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怒女王动杀意,握先机毗昙献良策。
让人没想到的是,乙祭还未回宫,宣城郡的“神迹”却又在徐罗伐上演,舞台分别是美生府与夏宗府,并且极快地就在集市中传扬开来,美生甚至是在西市的红叶坊听到别人的议论,才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
他的一个侍妾,穿着白袍金甲,被人一剑杀死在卧榻之上!
夏宗府却没有出人命,而是两个丫鬟半夜起床如厕,看见院子中飘浮而过一个人影,赫然就穿着白袍金甲,两个丫鬟被当场吓得晕厥过去,醒来后直喊是白袍将军显灵。
这是冤魂索命呀,美生定是参与了当时阴谋废位一事,白袍将军才杀了他的爱妾,而夏宗是知情者,不过是因为当时他还年幼,因此白袍将军才只是警告于他,也有人说夏宗的妾室小产,说不定就是白袍将军的惩罚,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自发往萝井跪拜,祈求着白袍将军有冤报冤就算,不要牵涉无辜,也有人不以为然,说白袍将军已经成为天神,自然不会怪罪民众。
美生与夏宗惊慌失措地前往兴国公府,引得毗昙十分不满。
“有什么好慌的!难道你们相信那些神鬼之说?”
美生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慌张,要说制造“神迹”他可是老手,什么卵石现字、萝井升碑,都是他的手笔,他之所以慌张,是害怕毗昙怪罪。
自己的府中竟然出了人命,并且须臾便传扬出去,实在是丢脸,而夏宗却是当真慌乱:“兴国公,我问了那两个丫鬟,她们一口咬定真看见了,再说,舅舅府上也出了事,这世上有没有神鬼,原也难说……”
毗昙冷笑:“若真有什么白袍将军的神灵,死的就是美生了,不过是些糊弄愚民的手段,你也能信以为真。”
美生抹了一把冷汗:“是我疏忽了,才让奸人得偿,竟敢潜入我的府邸杀人。”
毗昙略一皱眉:“死的那个侍妾是什么身份?”
这却把美生问倒了,他的妾室有五、六十房,死的那个连妾室都算不上,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什么身份,只得说道:“昨夜我并不在府中,一听说这事就急着来见您,详细情形还不清楚。”
“罢了,想来是早有预谋,也抓不到什么破绽。”毗昙摆了摆手,就算找到凶手也于事无补,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的人多了,谎言也会成为真实,龙春与乙祭这一手还真是狡诈。
若死的人是美生或者是更容易下手的世宗,事情就会闹大,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陛下也不会就此放过,可死的不过是个侍妾,引不起什么重视,就算上报刑部,查出是人为,民众们也会以为是掩人耳目,反而笃信那些神鬼之说。
“春秋呢,他还是在田庄?”毗昙又问。
廉宗立即回答:“还在田庄,龙春遣了几拨人去,春秋闭门不见。”
他倒是沉得住气,想必这样的态度,实合女王的心意,若是换了自己,也会如此,还不到关健的时候,巍然不动,淡然处之便是上策,春秋的确是合格的对手,毗昙这么想着,眼里露出一抹笑意。
“兴国公,若任由这些谣言散布,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呀。”廉宗说道。
“那又能如何,陛下不会镇压言论,再说镇压也不顶用。”毗昙再度挥手:“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万不能落人口实,我倒是好奇,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舆论已经造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当然不能再由鬼神出面。
就是在这么一片沸沸扬扬纷纷饶饶中,上大等乙祭带着那个关健的人证——忍辱负重多年,身背血海深仇的裴密之子,回到了国都。
他在大殿之上,当着朝臣之面,恬不知耻地直呼宣城郡的一切“神迹”并非人为,女王的冷笑忍不住从眼角泄露出来,却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淡淡一问:“这么说来,真智王果然身负冤屈?”
乙祭匍匐于地:“圣上明鉴,这里有裴密留下的血书一封,将当年的情景叙述得一清二楚,真智王确为奸人所害……”
薛原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陛下,当年废主荒淫无道,才致天怒人怨,花郎们不惜以郎妆决议劝其退位,和白会议也一致通过,何来冤情,这封血书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说裴密当年有不臣之心,先王亲自下旨将他处死,就算血书果为裴密所留,不过是些污篾之辞,岂能证明什么?”
