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泗,原河间王司马顒的部下,
司马顒势败后,候泗领部分溃兵逃入南山之中,随后又纠结部分溃军与流民想要反攻长安城,被南阳王司马模击败,向西逃入了司州境。
因中原大旱且蝗灾肆虐,在没有口粮的情况下,侯泗从雍州境的南山一路烧杀掠夺,靠着抢来的谷粮与妇孺为食,才走到了中原腹地。
眼下,正是因为刘畅的三万兵马被灭,以及荥阳军的全部撤离,导致整个司州境暂时进入了无兵据守的状态,这也是候泗能够领兵过洛阳进入荥阳郡的主要原因。
候泗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副狼顾之相,其性情也心毒多妒,贪婪好淫。
之所以会领兵东进,是因为他在途中听说洛阳城破,司州大乱,故此也想到中原腹地来分一杯羹,然后再视情况投降于汉国,为自己换一身富贵。
荥阳自古便是军事要地,侯泗想要通过占据荥阳城,进而来获取向汉国投降的筹码。
侯泗听说荥阳城还在晋军的控制中,但他觉得那些荥阳军应该早被胡人打得所剩无几,只要自己再猛攻一番也便会夺下荥阳城。
即便攻不下荥阳城,也可以领兵占据荥阳周边的县府,等到汉国发兵攻打荥阳郡时,自己可以作为策应来助攻,也能捞到一份相应的功劳。
故此,侯泗想要离荥阳城近一些,也便在入夜后没有宿营,依旧领兵朝着荥阳城的方向进发。
山形如堂者称为“密”。
密县,以密山为名,在西周灭商之后是密国和郐国所在地,后郑国灭掉了郐国,并将原来的密国故城更名为新密邑,时至本朝为司州荥阳郡的属县。
桐林岭,位于密县东北,与荥阳郡治荥阳县接壤,是一处稍显平坦的丘陵地貌,由此向东南则会抵达荥阳城。
原本,桐林岭处就少有人居住,如今荥阳已空,让这座山岭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荒寂,唯有风过之时,才会有枯枝败叶被掀动的沙沙声响起。
侯泗骑在战马上,向四周环顾了一番,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不由地将手中长矛握紧了几分。
“命前军暂缓前行,让后军迅速跟上,分两队集中行军。”侯泗口中大声地命令着,想要将如同长蛇的队伍集中在一起,以防有敌来袭。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道路一侧有火光亮起,随之便有密集的箭矢激射而出,直扑向山路上的乱军。
当两轮箭矢射罢,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起,数千匹战马随着箭矢的落尽也从山路上冲出,瞬间将侯泗的队伍切割成了数段,更有大批的步卒挥舞着兵刃杀进了乱军中。
侯泗的兵力接近五千余人,若算起来也是不少,但这其中多是聚拢起来的溃军,还有一些是无处求生的流民。
这些人若是遇到寻常的兵马还算是有些战力,可在商望所领的荥阳轻骑军的面前,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很快就被冲杀得四零八落。
赵固的步骑军虽与荥阳军有些差距,却也都是从战阵中拼杀出来的,再加上他们的有备而来,使得拼杀的信心远胜于眼前的这群乱军。
故此,不到半个时辰的厮杀,侯泗的兵马就溃不成军,纷纷地四散奔逃。
直到此时,侯泗才真正明白了荥阳城还在晋军手中的原因,也为自己愚蠢的判断而懊恼不已。然而,这份懊恼并未持续太久,郭诵与赵固便领兵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于一个吃人的畜生,郭诵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说出一个字,都是对“人”这个称谓的一种侮辱。
如今,李峻少有上阵拼杀的机会,是因为李峻的身份与职责已经不允许他那样做。
但郭诵与李峻不同,他虽是荥阳军的主帅,但在守护荥阳期间,就已经多次领兵迎敌,与敌将拼杀的
事情也常有发生。
眼见着逃来的乱军,赵固刚把手中的长枪抬起,郭诵摇头阻止道:“赵大哥,有我在,还用烦劳您出手吗?看我去砍了那人的脑袋。”
说罢,郭诵领兵上前,冲着侯泗杀了过去。
急于逃命的侯泗看到前路受阻,即刻拨转马头,想要逃向西南的浮戏山。如果能够进入浮戏山,他便可以凭借山中的地势做以抵抗,又或是沿着嵩山山脉逃往别处。
然而,不等侯泗的马身转向,郭诵已然挥刀杀至。
仓促间,侯泗只得举起长矛,架住了郭诵劈来的斩风刀。
就在他刚一发力,想要反压住郭诵劈来的斩风刀时,突然感觉脑后有股寒风来袭,不待他侧头躲避,商望的双刃枪枪头便猛地砸了过来,直接抽断了他的颈骨。
不远处,赵固望着摔落马下的敌将,不禁哑然失笑。
战阵上,的确少有主将单打独斗之举,但若是主将迎敌,属下是有随时保护主将的责任,却也没必要在主将刚使一招的情况下就出手相助。
倒不是说抢功,起码也要给主将一个立威的时间,像商望这样着急出手的属下,赵固还真的是少见。
果然,郭诵望着死在地上的侯泗,笑骂道:“商望,你他娘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这正准备趁他反手之际一刀豁了他,就被你这一下子给解决了。”
商望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回道:“将军,属下只是看到时机正好,也就忍不住动手了,大将军就曾说过,上阵就是杀敌,不能磨叽的。”
郭诵转头对纵马上前的赵固笑道:“赵大哥,我算是管不住这些家伙了。不过,咱们军中全是这般战法,二郎说这叫群狼战术。”
赵固大笑了起来,可他在大笑的同时,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眼前这些人的不同。
郭诵所说的管不住,那只是一句戏言,荥阳军卒没有人敢违抗郭诵的军令,但在军令之中又有着真挚的兄弟情。
何为群狼战术?
