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殿内,这场略显不平等的会谈,解决了守城所需的兵力与军粮,也彻底安定了那些左右摇摆的心。
就此,所有人统一了认识,并且认同了李峻代表朝廷接管长安城一事,使得李峻掌辖雍州具有了毋庸置疑的权威性。
随后,李峻命刘沈担任雍州刺史一职。
刘沈暂时先处理长安城的事务,待日后平定了整个雍州,西府再进行相关郡县人员的安排,蒋英则留在刘沈的身边,负责战时对人员与物资的居中协调。
对于州刺史的任命,绝不是大司马或是大将军所能拥有的权利,必须要有天子诏书方可。
然而,李峻任命了梁、益、宁、交、雍五州刺史,就是如此地做出了任命,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
实力决定了一切,即便是晋天子司马睿,对此也无可奈何。
★★★
入夜,整座长安城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大批的青壮从武库中领了兵刃,被有序地分配到各座城门处,城墙上皆是燃起了火把与盆火,将雪夜中的长安城照耀出了不屈的雄姿。
烟汀阁中,李峻听完刘沈等人的汇报后,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叮嘱,也便命他们各自离去。
守城而已,守城兵力已经分配下去,督战的兵力也据守在各营中,剩下的就等着石生与石虎来攻城了。
至于城外的战事,李峻更无须再多加关心,周密的计划早就制定完成,郭诵与郭方会指挥好这场外围战,突发的战术策略则由各个领兵之人自行调整。
夜尚浅,雪未停,寒意正浓,风却是小了许多。
陈设简朴的房间内,李峻正在烛光下提笔书写,期间会停下来思考,随后再将所思之处记录在纸上。
如今,西府军成了规模,所辖之地也达到了五个州,这其中涉及的事情越来越多,李峻感觉到自己所肩负的担子也愈发地重了起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论是军队还是理政的府衙,都需要建立相应的规章制度,这是一种约束,也有利于每一级官员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
西府的各项章程制度一直由鲁胜等人来编制,周靖作为军府司马也参与其中。李峻对于他们所做的工作很满意,要求各州郡官员要严格按照下发的章程制度行事。
不过,李峻觉得这其中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与当下的时代有关,与制度制定者所处的位置也有着必然的关系。
故此,李峻在闲暇之时,重新审阅了西府所制定的府策,并对某些事项进行了增减,想要等到战事结束后,与鲁胜等人重新做以商讨。
片刻后,李峻放下手中的毛笔,吹了吹纸面上未干的墨迹,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走出房门,李峻朝着宣平门方向望了一眼。
之前,杜麟告知李峻,说石虎的兵马先行抵至城北二十里处的长陵,并领一队羯骑到宣平门叫城,被守城的军民射杀了不少,余下的羯骑跟着石虎退走了。
对此,李峻倒是觉得好笑。
石虎应该没有得到辛家灭门的消息,还以为辛恕会开城相迎,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番弓箭,想必石虎回去后一定是暴跳如雷。
不过,也正因如此,明日的长安城必定有一场恶战,石虎会在石生抵达前先行发起攻击,为自己被欺骗出一口恶气。
故此,李峻让李秀对各城门再进行一次巡查,避免在某个环节上出现疏漏,遭成不必要的损失。
对于自己的这个三夫人,李峻极其相信她守城的本事。
在数万五苓叛军的围困下,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李秀能坚守宁州城一年之久,这份能力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大战在即,李峻并没有感觉到有压力。
谋定而后动,守城只是整个战事布局中的一点,这个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战斗在长安城外。
即便长安城出现危急,郭诵也必然会即刻改变策略,领兵反围住攻城的石勒军。
这里的烟汀阁比不上洛阳东的那处,规模没有那边大,景致也逊色不少,毕竟那时的洛阳是晋国都,是天子的城,即便是风尘之所也要沾些皇家的奢靡。
落雪中,廊桥内,李峻凭栏而坐,清脆悦耳的笛声也随之响起,飘荡在飞舞的雪花中。
练了许久的笛艺,李峻觉得自己虽比不上宋袆,但也算是小有所成了,在气息与音律的把控上,已经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二郎,郎君,憨包,好兴致呀!”