有言官力撑乙祭:“薛原公如何证明裴密的血书就是污篾?”
有言官反唇相讥:“一个罪臣的话如何能够取信。”
“裴密极有可能身负冤屈,被人污陷至死。”
“岂有此理,你竟然敢空口白牙颠倒乾坤,难道说先王陷害忠良不成?”
大殿之上爆发了前所有未有的争吵,女王的面色渐沉。
而和白之中除了乙祭与龙春慷慨陈词,其余如毗昙等人都一致保持沉默,春秋依然缺席。
这场争吵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并无定论。
言官们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地飞往仁康殿女王的案头,有的借神迹说事,为真智王鸣冤,斥美室当年种种不臣之心,望女王能纠枉过正,有的直斥鬼神乃虚无之事,分明有人包含祸心,妖言惑众,矛头直指乙祭。有的两不相帮,建议女王重审当年之事。
重审?女王笑了,事情过去了三十年,如何重审?
毗昙也笑了,当年的参与者还有薛原、世宗、美生几人,难道是要审他们?
紧跟着,龙江洞的御史们纷纷上折,称当地望族之长联名启奏,望陛下能顺应天意民愿,为真智王正名,以慰白袍将军与真智王亡灵,国都的族老们也于宫门跪拜,竟然渐成逼迫之势。
以桐卢为首的龙江洞十名郡守也联名上奏,为真智王鸣冤。
这些都压在女王的案头,留中不发。
越来越多的百姓在宫门外静跪,乙祭与龙春日日去仁康殿求见,未得诏,便长跪不起。
终于,桐卢忍耐不住再上奏折:“陛下圣明,宣城郡屡现神迹,民声沸腾,皆为真智王不平,微臣受天神启示,当年玺主美室欲谋王后位,毁国史中先祖之三韩一统遗命,反陷真智王,和白们受美室挑拨方生误解,一切真相陛下早已洞悉,何故迟疑不决?当遵先祖遗命,平百姓之怨,慰无辜亡灵,方为万民敬仰圣君。”
竟然满纸质问与威胁,女王勃然大怒,却依然隐而不发,诏兴国公觐见。
仁康殿前,乙祭与龙春依然长跪不起。
“乙祭留不得了。”女王目露杀意。
毗昙眉心一跳,却并无得意之情:“陛下还当慎重,桐卢如今掌着宣城郡,颇得民心,又有十个郡城的郡守支持,若是这时处置了乙祭,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
“他们竟然敢用三韩一统威胁于孤,早存了不臣之心。”女王恨恨地蹙眉,她从未想过要为真智王平反,更不会容忍乙祭与桐卢的挑衅,可恨的是龙春也执迷不悟,若是以谋逆之罪处治,龙春也保不住,而龙春获罪,实在是伤了春秋的根基,该如何是好?
毗昙却早有准备:“陛下,乙祭的女儿严氏已被他的次子送出了新罗。”
“什么?”女王挑眉:“去了何处?”
“中原。”毗昙微笑:“不仅仅是如此,乙祭的庶子以及嫡孙都被送去唐朝,新罗境内,只余他与长子还在。”
原来一早就准备好了后路,看来乙祭这次是铁了心,女王冷笑:“你有没有办法查出乙祭的贪污之行,还有他的家人在中原何处落脚?”
