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
这个夜晚,文努也是彻夜难眠。
毗昙居然问起了身世,这一直是文努担心的事情,他终于开始关心了?还是,他听到了自己与昭火的对话,而产生了疑虑?
他的野心开始萌发了么?想到这里,文努坐起了身,一筹莫展。
现在还不是让他知道身世的时候,或许,应该永远隐瞒毗昙的身世。
文努想起自己当时收养毗昙的时候,的确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代君主。他是美室与真智王之子,是王室的后裔,如果让他与开阳者德曼缔结婚姻,那么毗昙将会以副君的身份登上王位。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将美室手中的势力与王室溶合在一起,而不致发生内乱。
因此,他从小便训练毗昙的文治武功,对他寄予了厚望。而小毗昙自幼聪明伶俐,也很得文努的欢心。但还是发生了那件事。
文努得知十岁的毗昙被暴民所掳,心急火燎地赶去救他,当他赶到时,已经看到的是遍地死尸。而毗昙坐在死人堆中,一看到自己竟然露出了笑颜,并且骄傲地告诉自己,这些人全都是他毒杀的!
文努无法面对那张满是笑颜的童稚面孔,一股惧意由心底油然而生,他忘记了毗昙毕竟是美室的骨肉,他的血液中,天生就流淌着残暴与冷酷。从那天起,他开始害怕毗昙,对毗昙也分外的严厉,他努力想要遏制毗昙的天性,从那天起,放弃了让毗昙成为君主的想法。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能让他对王位藏有野心,绝不能如此。
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洛伊。
今日一觉醒来,她就没有再见到毗昙,起初也不在意,可是现下已至夜深,他却依然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洛伊焦虑不堪,又无计可施,只能在院中踱步不停。
直到丑时,见毗昙推门而入才松了一口气,立即迎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没受什么伤吧?”洛伊打量着毗昙,语音急切。
毗昙心中一酸,眼眶泛红,却还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只是听师傅之命,去了趟云福寺而已,让你担心了么?”
洛伊见他目带凄凉,不由得秀眉略蹙,难道是又与文努发生了冲突不成?
见洛伊还是担心不已,毗昙心中才略觉温暖,想起了公主的乳母与师傅之间的对话,心中一痛脱口而出:“无论我是谁,你都不会离开我吧?”
洛伊一愣,一双清澈的美目直盯着毗昙的脸,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说:“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毗昙,我喜欢的毗昙。”
毗昙一笑,才放开了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还好有你。”
洛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有些猜疑,难道是,毗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若果真如此,他心中一定很难受吧。他要帮助的人是德曼,而自己的母亲却是美室,他会怎么选择?该有多矛盾,多纠结。
可是,毗昙始终都要面对这些,无论有多沉重,也要他自己担当,洛伊轻轻地握住了毗昙的手,满心怜悯。
三日时间转瞬即到。
正午时分,各部花郎已经齐聚禅门。今日,将正式开始风月主的选拔,这对花郎来说,可是大事!虽然大家也都清楚,如无意外的话,风月主的人选将会在宝宗与瘐信之间决出,不过为了比才而竭尽全力,也是花郎道精神,因此,人人都是表情严肃,分外认真。
随着一名郎徒传令,说文努等人已经齐聚列仙阁,传各位花郎前去,气氛开始紧张绷直,瘐信与阏川对视一眼,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前往列仙阁而去。
德曼见瘐信进入列仙阁,也默默与他对视了一眼,瘐信点了点头,给了德曼信心,但德曼的双手还是微微颤抖,风月主,这个位置对她们来说,太重要!
而美室却只是眼光平静,并未注视任何人,她的胸有成竹让德曼更显慌张,睫毛轻颤。待众人坐定之后,文努才垂目肃声道:“大家都是从禅门途经仁章门,才到列仙阁的吧?”
众人点头默认。
“那么,在仁章门外列队的花郎中,有几人的装扮,是与花郎的装扮不符呢?”文努接着又问。
这下子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刚才心情如此紧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呢?
“是都没有注意到么?”文努加强了语气,苍白的眉头略皱,面上犹如笼上了一层冰霜。
德曼见瘐信只沉默不语更显慌乱,她看了看美室,却见她依然是唇角带笑,目光平静,不觉有些气恼,双手揪紧了衣带。
众人都回答不出文努的提问,面上皆带沮丧之色,这个时候,却听宝宗缓缓开口:“一共是有五人。其中一人的头带不符,一人腰带,一人靴子,一人所佩之剑,一人护腕,都与花郎装扮不符。”
“是正确答案。”文努面露笑容,接着问道:“以你认为,普通的士兵与将领有什么不同?”
“普通的士兵需要的是无畏的勇气,无上的忠诚,宁可战死,也不能有丝毫胆怯的决心。而将领不仅仅是需要这些,更加需要的是统筹能力,要有纵观全局的眼光,要有将战争导向胜利的智慧,还要必须具备‘多谋善断、赏罚有信、爱护士卒、勇敢坚定、明法审令’的五德,这才能说得上是个合格的将领。”宝宗略带微笑,朗朗道来。
文努听了,面露赞赏之色,点头道:“真兴王时就一直强调,花郎不仅仅要武艺高强,也需要文思敏捷,做为花郎的首领风月主,必须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身为将领的素质。因此,此次风月主的选拔,不仅仅是比才的胜利者。我将选拔定为三局,刚才是第一局,宝宗郎暂时胜出。”
德曼一听,面色即变,只狠狠地盯着美室。而美室依然还是那样云淡风清的表情,并不见有多少欣喜。
“第二局的试题也有了,希望大家去找出新罗这个国号的三重含义,三日之后,同样在列仙阁,各位要把答案告诉我。”文努继续说。
德曼大惊,什么意思,新罗国号的含义?为何出这样的考题?国号的含义,美室能不知道么?文努出这样的考题,难道,真是想要帮助美室?