听到李秀的唤声,李峻就知道家中的大憨包回来了。故此,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依旧闭眼吹奏着手中的玉笛。
李秀见夫君的雅兴正浓,也便不再打扰,坐在李峻的对面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一点羡慕的神情,更多的则是夫复何求的满足感。
“憨包,各处的情况如何呀?”
就在李秀陶醉在这种美妙的气氛中时,笛声戛然而止,李峻用玉笛轻敲了一下李秀的头盔,笑着问了一句。
“啊...?”李秀睁开了眼睛,略有不爽地回道:“查过了,一切妥当,就等着明日开战啦!”
“二郎,其实你最偏心啦!”
突然间,李秀埋怨了一句,让李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如此说?我哪里偏心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藏在心里呢!”
李秀将双脚放到横隔板上,抱膝而坐,望着李峻道:“家中三个女子里,你给大姐写过诗,夜里给她徒歌,你也曾和二姐在洛阳外的大营中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好不快意,更让人羡慕,就连翠烟都能唱出你的歌。”
李秀说着,将圆润的下巴支在膝头,略有不平地继续道:“而我呢?你整日就知道喊我憨包!从来都不想着讨我欢心。没错,我是个武将,可也是你的夫人呀!”
即便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多么憨直,都是一种表象,每个女人的心也都是细腻的,只是计较的多与少的差别。
那些事情,或许是闺阁中的闲谈,又或是
话语中不经意地显露,别人没有觉得如何,可李秀却记下了,藏在了心里。
其实,李秀也并非是在意一首诗词,也不是苛求那夜间的徒歌入眠,她只想告诉李峻,自己也是个需要疼爱的女人。
听着李秀的埋怨,李峻怔怔地望着,半天没有说话。
是呀!自己在李秀的身上,真的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也真的因为她武将的身份,而少了某些该有的疼爱。
“憨...秀儿。”
李峻起身站在李秀的身侧,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地继续道:“是二郎不好,二郎不是偏心,只是觉得秀儿是一辈子要保护二郎的人,更是二郎的心尖肉,所以就忽略了你的感受。”
“嘻嘻...”
李秀稍稍发泄了一下,再加上听到李峻所说的心尖肉三个字,觉得心情大好,扬脸笑道:“妾身当然要保护夫君啦!一辈子的呢!现在也给我徒歌吧!”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用手指捏了一下李秀的鼻子,点头道:“那好,今夜二郎就给最爱的憨包徒歌!”
李峻坐了回去,用手中的玉笛轻敲着手掌,望着一脸期盼的李秀,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轻声吟唱起来。
“捻斑驳岁月,把往事化作一缕纤尘,流泻指尖,镌刻风月无古今。一朝风雪,梦散酒醒千帆过尽。喧嚣过后,山川风波由谁定?”
李峻的嗓音富有男人特有的磁性,也极有穿透力,虽然是轻声吟唱,不仅是李秀听得真切,就连守在周围的近卫们也都听得清晰。
这些近卫中,有不少人跟随李峻多年,那首豪迈的笑傲江湖让他们熟记于心,而洛阳城外军营中的将进酒,更是令每个人都难以忘怀。
此刻,听到大将军再次徒歌,本应隐藏在暗处的近卫们都悄悄地聚了过来,静静地听着雪夜中的歌声。
“西风啸晨昏,挥手天涯踏雪痕,年华无虞,舞出一世的缱绻。愿不负曾经,半生风雪岂无凭?信步前行,勿叹皎月有阴晴。”
唱到此处,李峻站起身,望向夜空中的漫天大雪,陡然间提高了音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听着李峻极有气魄的歌声,望着他超然洒脱的神情,李秀感同身受地站起身,口中也随之吟唱起来。
下一瞬,李峻走下廊桥,站在了纷飞的雪中。
他取过一名近卫手中的长刀,一招一式地挥舞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峻的轻吟变为了有力地读诵,伴随着灯影下的寒光,激荡在这座不大的院落中。
看着大将军的刀锋斩落飞雪,近卫们无所顾忌地将兵刃倒提在手,将刀柄敲击在胸前的甲胄上,整齐划一的声响与李峻的读诵融为一体,压盖了簌簌的雪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