“关于乙祭的贪污之行,人证物证据在,至于他的家人在中原何地,还尚需时间。”毗昙胸有成竹,他已经给古青风打了招呼,让他安排人马跟踪严氏一行,也许三月,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就会有消息。
“做得好,就先以贪污之名让乙祭到飞鹰台待上一阵。”女王略顿了一顿:“让人拉了龙春回去,将他禁足,无孤之王令,不可踏出府邸一步。”
至于桐卢,还要慢慢筹谋,想起他去宣城任郡守还是龙春所荐,女王烦躁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许可,龙春那个没脑子的,难道看不出她对春秋的期望,竟然急于一时,这时要保龙春与春秋周全,独独铲除桐卢竟是大不容易。
女王看着毗昙抱拳退出殿外,顿时忧心忡忡。
却说乙祭与龙春,跪了不过两个时辰,龙春还好,乙祭毕竟年迈,已是摇摇于坠,但他一见毗昙,立即强咬着牙挺直了肩背,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绝不能轻易放弃,虽然知道女王必不甘替真智王平反,但也只能孤注一掷,只有助龙春与春秋成为圣骨,他的荣华富贵才能牢靠,不枉了与王室的一世卖命。
因此他牢牢地盯紧了毗昙,不避不让,只用眼神挑衅。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毗昙摇了摇头,怜悯地盯着乙祭。
乙祭心中狠狠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情绪油然而生,他晃了晃身子。
“陛下有令,让阏川郎护送龙春公回府,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入宫,也不得出府。”毗昙先说。
龙春大怒:“你竟然敢假传圣令!”
“真是可笑,龙春公,我会在仁康殿前假传圣令吗?你怎么不直接说我意欲谋反?”毗昙笑了,不屑地嘲讽着龙春。
“龙春公不需着急,陛下乃明君,断不会受小人迷惑。”乙祭毕竟还清醒,若是在仁康殿前抗旨,便会功亏一篑,当即劝道。
等阏川“请”了龙春出宫,毗昙这才盯牢了乙祭:“真是替上大等惋惜,若你见好就收,原可安享晚年,并留一世清名,但如今却不能了。”
仿若惊雷,轰得乙祭心神恍惚,难道女王这时就要对自己动手?不,女王不会如此冲动,有这么多言官支持自己,还有桐卢,若是处治了自己,桐卢必生异心,这些都是他的保障,若没有这些,他也不会孤注一掷。
“乙祭公请吧,随本公前往飞鹰台。”毗昙微笑。
便是在这日,女王下诏,乙祭因涉多起贪污贿案,停职待查,由兴国公暂代上大等一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朝臣失色,贵族忐忑,女王总算是表态了,可那些支持乙祭的言官们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对女王的态度提出质疑,贪污贿案,这与神迹什么的无关,也不过是停职待查,他们凭什么质疑反对?
一入飞鹰台,生死两不知,一些与乙祭来往密切的小贵族顿时坐立难安,生怕牵涉了自己,更不敢轻举妄动,而乙祭的门生们还是有些气节的,跪在宫门前,想利用舆论迫使女王让步,哪里知道他们才一跪下,就被一帮司量执事恭恭敬敬请进了宫,门生们还以为兴国公畏惧了,正得意时,就被拎进了飞鹰台的刑室,成了乙祭的同谋。
“兴国公,你竟敢构陷忠良!”
“苍天呀,开开眼吧,难道就任由小人猖獗!”
“百姓们可是有眼睛的,万不会容尔等为所欲为。”
门生学子们喊冤不断,可他们不知道,百姓们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再说百姓们也不认为白袍将军的神灵会护佑贪官,他们对乙祭的生死并不感兴趣。
反而越来越多的百姓议论纷纷:“不是说上大等一贯节省么?连官服都是缝缝补补,舍不得做新的。”
“上大等是什么人,一年的奉禄也有好几百两,偏偏装出一副穷苦样,摆明了就是演戏的。”
“也是,欠收之年也没见他施米,分明就是舍不得,凭着他的奉禄,穷得连新衣都穿不上?”
