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
入夜,冷雨依然淅淅沥沥地缠绵着,因为没有风的缘故,反而有了更粗的形状,像一枚枚绣花针,叮叮当当地散落在芭蕉叶上,伴人入睡,一夜好梦。
今夜无星无月,偌大的新罗宫内,除了巡夜的侍卫,除了廊下守夜的小宫女,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陷入了黑甜的梦境,毕竟这样的夜晚,有着让人耐不住的寒凉。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幽暗的寒月殿,一片寂静。
真织神女踮着脚尖,轻轻拉开了自己卧房的门,门外雨声密密的一片,真织一笑,她喜欢这样的夜,这般寒凉和幽静……
跟神宫的侍者们交待了几句,真织毫不犹豫地便溶入了夜色里,作为高阶神女,她当然拥有自由出入神宫的权力,她微低着头,略提着点裙摆,走得仓促而匆忙,即使绣花鞋底已被冷雨濡湿,也没见她减慢半分。
一直到了乱石阵,真织才站了下来,侧着头仔细听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
一座石山之后,悄悄地探出了一个影子,在真织的身后,踌躇了那么一会儿,也轻拍了两下手掌。真织立即回转身子,咪着眼瞅着黑影,便迫不及待地靠近了他。
俩个黑影结合在一起,久久。
那是一个着暗红色郎徒装的男子,正是冬柏梅徒的装扮。
细密的雨滴打在这对深情相拥的身影上,有如一阵细密的叹息,不知过了多久,俩人才分了开来,找了一个稍能避雨的地方,小声地说话。
“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可是,村民们好像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男子轻声地说,。
“怎么会这样,那些百姓愚昧无知,最惊惧地便是这些神鬼之说,怎么会无动于衷?”真织有些着急,瘦长的手指掐着男子的手臂,苍白得没有血色。
“你不要着急,也许是他们贪图利益,也许是因为还不够恐惧,不过我听说,是上次入宫那名宫女的爹在从中作梗,只要除去他……”男子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闪过一道杀意。
“可是他们已经有了防备,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真织拉着男子的手,眉梢眼角掩不住的担忧之情。
“你不是说,为了我们的将来,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么?”男子一笑,眼眸轻垂,望着那张微微仰起的苍白面孔,轻轻地低头,印上了自己的唇。
寂静无声……
远处,一名身着黑色郎装的影子悄悄隐去。近处,一名着紫色武士装的影子也悄悄隐去。
——
美室看着窗外的一片沉重的夜色,听完柒宿的汇报,微抿了一下嘴角,香唇微启:“这么说,仁爱村之事,的确是神宫所为?”
“只是究竟是真织神女自作主张,还是上天官的吩咐,尚未可知。”柒宿低着头,面无表情。
“真织这人我知道,她心胸狭窄,又是一根筋,想不出来这办法。”美室睫毛轻闪,口气中带了那么一丝犹豫:“可是如果是上天官,渺依她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如此狠辣的手腕了么?”
“玺主您的意思是……”
“注意着便罢了,只要不惹出大的乱子,我们且看这一场好戏吧。”嘴角绽开华美的笑容,仿若比满室的灯烛更为绚烂,但美室却目光冰冷,无忧无喜地注视着窗外,心中的计较,让人揣摸不透。
洛伊抬起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张老实巴交的面孔,纵然自己猜到了他会再来找她,但是他说的话,还是让她废了些思量。
“你是说,两年前发生的灭门惨案,或许与十五年前的事件有关?”洛伊直盯着熙雄父亲布满皱纹却并不昏浊的眼睛。
“这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十五年前的事情有些怪异罢了。”熙雄的父亲略有些不自然,垂目避开了洛伊的目光。
“两年前的灭门之案,大家都觉得是碗灵作祟,怎么,你不这么认为?”洛伊微笑,却目光如炬。
“这……”熙雄父亲额头开始冒起冷汗来,也不敢擦,目光直盯着地上,恨不能把地上盯出个缝来:“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但后来福全老是疯言疯语,满嘴都是什么冤魂索债,什么惨死的女鬼,不由得就让我想起了那对姐弟来。”
洛伊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打发面似忠厚却实在有点让人捉磨不透的熙雄他爹出去,一个人默默地思索着刚才听到的话。
熙雄他爹说的是十五年前的一件怪事,有一对姐弟在一个夏末的深夜,因为突逢暴雨而来仁爱村投宿,因为这村子自从救了摩耶王后,陛下赐以仁爱之名,有人落了什么难遭了什么罪的,也多慕名而来,希望得到些救助。村民们开始也还热衷于这些事情,那时真平王经常也会给予一些赏赐,村民们也觉得面上有光。
但渐渐地,由于真平王一连失了好几个儿子,心力憔悴苦恼不已,也无睱再顾及仁爱村,赏赐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断了,村民们自然不敢抱怨,但是那助人为乐的风气也逐渐失了劲头,变得麻木不仁起来。如果不是那晚暴雨实在是太猛烈,天边频繁略过的闪电,几乎让夜空长明,村长可能就不会收留那对姐弟了。
