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枫堂只是一个庄中护卫队议事的地方。
随着护卫队的人数增加,诸多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只有一间房子的枫堂,也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几次改造后,枫堂的院墙向外扩大了许多,院内又加盖了几间屋舍。
有的屋子成为放置武备的仓库,有的作为晚间巡夜的更替之所,也有几间成为了可以住人的房舍。
此刻,骞韬几人就住在枫堂的房舍中。
骞韬留在李家庄已有月余的时间,他是为了参加李峻的婚事,才跟随苟掌柜一同回到了坪乡。
另外,汾渭两水多处结冰,行船已是难事。故此,李峻让商队暂停了运输,等到来年河冰解冻后再起商贸。
正因如此,骞韬将仇池家中安排妥当,也就安心地住在了李家庄。
此刻,枫堂的大厅内,骞韬与江霸正在一个大沙盘前比比划划,为仇池的山势摆放忙个不停。
沙盘是李峻让江霸做的。
以木板为地,木条为界,用黏土、砂石、树枝等一系列的小物件替代了真实的山川河流、城池郡县,搭制成了一幅立体的地形图。
做这样大的地形图实属不易,也亏得江霸所记的舆图详细,否则也是绝难做出。
郭方也在枫堂的正厅中。
因为郭李两家关系亲近,李家长女李耹又是郭家的主母,身为支队长的郭方常留宿在李家庄,大家对此也习以为常了。
此刻,郭方坐在火炉旁的一张木椅上,身子前倾,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个时代,纸张并非难得,除了纸质稍差了些,纸质的书籍已经是个寻常物。
听到骞韬与江霸忙碌的声音,郭方抬头望了望,又看了一眼正在书写的苟远,继续低头看起书来。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但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屋中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让本来议事的大厅显得有些安静,也多少有些安逸。
过了一会,房门开启,一股寒意夹带着飞雪涌进屋内,落了一身冬雪的李峻与郭诵前后脚地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后,拍了拍身上的袍服,又用力跺了跺靴上的残雪,口中都在抱怨这鬼天气。
郭方站起身来,将烧开的水倒了两碗,放在了长桌上。又拿了方巾递给李峻与郭诵,让他们擦拭一下脸上融化的雪水。
“庄主,兄长,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郭诵擦完脸,将方巾递还给郭方:“哎呀,这天太冷了。不是母亲要过来与外祖母、姨母说话,我才不会这么冷的天往这赶呢?”
随后,郭诵又对李峻道:“哎,二郎,要不你与我娘说说,今夜就住在这算了。这个天再赶回去,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郭方听说嫡母来了,便想出门给李耹请个安,却被李峻一把拉住。
“你现在不用去,等中午跟我一起回去也来得及。 长姐正与我娘、二姐、裴璎说话呢。”
郭诵也说道:“是呀,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或许今夜还不走了呢。”
李耹虽说不是郭方的生母,但李耹是郭家主母,又一直对郭方多加关爱。
因此,郭方极为孝敬李耹,礼数之事从不敢遗漏一二。
郭方见兄长发话,也就顺从下来,转身将桌面上的水碗端给了李峻与郭诵。
这时,屋中的其余人也都走了过来。
李峻喝了一口热水,对着江霸道:“江大哥,安排给李瑰的事情做的如何?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是不是给那些人再送些石炭与柴木呀?”
江霸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口中回道:“住的地方都没问题,我一大早就让李瑰带人送了些柴木过去,顺便让他再到各家看一看,有没有漏雪漏风的地方,要是有的话,就赶紧修一修。”
李峻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哎呀,今早老娘还嘱咐了,要多去看看,可不能在咱们李家庄外冻死人呀。”
说着,他转头问向骞韬:“对了,你家那边怎么样?你走时都安排好了吗?过冬的粮食够不够吃?”