“我可是听说了,这个上大等的次子在外郡可富得流油呢,商铺有上百间。”
“啧啧,还真能装。”
乙祭以及他的门生们若是听到以上言论,估计会吐血而亡。
因着乙祭出事,龙春被责,关于真智王是不是被冤枉的命题在朝中暂时搁浅,可在集市之中却出现了大批白袍将军的信徒,时不时的就有民众去宫门前跪着,呼吁女王陛下为真智王正名。
而春秋总算是在城郊待不住了,才一回国都,就入宫面圣,跟着就去了龙春公府。
龙春正在府里大发雷霆,好好的一圃山茶花被他连根拔起扔在园中,又突然看一颗杏树不顺眼,让小厮挖出来劈了当柴,春秋去时,他正在怒斥丫鬟,原因是那丫鬟上茶时冲他笑了一笑,他觉得这丫鬟不规矩,勾引家主,让人提了脚卖给人伢子。
总之龙春公府的上空是阴云密布,仆妇们恨不得能隐身才好。
“叔叔真是糊涂了,你知道我为何连见都不见你派去的人?”春秋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怕被这事连累,明哲保身原也不错。”话虽如此,龙春却加上重重一哼。
顿时有种锐痛冲击向春秋的额头:“我原以为不搭理叔叔就好,您总不会妄为,想不到却与桐卢……还有乙祭……您知不知道,桐卢竟然上折用三韩一统的遗命逼迫陛下,就说他是大逆之行也不为过了。”
“这怎么是大逆?陛下明知父王的冤屈,不过就是替他正名,为什么不行,春秋,那可是你的祖父,你难道真忍心让他含冤千年?”龙春每当激动,声音就有几分尖利,这一点上,他与夏宗却是极为相似。
“叔叔!”春秋跺脚而起,悲哀地摇头:“我曾经提醒过你,若祖父当年是受了冤屈,那么先王的继位就不是名正言顺,陛下怎么会将祖父的冤屈公之于世。”
“是,是,是,你心里只有你外祖父,全不顾祖父的声名。”龙春已经昏了头,口不择言起来。
春秋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叔叔,陛下才是当今的君主!”
眼看着龙春还不清醒,双眸涨红,怨念满面,春秋摇了摇头:“您好好想想,若是为祖父平反,您与我就会恢复圣骨的身份,新罗有了圣骨男子,陛下的地位就会动摇,稳定的局势就会再生**,百济与高句丽现今在旁虎视眈眈,就等着我们祸起萧墙呢。”
“可是你若成了圣骨,毗昙再算不得什么?”
“毗昙是不算什么了,我们甚至会威胁到陛下,到时不需要毗昙,陛下就会对我们动手!”春秋闭目,沉痛地摇了摇头:“陛下虽是女子,可我们此时还无法与之抗衡,瘐信、阏川、毗昙都不会站在我们一边,我们若成了陛下的敌人,才真是走投无路。”
龙春瞪目结舌,瘫软在椅子里。
“叔叔还不知道吧,上大等已经被停职待查,身陷飞鹰台。”春秋再下一锤。
“陛下,怎么能……”龙春喃喃,渐至失语。
“并非陛下无情,乙祭是自寻死路,他若是个干净的,也到不了今天。”春秋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龙春终于丧失了最后的坚持,连端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好陛下对您还没有完全失望。”春秋长叹:“陛下对我历来照顾,叔叔真是糊涂了,您这么做,实在让陛下心寒,可是为了王室的安定,陛下还在替您考虑后路。”
龙春渐生惭愧:“那我这就入宫,负荆请罪便罢。”
“您忘记了陛下之令,无诏不得入宫?”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你让我怎么办。”龙春急了。
春秋却松了口气:“当务之急,叔叔一定要劝服桐卢,让他别再轻举妄动,三韩一统关系到国之大业,绝不可泄露。”
“那我这就给桐卢去信。”龙春忙叫丫鬟送上纸笔,研磨疾书,摁上私印。
春秋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彻底放心。
“我如今出了不了府,你替我送去驿站吧。”龙春又说,此时的他怒气全消,懊悔不已,深恨自己冲动,被乙祭利用。
“叔叔应让府中长史先呈给陛下过目。”春秋无奈,是否能劝服桐卢还是两说,若再递私信,有个万一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龙春反应过来自己又疏忽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自嘲地笑笑:“我真是白长了你几十岁。”
这话才算是说到了春秋的心里,见龙春难堪,本还想安慰几句,可想到他冲动易怒的性子,终于还是忍了:“叔叔以后做事定要警慎,莫再想当然而已。”
龙春的脸更红了几分:“你放心,以后行事之前,必与你先商议。”
春秋这才彻底地觉得欣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