弟弟当时约十岁的年龄,姐姐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俩人蓬头逅面,衣衫被暴雨浇了个透湿,村长把他们领了回去,当时熙雄他爹正在村长家,因为熙雄娘突生急病,家里面没有现钱,是借钱去了。
村长那日和几个儿子去吉庆巷喝了些酒,舌头都有些大了,回来的路上见这对姐弟在村口的榕树下缩着,便把他们带了回来,一边扯着嗓子叫儿媳们找干衣裳出来给姐弟换上,一边从怀里掏了几两铁铤出来随便就打发了熙雄爹。
这事情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奇怪的是到了第二日,熙雄爹再也没有见到那对姐弟,于是产生了好奇,问起其他的村民来,也都说没见过什么姐弟,村长只是说那姐弟二人天不亮就出了村,熙雄爹却注意到他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慌张的神色。
熙雄家住得最靠村口,但是因为那日熙雄娘得了急病,熙雄爹送了她去隔壁村的乡野郎中那里瞧病,足足折腾了一晚,直到寅时,当时暴雨已经停歇,却在回家的时候看到门口那条满是泥泞的道路上,足印凌乱,依稀还有一点血迹?……熙雄爹心中满是孤疑,抬头张望,却看到村长家门外的竹林旁,有几条人影迅速没了进去,因为天刚蒙蒙亮,也看不仔细,只是暗自孤疑。
时间飞逝,琐事缠人,熙雄爹逐渐将这件事情遗忘了,直到两年之前,老村长一家竟遭灭门,再听了疯子福全的话,熙雄爹才想起来十五年前这事,心中觉得奇异,考虑了几日,终下定决心来找了洛伊。
——这只是熙雄爹的说法。
洛伊对他的疑惑越来越重,突然来找自己,将尘封了这么久的往事说了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
流云走在红廊之上,说不出的烦闷,她刚刚见完德曼汇报了昨日新发生的命案,德曼虽然也没指责于她,但她过不了的只是自己。已经是这么多条无辜而鲜活的生命,那个凶手却还是像隐藏在浓重的迷雾之后,既昭然若揭又面目不清,让她焦急却又无奈。
因为垂着头想得入神,流云并没有注意前边的阏川,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额头刚好碰到阏川的下巴,俩人同时叫了出声。
“你怎么像个鬼一样站在这儿,也不出个声!”等看清是阏川后,流云跺了跺脚,恨声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撞上来呀。”阏川使劲地揉着自己差点没断的下巴,却为刚才的“肌肤之亲”暗爽不已。
“别惹我,我可烦着呢。”流云义正言辞地用手指煞有介事地晃了两下,警告阏川。
“公主殿下嘱咐我,跟你一起去仁爱村,协助那个案子。”阏川聪明的转移了话题,他已经掌握了与流云的相处之道。
流云果然收起了玩闹的心情,抛却了额头的隐隐生痛,与阏川并肩而行,并说起了关于案子的详情。
仪门处,又是青龙翼徒当值,石品眼睁睁地看着流云与阏川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宫门走去,完全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自己,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安慰,失落的是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安慰的是又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了她,心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便有些怔怔地。
忽闻一声轻咳,侧目一看,石品的额头立即浮现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美室正看着他,用好整以睱的目光。伏身、行礼、再起立,恭敬地站好,微低着头以示恭敬,这是石品反应过来后一系列熟悉的程序化动作,心中却紧张得厉害,难道是玺主,亲自移步来此找自己?
“石品,你跟着阏川与流云,将他们的情况汇报给我。”美室平淡的吩咐完了这句话,得到石品肯定的答复后,便转身而去。
石品尾随着阏川与流云,看他们一路上亲密无间,心内更添了一丝嫉恨,接着又是一阵凄凉,然后又是一阵茫然。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爱慕,虽然为了这个,他曾经感到过深深的恐惧。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爱慕上谁的,只有追随玺主的步伐,才是自己毕生的任务。他出身贫寒,本来是没有资格成为花郎的,多亏了玺主的赏识,才成为了青龙翼徒的首领,连带着家族也跻身了小贵族的行列,在石品的心目中,人生的目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报效玺主。
可是,竟然爱慕上了流云,她的一颦一笑无不牵引着他的目光,他的生命中除了报效玺主这件事情以外,又多了一些事情,比如思念,比如嫉妒,比如愦憾。石品发现自己变得无比矛盾与纠结,有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快分裂了,他觉得自己陷入了险境,却又心甘情愿地不愿拯救自己。
他跟着流云与阏川的同时,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看见他们进了仁爱村,石品无法再跟,见村口的榕树根壮叶茂,便运了口气敏捷地爬了上去,稳稳地横在枝头上,观察着村内的动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