骞韬正在搓着手上的黏土,听李峻问话,
赶忙回道:“没问题的,我走前都看了一下,粮食都够的。除了交给杨茂搜的税粮外,我们也都多藏了一些。”
“这杨氏真让人心恼,辛苦赚来的钱粮不仅要上贡给他,便是自己的也要东藏西藏。若是离得近些,我真想与那杨茂搜战上一战。”
江霸听骞韬如此说,心中极是愤恨,口中说着话,一拳击在了桌面上。
“江大哥莫要生气,如今与以往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杨茂搜也不似过去的那般苛刻了,应是与我族有了武备,有了钱粮的关系。”
听骞韬如此说,郭诵看了一眼李峻,问向骞韬:“如今,你那边能有多少可战之人?”
“不瞒大家,自从开通商道后,族人都积极参与。我这边若按庄主给的武备来算,应有一千三百人,若是按能打能杀的人来算,怎么也有四千人左右。”
李峻抬头望着说话的骞韬,问道:“山城里有多少军力?”
“唉”
说到山城的兵力,骞韬有些气馁地叹道“山城里至少有一万人的兵力,这还不包括他们族中的青壮。”
李峻点了点头,随意地说道:“嗯,差距是大了些。”
“庄主,我也不求太多,能让族人不再受欺凌便可。可若是真的一战,我们羌人是少些,可也不是怕死之辈,怎么也能咬断他半个喉咙。”
骞韬虽是一时气馁,但转眼间又豪气再现。
大家见骞韬说得豪迈,也都笑着点头赞同。
“庄主,这些天我经常到演武场去,看到护卫队的兄弟们操练的极有章法。各队在进攻防守上,攻的迅猛,守的有序,各式军阵演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起这个话题,骞韬略带遗憾地望向李峻。
“我们那边就差多了,每每与人对敌时,全凭族中弟兄们的勇猛,全无战……”
骞韬说到这,一时间忘了如何说了,赶忙问向郭方:“郭方兄弟,你说的那叫战什么来着?”
“是战术方略。”郭方笑着应答。
“对,就是战术方略,我们就是没有战术方略。”
骞韬重复地说着,随后又带着恳切地眼神望着李峻。
“庄主,虽然我族人离坪乡远了一些,但他们也都知道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如今,杨氏不敢再随意地凌辱我们,固然是我们敢打了,但没有庄主的钱粮与武备,我们是无法与之硬碰的,这些我的族人都明白。”
“他们都敬重您为人豪迈,重情义。我们羌人便是这样,对于情义是要重于生命的。”
“所以,我们希望能跟着庄主,可又路途太远,我们又有太多的妇孺与老人,我们……”
骞韬的话有些乱,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想让我帮你训练你的族人?”李峻直接说出了骞韬想法。
“庄主,我...是有这想法,其实我早就有这想法,就是一直不敢提出来。”
说到这,骞韬搓了搓双手,声音略有了低沉。
“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庄主重情义、有大恩于我们,但骞韬与族人终究还是外人,并不是你们李家庄的人,不能也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哈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随后站起身望向骞韬。
“外人?你现在不就在我李家庄吗?如何就成了外人?若真是外人,我李家庄又怎会让你留宿庄内随意走动?你在庄中这么久了,可有人将你当作外人了?”
骞韬听李峻如此说,咧嘴笑着致歉:“是骞韬说错话了,庄主莫怪骞韬。”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是该有些操练的,如此也能少些伤亡更有战力。不过,我是不能去,让郭方跟你回去如何?”
