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昙华殿内,美室的面色也不见轻松,虽然还是按照她的想法,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真织与任松的身上,可是神宫的地位依旧还是会受到动摇,心内不免有些恼怒。
“玺主,是在下的错,如若没有让他们将任松的尸身带回……”柒宿见美室不说话,心中沉甸甸地,低声道。
“错?的确有错。”美室冷笑,侧目看着柒宿,因为他站在她的身边,所以她不得不微挑了眼角,虽显得有些娇媚,不过语气却是严厉的:“柒宿公,流云与洛伊虽然心思机敏,但我不相信她们的武艺也强到了能阻止你的地步。”
“可是毗昙也在,小人要杀掉任松是易事,但是要带走他的尸身,实在是困难。”柒宿更低地埋下了头,心怀歉意。
毗昙……美室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垂下了眸,是的毗昙。今晚在花舞场,也看到了他,他冷竣而坚毅的面部线条,时不时故作无意瞄向自己的眼神,虽然不带一丝暖意,但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他在好奇,好奇自己会如何应付么?
还是,在关心……
心中某个角落忽然一软,美室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吐出的却还是冰冷的句子:“毗昙的武艺,真的可以阻挡你的行动了么?”
“他的剑法迅捷而绚烂,飘渺却精准,是得了文努的真传,他使的凌风斩甚至比文努更为迅猛和凌厉,不过数年,剑法的造诣只怕便会超过小人了。”见玺主对毗昙甚是关心,柒宿心中掠过一丝孤疑,不过也不敢多想,只据实而答。
美室坐得端直,面上喜怒不辩,这让柒宿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沉,更是紧张,但还是犹豫着说:“玺主,现在要如何挽回?如若将神女与郎徒杀人的事向百姓公开……”
“那又如何?”美室冷冷打断了柒宿的话:“这都是渺依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么警告了她,还是心存不忍,竟然让那真织活着去了花舞场,亲口承认了杀人的事。我能帮她的最大限度,就是将一切的事情只推到真织身上。”
柒宿见美室动了真怒,再不敢多说,默默垂首。
“这件事情不需要你再去插手,既然是渺依她自己让自己身陷尴尬,就要让她自己解决,如若这般自救能力都没有,我还真是错看了她。”美室说完,挥退了柒宿,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
月色清凉如水,一向惧冷的洛伊却依然站在后院,倚着那一树红梅,薄薄的月色便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层轻纱一般,只增添了眉目的朦胧与雅致,今夜,注定无眠。
眼前似乎还是真织泣血倒下的样子,她那悲痛欲绝的神情,血红的双目,直到现在,还让她惊恐不已。
是的,惊恐。因为今晚亲眼目睹了一场爱情的死亡。
肩上一重,接着便是一阵暖意,洛伊回眸那一刹那,唇角已牵起了一丝笑容,果然映入眼帘的,是毗昙深黑的瞳,温柔的眼。于是轻握住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心内有了一些踏实。
“这么晚了,又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还在院中?”毗昙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她的手如此冰冷,让他很是心疼。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洛伊并不回答,反而问起了毗昙。
“出宫之后,见你一路上也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猜你肯定又会失眠,就来看看你。”毗昙将自己的下额轻放在洛伊的秀发上,鼻端便弥漫开来那阵淡淡薄薄的,熟悉并清新的梅花的香味。想是她在树下站得久了,发上便染了这香吧。
洛伊又是暗暗一笑,如今,他已经这么了解她了吗。
“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烦恼吗?没有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我看流云也很生气呢。”温柔得有如深春暖风般的语调,毗昙紧了紧自己从身后环在洛伊腰上的手,他想让她觉得安心一些。
“这事虽然让人觉得恼怒,不过还不至于让我失眠。”洛伊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我是害怕。”
“害怕?”