若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将这种行径说成是卑鄙的偷袭,更是一种无耻的战法。然而,恰恰是这样的无耻与卑鄙才能减少同袍的伤亡,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对手。
这边的荥阳军如此,骞文所代表的武威军也是如此。
他们不在意什么声誉,只在意同袍的安危,只在意怎样能快速地杀死敌人。
因为,他们是一个整体,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脊背相靠,彼此守护。
赵固见过不少的兵马,强弱皆有之,但他却从未见过哪支大军会如此团结。
这样的一支兵马会有怎样的战力,他已经见识过了,也能想象出汇聚在一起的武威军将会有多强悍,而拥有这些兵马的李峻会走到哪一步,他却不敢想象。
不过,赵固唯有一点敢确信,日后各方在纷争天下时,李二郎必定会脱颖而出,成为最有实力之人。
激战过后,乱军在溃逃中被逐步杀光,剩下的只有那些聚在一起的女人,她们皆是在惊恐不安中瑟瑟发抖。
她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怎样?是否会重新成为眼前这些人的泄*欲工具,又或是难逃一死,成为这些军卒的腹中之食。
侯泗军的所作所为,击垮了这些女子对“人”这一称谓的认知,她们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吃人的还能算是人吗?这世上还有所谓的人吗?
对于眼前的这些女人,郭诵有些犯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放她们走吗?
郭诵苦笑地摇了摇头,那不是在救她们,而是将她们推向了另一个死亡。
“你们都是哪里人?”郭诵问了一句,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我是朝廷的荥阳郡守将,你们不要害怕,你们有
藏身之处吗?”郭诵再一次发问,但依旧没有人应答。
眼下,这些面带菜色,衣不遮体的女人必须要有一个藏身之地,否则,她们会被别人再次抓走,再一次成为被施虐的人。
然而,虽然没有人回答郭诵的问话,却有胆怯的哭泣声从人群中发出。
这时,一个女子走出了人群。
女人身上的衣袍破烂不堪,破碎处能看到带血的伤痕,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更有未曾擦去的血污挂在脸颊上。
“你是荥阳城守将?你们是李二郎的属下吗?”女人略微地站直了身子,在问话的同时,她的眼神透过脏乱的头发,露出了急切地祈望。
听到女人的问话,在场的荥阳军卒大感奇怪,皆是疑惑地望向眼前的这个女人。
“你是何人?你与我家武威大将军相识吗?我是驻守荥阳的冠军将军郭诵。”
郭诵也觉得惊奇,能如此称呼李峻的人,除了家人外也都是些亲近之人,可他们都迁去了梁州,怎么可能变成眼前的这个样子呢?
女人听到郭诵的回答,似乎是由于激动的原因,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继而,她将身子再挺直了一些,颤声道:“郭将军,本宫知晓你,二郎举荐了你为荥阳守将,本宫是东海王的王妃。”
“啊...?你是裴王妃?”
郭诵虽是不敢置信,却也赶忙翻身下马,站在了裴王妃的面前。
裴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回道:“是,当初是本宫向荥阳求援,命人送了一封书信给你,所以那个刘小将军才会赶至洛阳城的。”
郭诵听到此话,确信了眼前之人的确是东海王府的裴王妃,赶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王妃,是郭诵无能,使得王妃受尽苦难,郭诵该死。”
于此同时,赵固与其属下都跪在了裴王妃的面前,只有荥阳军的军卒依旧站立着,只是将手中的兵刃在胸前敲击了一下,向裴王妃表示了尊敬。
裴王妃见状,频频地点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伸手扶起了郭诵。
继而,她转头对着身后千余名女子大声道:“本宫是东海王的王妃,这些军卒是东海王府的旧部,大家不要害怕,他们会保护咱们。”
裴王妃的话让女人们静默了几秒,随后才有低声的哭泣渐渐响起。在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后,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放声痛哭,多数人只是在流着眼泪,无声地哭泣。
郭诵解下披风递给一名女子,让其给裴王妃披好,随后拱手问道:“王妃,您欲往何处?”
裴王妃会出现在这群人中,郭诵能猜出个大致的原因。
在那日的被掳后,裴王妃必定是饱受了石勒军卒的蹂躏侮辱,之后很有可能被当做牲口般转卖给了他人,随后才被侯泗军抢了去。
不过,在众多人的面前,郭诵不便问太多的经过,只能先询问裴王妃日后的去处。
当下,洛阳城已变为废墟,而东海王府的人也被汉国军杀了个精光,郭诵也的确不知道裴王妃该去哪里。
不等裴王妃作答,郭诵又赶忙继续道:“王妃,荥阳城已经守不住了,那里的百姓都迁往了梁州,我与赵固将军殿后,也正要领兵前往梁州,与大将军汇合。”
裴王妃可以说荥阳军是东海王府的旧部,荥阳军也可以暂时保护她的安全,但郭诵不可能真的听从她的命令。
因此,郭诵要提前说明,免得她提出过分的要求。
裴王妃愣了许久,缓缓地点头道:“你送我...送我们去江东吧!毕竟那里还有皇家的人,琅琊王司马睿在那里。”
郭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战马牵过来,命人将裴王妃扶上马背,带着这群饱经磨难的女人返回了华阳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