见骞韬满眼惊喜,李峻又赶忙说道:“哎,别急,这事还要问问郭方的意见,我不能替他做主。”
郭方听李峻说让他去仇池,先是一怔,随即将目光望向兄长郭诵。
“郭方,二郎与我商议过这件事。开通商道后,咱们郭家也想在西边做些生意。本来父亲是想让我过去的,你如果愿意,我跟父亲商议
一下,让你代我去那里。”
对于郭诵的话,郭方尚未做出回应,一旁的骞韬却兴奋异常。
“郭方兄弟,你...你应愿意的吧?要是你能过去,我将族中人手全都交与郭方兄弟,让他们听命于你,我骞韬就给郭方兄弟做个副将。”
听着骞韬的话语,郭方依旧没有应答。
他将目光再次望向郭诵,想要再一次征询兄长的意见。
“二弟,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不需要大哥再给你拿主意。庄主觉得你有本事,也有能力帮骞韬练好他的族人,才会让你去的。你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没人会强求你。”
郭诵说着,抬手在弟弟的肩头拍了拍。
李峻也一直在看着郭方,此刻也开口道:“郭方,这件事没有与你提前商议是我的错,但还是要看你的决定,不要为难。”
郭方摇了摇头,望了望屋中的每一个人,忽然笑了起来。
“我要去,给我一年的时间,我郭方必会将骞大哥的族人操练成一支无人可敌的铁骑军。再给我两年的时间,我郭方定会助骞大哥打下山城,掌控仇池山。”
听了这话,屋中的人笑了起来。骞韬更是一把揽住郭方,不住地拍打着郭方的肩膀。
郭方是庶出,年纪也小了郭诵一岁,但他的雄心却丝毫不弱于兄长。
孩童之时,他则希望自己能成为军伍之人。
长大后,他就更希望能像兄长一样驰骋疆场,像李家二郎一样领万千兵马,杀敌于阵前。
当年,兄长郭诵跟着李家二郎去洛阳,去秦州,去雍州,这都让少年人羡慕不已。
那时,郭方多么希望兄长能带上他,李家二郎能带上他。哪怕只是做个牵马之人,能留在军中也是好的。
虽然被拒绝,但留在家中的郭方并没有气馁。他苦读兵论,习练武艺,希望能让兄长与李家二郎知道他的本事,将他留在身边。
适才,当郭方听到李峻让他去仇池,去练兵,去练近四千余人时,少年的心激动不已,也是不敢相信。
他愿意去,他也想去,想要去证明自己。
“郭方,你想的我知道。要记住,让你去,是因为我与你兄长觉得你会做一个兵权谋家,而不是做兵形势家,更不是鲁莽之辈。”
李峻望着因激动而脸色潮红的郭方,笑了笑,继续道:“你时刻要记住,骞兄弟的身后还有几千的妇孺老弱,万万不要将她们害入绝境。”
听着李峻的话,郭方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看了一眼依旧兴奋的骞韬,郭方点头道:“庄主请放心,郭方事事都会谋定而后动,会与骞大哥多做商议,也随时与庄主保持联系。”
“知道你会如此,我才放心让你去。”
李峻点了点头,略做思忖道:“这几日,你从护卫队选出百人与你同行,至于钱粮与消息传递方面,苟掌柜会安排。”
与郭方交代妥当,李峻对骞韬笑道:“这下满意了吧?不再说自己是外人了吧?”
骞韬心满意足地笑道:“我就说庄主不能厚此薄彼,都是庄主的兄弟,怎会看我们一盘散沙却不施以援手呢?不过,要是也能让我当个中队长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江霸拍了骞韬一巴掌,口中笑道:“如何?你这是想要将哥哥的差事也抢了去吗?”
骞韬大笑着连连摆手,口中说着不敢,惹得大家一阵好笑。
众人笑罢,李峻伸展了一下双臂,望着大家。
“好啦,这事先这么定下来,具体的事等过完年再说。如今快入年了,明天大家一起到平春城去采购些年物,顺便找张景他们到东颐楼喝秦州春酿,如何?”
一听明日要入城吃酒,大家都赶忙应声称好。
大雪寒冬的这个上午,温暖的正厅内,众人谈论话题先是从东颐楼的酒香,继而又转到庆云阁的佳肴,最终还是转到了男人间最爱的话题上。
这些话题,若是凤琴苑中的姑娘听来,也不过是娇媚地一个扭身。
然而,正是那想象中的娇媚,想象中的扭身,却让雪中的枫堂里传出了阵阵的大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