“我看到真织与任松,他们相互爱慕,却是如此下场,所以害怕。”洛伊眼中闪着微弱的泪光:“尽管他们的死是罪有余辜,让人心疼的却是那场爱情,不知道他们在做那些事情时,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就像自己,此时身陷毗昙的温柔之中,也猜不到他们的结局。
不,结局她分明知道,那历史上关于毗昙的记载虽然简单,却是清晰而分明的,越来越不想面对的,是她自己。
这样想着,说着,眼中那微弱的泪光逐渐凝聚变得晶莹,颤颤地便滴落下来,打在毗昙的手上。
微微的一愣,她是在哭吗?于是轻轻地放开她,还是那么温柔的扳过她的肩头,看到她被泪光装饰得晶莹璀璨的一双深眸,看到她湿润而温柔的两排睫毛,有一种挑逗的弧度。在月光下朦胧而光洁的脸庞上没有眼泪的痕迹,却在他的注视下,蕴开了两朵红晕,她看上去那么忧伤而又璀璨,那动人心魄的容颜让任何一个词语为之失色。
“为什么害怕这些?”毗昙的唇角漾起了温存的笑意,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脸庞的嫣红,语气诚挚而又低沉,那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声音:“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你。”
“我不是怕你做不到,我怕最终分开我们的是命运。”洛伊几乎已经陷入了毗昙深遂的眸中,他垂眸看着自己眼底流淌着她怎么也读不完的温柔,他温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面颊,又轻轻划过自己冰冷的唇,轻轻插入秀发中,最后停在自己的脖子后。
“即使是命运要将我们分开,我也会将它扭转过来,好不容易身边才有了你,因此绝不会放弃。”
残月再一次躲进了云层之中,就在那一瞬间洛伊只觉得眼前一黑唇上一热,他的温暖覆盖了她的寒冷,她便再也无睱去惧怕去惊恐,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感受到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的力度,因此她也用力回拥着他,他温热的气息如海浪一般的拍打在她的脸上,于是她掂起了脚尖热烈地回应。
就算是命运注定如此,也要扭转过来,这是毗昙给她的承诺,也是她在心底给他的承诺,绝不分开,为了彼此,洛伊眸中的两滴泪终究还是滑落,心中却再无凄凉。
——
第二日,流云在宫内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阏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昨日回宫就没见了他,虽然心中牵挂他的伤势,可是毕竟发生了那些大事,一时也没有找到机会打听。今日一早她便去了飞天之徒的营地,问了一众郎徒却没人知道阏川的情况,只说昨日伤势较重简单处理之后,就回了私邸休息。
反复地纠结了一番,流云还是决定去问问德曼,没想到刚刚穿过红廊,却差点与一名埋头赶路的男子撞了个满怀,尴尬地扶了那男子一把,流云急声道歉的同时也看清了那人原来是名太医。
心念一转,流云干脆问道:“医官大人是否清楚阏川郎的伤势?”
太医在流云的搀扶下好容易稳住了步伐,也认出是副天官,于是说道:“大人您问得巧了,我正要出宫去为阏川郎诊治呢。”
“怎么回事?难道伤势很沉重?”流云深皱着眉,急声追问。
“一大早私邸的管家就入宫来报,说是阏川郎疑是伤口感染了炎症,发起热来,殿下便命了小人亲去诊治呢。”
伤口发炎?流云眉头皱得更深,这可不是小事,弄得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这想法一闪过心头就跟着大乱起来,于是再也忍不住拉着那医官就往宫外走去。
之前也听阏川提起过,他的家族为新州的豪族,因此他只是只身一人在徐罗伐,私邸里并无家人相陪,虽然也有仆从照顾,但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流云一路上差点没把那医官的拖得散架,俩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在一众宫女侍卫们的目送下出了宫,不过半日,副天官大人心急火燎地拉着医官去私邸照顾阏川郎的消息,竟然都传到了德曼的耳里。
好容易到了阏川的私邸,流云也懒得和管家仆从们寒喧,推着医官就往里走,幸好她今天是一身男装扮相,还不至于让一府的家丁们太过惊奇。
阏川此时满额的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医官经过一番诊治,又解开他的伤口看了看,流云也不避忌,一双观注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阏川的肩头。医官见了不免觉得纳罕,想这副天官果然如传言一般,行事做风异于常人,当然他还没傻到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的程度,只低着头用心做自己的事。
原来阏川的伤口只是有些微的感染,医官给他重新上了药,又再开了退热的几昧药,便回了宫,而流云见阏川尚未清醒当然留了这里,时不时地换着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
仿佛,还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他睡得安稳,呼吸平和,只是略微地皱着眉头,不知是不是伤口太疼,因此他在睡梦中还在强自忍受。真是个傻子,看得入神,流云不禁用指尖轻轻抚了抚阏川的眉头,稍一平整,却又皱了起来。倒把流云逗笑了。
已经接近了午时,春日薄薄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屋内映出一种柔和的光线,屋内寂静无声,流云坐在床头,注视着阏川的脸。
在沉睡中,他的五官看上去清秀而又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倒像个孩子一般,流云摸了摸他的面颊,感觉热度已经退了一些,才稍稍放了些心。想到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心口就像什么轻轻撞击了一般,怦怦乱跳起来。
阏川正沉浸在一个冗长的梦境,他的梦里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放眼望去与远处的天界相交相连,他在这片苍茫中策马奔腾,他的身后坐着流云。她的手搂在他的腰间,他听到她在身后欢呼,她说她热爱这片苍茫的雪景,热爱如闪电般的奔驰。
阏川想她一定是满脸灿烂的笑容,可是他没法回头,他看不见。他是多想再看看她乌黑秀丽的眉,每当她一笑便会形成一种爽朗的弧度;他想看她的眼角微扬,她的目光锐利直透人心;她挺直的鼻梁轮廓秀美;她的唇角现在一定好似那弯上弦月,她一定微扬着那略有些坚毅的下颔,他迷恋她那般盛气凌人的气度。
于是他努力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温暖的浅薄的金色,那是春日的正午朦胧而温和的光线,在这片柔和中,渐渐清晰的是一张清新而熟悉的面孔,正是他心里梦中念念不忘的面孔。
“阏川,你终于醒了!”
微微上扬的眼角,流淌出浓密的惊喜,流云不动声色地放开了与阏川在刚才的某个时间,十直相扣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