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升的朝阳驱走了一夜的寒凉,让整个大地都感受到了早春的暖意。
然而,联垒中的长安军在沐浴春暖的同时,又迎来了一次漫天的石雨。
不过,这次的石雨持续的时间不长,有了提防的长安军也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刚修缮的防御设施又被砸坏了许多。
至于投石未能持续的原因,军卒们觉得应该是对方的石弹用尽了,毕竟什么东西都不是无止境的。
而且,他们还发现投石停止后,对面连投石车都没有拉回,连同大量的独轮车一起堵在了前方。
随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异常的情况。
荥阳军在撤退。
之前,荥阳军的大营已经后撤过一次。此刻,整座军营又一次后撤了三里。
“他们是在拉开距离,想引诱咱们杀出去,然后再用羌骑军来冲击,这点心思瞒不过本将军。”
对此,张方嗤之以鼻,也看得通透。
近正午时分,又有军卒来报,说是荥阳军再一次向西挪营,整座军营设在了樊村西南的泓丘之上。
“泓丘?怎么跑到那里去了,难道他们要筑高垒不成?若是如此,姓李的王八蛋干脆回洛阳城不就行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一次,张方有了几分警觉。
近来,李峻的一系列举动,让张方愈发地觉得莫名其妙了。
原本,他以为荥阳军的到来会有一场恶战,但除了几轮投石与一次短兵交接外,双方再也没有过拼杀,连一刀一枪都没有碰过。
“妈的,真是莫名其妙。不管他,时间久了,那个东海王老儿自然会等不及的。”
张方说着,一口咬在手中的烤肉上,撕下了好大的一块肉,冷笑道:“到时,就由不得李峻东挪西跑的了。”
这边,张方嚼着烤肉,大快朵颐。
然而,他却不知道,位于联垒西北处的狮河河堤被人挖开了长长的一段。
断堤之处,湍急的河水正如脱缰的野马般涌出,并加大了决堤口的坍塌,使更多的河水翻腾地向东漫淹而去。
渐渐的,随着河堤更多处的坍塌,狮河水终于脱离了原有河道的束缚,如同改道般冲向了樊村。
“将军,十三里桥下的水没了。”一名军卒跑进大帐,满脸疑惑地向张方禀报。
“什么没了?”
张方将嘴里的骨头吐到地上,不耐烦地问道:“十三里河的水怎么会没了?你他娘的在胡说什么?”
军卒肯定地回道:“将军,属下没有乱说,桥下的河道已经见底,只剩下湿乎乎的淤泥啦!”
“啊...?”
张方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腻,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问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早上就没水啦?”
十三里河是经狮河上游分支形成的一条小水道,由西向东横贯了整座联垒,最后转入洛水。
安营扎寨,最重要的一项是要安全,另一项则是必须要有干净的水源,长安军的日常用水就取自于十三里河。
营垒中没有水是不行的,到狮河取水还是过于麻烦。因此,张方要亲自去看一看,十三里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刚走出军帐,便有一股凉风袭来,风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气。
“这是要下雨了吗?”张方嘟囔了一句,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眼下,司州境内已经多日滴雨未落了,没有雨水的增补,境内多条河流的水位都在下降。
狮河虽也是如此,但在决堤之下的洪流依旧有着不可阻挡之势。
因为两侧没有山体的夹合,这股洪流不似落马沟那次的波涛汹涌,也没有那股巨大的冲力。
溃堤的河水只是不停地向东蔓延,逐步将地面的一切淹没在了水下。
淹没的过程似乎是缓慢的,不经意
的。
然而,等到有所觉察时,才发现眼前只剩下了浑浊了河水,再无他物。
张方的感觉便是如此。
当他真正做出反应的时候,营垒中的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间。
樊村的地势本就有些低洼,再加上联垒高高的垒墙阻碍了水流的向前,导致大量的河水涌进了营垒中,并不停地抬高水位,将整座联垒变成了一方汪洋。
泓丘处,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的联垒,转头对郭诵道:“这水还是不行呀!要是再急些,咱们打都不用打了,张方的五万人全都得淹死在那里。”
郭诵笑道:“二郎,这也可以啦,张方的龟壳是守不住了,不想出来也得滚出来了。”
正说着,一侧的骞文叫道:“庄主,您看,他们出来了,正向咱们这边跑呢!”
耿稚亦笑道:“兄弟,就咱们这边地势高,他们不往这来,还能去哪里?”