而美室听到文努所说,笑容更加艳丽,看上去愈加胸有成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她的心中,却是一凛。她这时才淡淡地撇了一眼德曼,见公主恨恨地盯着自己,笑意更浓,却站起了身,率先而去。
众花郎见美室离席,也相继出了列仙阁,最后,只剩下德曼与文努还在席中。
“公主殿下,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么?”文努问。
“本以为这次风月主的选拔在国仙的主持之下,会公平地进行,不过,现在倒是有些疑惑了。”德曼冷笑:“为何考题要出美室明知答案的呢?”
“原来殿下是这样以为,美室一定就知道答案吗?”
“难道,她不知道?”德曼疑惑地问道。
“无论她知不知道,公主都要找出答案才是。今后的路应当如何,殿下,我还在等着您的答案呢。”文努只是微笑,也不顾德曼的疑虑,走出了列仙阁。
——
却说众花郎自列仙阁出去之后,立即议论纷纷。
“国仙怎么出这样的题目,明知美室不是知道答案么?”阏川对瘐信说。
“国仙应该不会出美室明知的题目。”瘐信摇了摇头:“不管如何,都要把含义找出来。”
而宝宗与石品也正在议论。
“新罗的含义?”石品略皱着眉,“我只听说过新罗的国号是由智证王所立,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含义呀。”
“智证王所立的话,国史上应该有迹可寻,我们去藏书阁先看看吧。”宝宗对石品说。
“可是,玺主不是应该知道么?”石品有些疑惑。
“竞选风月主的人是我,还是要自己先去找找答案吧。”宝宗有些不满。
石品见宝宗有些生气,面上一红,也不再多说了。
因为这个担心焦虑的自然不仅仅是众花郎而已。
美室看着世宗心急火燎地走进执政室,满面焦急,不觉得笑了:“看来,世宗公是听说了呀。”
“玺主,文努为何要出此考题,新罗的三层含义,如今的国史上都只体现了两层,那么,第三层含义,难道文努也知道?”世宗见美室一脸轻松,不禁着急道。
“第三层含义,无非就是三韩一统那个遗命。现如今知道的人,也就只有我和你,文努不可能知道。”美室说。
“万一,居柒夫曾经告诉文努的话”
“居柒夫是谨慎之人,文努再怎么说毕竟是伽倻的血统,这种会发动规模战争的计划,他是不会告诉文努的。”美室笃定地说:“文努出这个题目,也是希望我来告诉他答案。他对居柒夫的死起了疑心,想要知道真相而已。”
“那么玺主,我们应当如何?”世宗急道。
“德曼她们不可能找到答案,我们知道答案了也不能说,这一局没有赢者。宝宗已经赢了第一局,只要在比才中再胜出,当然就能成为风月主。如果比才有意外发生,即使瘐信胜出也是平局。如若出现平局,那么则是由全体花郎投票产生胜者。你觉得,宝宗与瘐信,谁的赢面会高一些呢?”美室笑道。
“原来,玺主早就成竹在胸了呀。”世宗也笑了。
美室却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现在就美室所处的立场,她是不能将三韩一统这样的伟大理想传扬出去,不过,心中还是不得不遗憾呀!
这个梦想,是让所有出色的政治家心怀憧憬的梦想。只可惜,自己不是王后,不能够成为王室的成员。注定要与这样的梦想擦肩而过。
心中有多不甘,对命运有多怨恨,这些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知道。
出生于王室,一出生就是圣骨的德曼,你知道,你有多幸福?一想到这里,美室脸上竟然有凄楚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即使如此,美室也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认输,即使命运如此,也要将命运改变,这就是她美室!
而德曼回到绮罗殿后,也是立即召集了洛伊等人入宫,共商对策。
“新罗的国号,应当是智证麻立干王所立,如果查阅国史的话,应当会有所收获。”洛伊听德曼读完事情的始末后,说。
“请你进宫,也正是为这一点,我们要在三日之内找出答案,洛伊与流云,你们要多多协助瘐信郎。”德曼认真地说。
“殿下放心。”洛伊笑道,居然有机会一睹居柒夫所著的国史,当然让她兴奋不已。
“可是,毗昙呢?怎么没见他?”德曼又问。
“他倒是跟我一起进宫了,不过并没有到绮罗殿,可能是去找他师傅了吧。”洛伊笑道。
“藏书阁位于王室书库,外人不能随便出入,要委屈洛伊扮做宫女,方能进入藏书阁。”德曼略含歉意地说。
洛伊当然对这点毫不在意,当下便换了宫女装与瘐信等人一同前往。
新罗由居柒夫所撰写的国史,在新罗灭亡后便随之湮灭,后世之人无缘得见。洛伊所了解的新罗史,也只是通过《三国史记》以及《花郎世纪》,或者一些后世学者的论文,当然并不全面。
如今,竟然能看到国史,这可算是这次意外穿越的收获之一了。
见洛伊看得如此认真,流云觉得有些好奇,趁瘐信与阏川不备,悄悄问她:“我们不是大略知道这个国号的含义了么?还看这么仔细?”
洛伊笑道:“即使我们知道,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说呀,再说,这可是国史,如果在1世纪,也是无价之宝了,我都恨不得全背下来,将来如若能回去,是极有价值的史学资料。”
“可我却嫌闷得慌呢。”流云咬了咬牙,说:“早知道就不和你们一起进来了。”
洛伊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流云,只专心地看着《智证麻立干王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