二人所领的兵马近六万有余,直接冲向了石勒设在金墉城外五里的中军大营。
随后,王敦与王瑚、张景也率领本部兵马进入司州境,迎着攻击金墉城的石赵军杀了上去。
双方在攻守半月后,终于展开了第一次的全面拼杀,近三十万的兵马在洛阳境内开始了生死之战。
当下,李峻兵出长舍县后,并没有加入洛阳之战,而是在偃师一带截住了想要返身增援的石虎与桃豹,并将他们重新赶回荥阳郡,困在了荥阳城中。
“他娘的,石勒是不是疯了?怎么又掉头杀到洛阳城?真他娘的是个神经病!”
李峻的这句话在东凤凰城就骂过一次,此刻在军帐中不禁再次骂了出来。
通过诸多军情的研判,李峻觉得石勒不会任由冀州发生变故,应该会即刻领兵返回襄国城。如此一来,西府军无须征战便可坐稳司州。
然而,当李峻得知石勒仅命石虎增援桃豹后,便感觉自己的预判可能错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死战,极有可能要在洛阳境内提前展开。
李峻之所以不想把决战提前,只是考虑到西境在伤筋动骨后的稳定。可不想打并非是惧战,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是拼了。
否则,西府军只要有一丝的后退,石勒便会像野狗般咬上来,死不松口。
“傅伦,命人通知赵固,让他从河东郡出兵,再去攻击襄国城。”
李峻说着,一双俊目微眯,透射出狠辣之色,口中继续道:“告诉赵固,沿途屠尽羯胡人,给老子往死里杀,我要让羯人听到西府军的名号就吓破胆。”
事已至此,李峻不想再考虑过多。
此番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败,否则不仅是石赵军会杀入西境,就连河东的晋朝廷都会趁机吞并西南。
待傅伦走出大帐后,李峻对穆君逸吩咐道:“告知杜弘与江惇,只要将荥阳城围死便可,无需攻城,石虎与桃豹没有军粮,不出三日便会冲出来,到时再战也不迟。”
穆君逸拱手领命,略有迟疑地问道:“大将军,咱们是否可以请江东那边出兵增援?他们若是能命徐扬二州的流民军北上,石勒必败无疑,这也是朝廷收复中原的最佳时机呀!”
“朝廷?他们一个个根本没有收复中原的心,不过是一群苟且偷安的蠢人!”
李峻摇了摇头,冷笑地继续道:“如今,只有咱们西府军和王敦的兵马在与石勒对战,而江东朝廷一直都对我和王敦有所忌惮,你觉得他们会在此刻出兵增援吗?”
穆君逸无奈地摇头,皱眉道:“可是,一旦有所差池的话,江东岂能独善其身?”
李峻冷笑道:“眼下,他们不会管咱们的死活,咱们也不必对朝廷抱有多大的期望,只需打好这一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