耿稚说得没错,泓丘的确是这一带地势最高之所在,而且还是入洛阳城的必由之路。
李峻也看到了远处那些逃生的长安军,淡定地吩咐道:“出兵,杀光他们。”
对于张方以及那些长安军,李峻的心里不存一丝的憎恶,他只是想杀死他们,没必要在心里装那么多的仇恨。
骞文的心里倒是有些恨意,那是因为华潼让他失了体面,他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不过,他这次不会再想去单挑华潼,他只想要华潼的脑袋,不在意采用什么方式砍下来的。
泓丘下,一场迟来的厮杀终于开始了。
然而,若说之前双方的兵力还有差距,张方还占有优势的话,当下的他却完全处于了劣势。
当下,时节还是早春,就连倒春寒还未过去,河水依旧是冰寒刺骨,这让从联垒中逃出的长安军皆是浑身湿透,面色青白,并且不停地打着寒战。
另外,泡过水的衣袍与甲胄沉重无比,导致长安军卒的行动迟缓,在抵抗荥阳军时的动作更是慢了许多。
突来的洪水让张方措手不及,也打乱了他之前的一切盘算。
他领兵逃离联垒是不情愿的,可若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牢固的联垒的确可以抵挡荥阳军的攻袭,却也成为了阻挡洪水的堤坝。
此刻,联垒早已成为了水深数米的方塘,再留下来,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在冷水中。
张方没有攻下泓丘的打算,也知道攻不下来,冲过泓丘杀到洛阳城下更是寻死。因此,最初的念头又回到了他的脑中,他要逃回长安。
不能留在司州了,不能再与李峻耗着了,否则真的就走不脱了。
“郭诵,你率轻骑军去高平,我怕李恽的洛阳东军挡不下张方。”
李峻不信任洛阳东军的战力,见张方有领兵西逃的迹象,便想让郭诵带人去增援。
目前,驻守宜阳一线的洛阳东军已经调回,李恽正领兵堵在泓丘以西的高平口。
郭诵尚未说话,就听一个声音答道:“大将军,还是让我去吧,不劳督护动手的。”
说着话,气喘吁吁的刘离跑到了李峻的身前,躬身施礼后,将恳切的眼神望着李峻与郭诵。
李峻迟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宫里出事了吗?你不在,谁守在那里?”
刘离见李峻发问,退后一步,小心地回道:“回大将军,我请松明大哥暂时替我一下,又...又跟程放叔借了十几个狠卒,还跟彭毅大哥要了几个影...卫,就...就......”
刘离望着李峻瞪起的双眼,胆怯地向郭诵靠了靠,口中的话也没敢继续下去。
眼下,负责押运粮草的彭毅与裴松明等人都到了洛阳城,商望所领五百荥阳轻骑也归入了军营中。
李峻沉声道:“刘离,你敢违抗我的军令?别
以为令尊是刘刺史,我就会宽容你,你在我军中违抗军令,以为我不敢治你罪吗?”
“不...不是...”
刘离连连摆手,神情上有了慌乱,不住地用眼神暗示着郭诵帮忙求情。
他也并非是想违抗军令,更不敢无视李峻的安排,只是太想参与到战事中,才有了如此莽撞的做法。
郭诵看见了刘离的求助眼神,但他却无动于衷。有些事情可以帮忙,但在军纪上,郭诵不会徇私情。
“哎,姐夫...说...说个话呀!”刘离真是怕了,口不择言地喊向郭诵。
因为,他发现李峻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姐...夫?”瞬间,李峻的火气被这两个字吸引了过去,转头惊异地望向郭诵。
“哎...刘离。”郭诵亦是一怔,尴尬地瞪着刘离:“你瞎喊什么?也不怕污了你阿姐的名声。”
李峻知晓刘沈有一双儿女。
小的就是眼前这个倒霉孩子,女儿则要年长些,正住在荥阳的李府中,李峻却是没有见过。
当下,听刘离竟然唤郭诵为姐夫,李峻不由地将怒气化为了好奇,斜眼问向郭诵:“什么情况?我不在荥阳的这段时间,家里好像发生了不少大事呀!”
当然了,此刻正为战阵拼杀之际,即便是好奇,李峻也没有忘记这一点。
他问了一句后,瞪了刘离一眼,命令道:“刘离,我就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放跑了张方,就是你爹来了,我也会照样按军法处置你。”
刘离闻言,赶忙拱手领命。
继而,他又冲着郭诵抖了抖眉,嘿嘿一笑,与商望一起率轻骑军向高平口奔去。
“唉...”望着离去的刘离,郭诵故作叹气地化解着尴尬。
同时,他也不忘替刘离说上一句好话:“二郎,他...就小孩子嘛!满嘴的胡言乱语,他就是为了能领兵杀敌,想早日当个将军给他爹看看。”
“哦...哼...”
李峻点了点头,故作冷声道:“这样的人不能留在荥阳军中,为了一己之欲都能卖了亲姐姐,日后还不知能做出何等绝情的事呢!正好,他犯了军令,当除之。”
说罢,李峻眯眼望向目瞪口呆的郭诵。
“啊?除之?杀呀?”郭诵惊得张大了嘴:“哎...二郎,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郭诵深知李峻的为人,虽说李峻不会轻易杀人,但若真起了杀心,那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听李峻有除掉刘离的意思,郭诵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解释道:“二郎,你误会了,刘离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呀!不是的,你想偏啦!”
郭诵觉得李二郎真要把刘离给杀了,不说对远在雍州的刘沈无法交代,就连对家中的刘凝之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了。
“那...你真是他姐夫了?”李峻望着郭诵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
郭诵不是个行为不端的人,在军纪执行上也极其严厉,若不是真与刘凝之有关系,他不会替刘离说话,更不会如此紧张。
其实,李峻也并非是真的恼怒刘离。
军武之人敢战,这不是坏事,他只是不想有人违抗军令,不准属下去碰这根红线。
“是,我...我是喜欢刘凝之,刘离也赞同,就瞎喊呗。”与刘离的小命相比较,郭诵觉得还是别再顾自己的面子为好。
“他赞同有个屁用!人家姑娘怎么说?到手啦?”李峻笑着追问。
“李二郎,弟兄们还在杀敌呢!咱能不能别说这些无聊的话。”
李峻的追问碰到了郭诵的心痛处,他不耐烦地撇嘴顶了一句,转头望向了山丘下的战况。
这其中定是有挫折了。
李峻暗自好笑,便不再追问,目光也望向了泓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