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长,众说纷芸乱。
玄武公的家族是新罗名符其实的传统贵族,虽不是宗亲,可自从金氏称王,也就是奈勿尼叱今时起,已经出了七任和白,爵位也是代代相传,不过因玄武公的父亲早逝,而玄武当时年龄尚小,因此在真智王时虽然顺利袭爵,可未有资格跻身和白之列,真智王后,和白会议又被美室的势力垄断,他也就做了一段时间的闲散之人,直到女王德曼登基,和白会议彻底洗牌,他却因位高而无权,无功也无过,莫名其妙就成了新一任的和白,战战兢兢是难免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望,他迅速决定了要抱紧毗昙的大腿。
要说玄武公的运气也好,不但轻松地跻身了和白,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巴结上毗昙时,长女靛秋莫名其妙地又入了太后的法眼,嫁给了身为宗亲的龙春,他一边欣喜着,一边又担忧会引起毗昙的忌惮,想不到的是这门亲事一定,毗昙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下子他就连做梦都会笑醒了。
青暄夫人废尽心思想要做到的,既要与这两股势力攀附联姻,又要保持着相对中立的地位,在玄武公的身上,得来的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而事实证明玄武公果然是有福之人,因为他坚定地站在了兴国公的阵营,并没有被牵涉到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中去,而历史上的毗昙之乱,牵连了三十多人,玄武公虽然也参与了,可因为是龙春的姻亲,虽然在真德女王时期他曾经一度被夺爵软禁,可到底保住了性命,而当春秋继位之后,他又被复用,不仅执掌礼部令之职,还重新成为了和白会议的一员,这些都是后话了。
玄武的家族子侄也极为繁盛,就说玄武一辈,嫡子就有四个,玄武是长子,育有三子两女,还有庶子两名庶女六名,而他的弟弟们也不甘示弱,各自育下的子女都在十人以上,因老母亲还在世,并没有分家,都挤在祖宅里,很是热闹。
而翠微的父亲行三,嫡子就有三个,翠微是唯一的嫡女,跟着父母、长兄长嫂住在东跨院里。
做为历经百年的望族,子侄又是如此昌盛,亲戚好友自然是遍布新罗,再加上玄武如今的身份又不比闲散之时,既是和白,又是龙春的岳父,他的母亲乔氏七十寿辰,自然会引来无数亲朋,再加上那些趋炎附势者,把个外院挤得满满当当。
同为和白的龙春、毗昙等贵客,自然就不能在外院挤着了,玄武与几个兄弟一商量,决定在翠微一家居住的东跨院里设席,招待诸位和白,这也是因为东跨院宽敞精致,又与内院相连,若是贵客们嫌闷,也可至庭院里赏花泛舟,虽说极有可能与女眷们遇着,可和白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到底没有大碍。
乔老夫人寿宴要设三日,亲戚朋友们自然日日捧场,可像兴国公这样的客人却不可能一连三日赴宴,不过是在第一日时送了贺礼,到第三日也就是正日子时才来赴宴与道贺而已。
先说青暄夫人,她才听了女儿的打算,先是火气十足义正言辞地骂了女儿一歇,可终究敌不过心里的欲望,又实在是想将令植这么一个佳婿争取入手,鬼使神差地竟然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允了她与翠微住上几日,只不过反复叮嘱,耍些小手段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注意分寸,不可将事情闹大,伤了自家的体面。
“夫人,到时都由您来控制,您只要拉着靛秋姐姐与原花大人,还有一个阿秦夫人到场看戏就行了,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万没有将事情闹开的道理,您就放心吧。”翠微极度热情,又是献计又是布置又是劝说,力求要达成楚姿的愿望,顺便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话虽如此,你们可都是闺阁女儿,做出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可不得了。”青暄夫人绷着脸,竖着眉,严厉了一阵,终于软软的一叹:“唉,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合适,可都是为了楚姿的幸福。”
天知道呢,为的是啥?
楚姿一脸感动,扎入母亲怀里好一阵撒娇,红了眼圈。
翠微却不为人知地,冷冷弯起了嘴角。
楚姿万万没想到的是,因着兴国公第三日才会赴宴,前两日令植也没有来,以致于她的计划根本没法实施,这两日便过得心不在焉,又担心着出了什么意外,令植不来赴宴了,又不好意思将焦急显露出来,还得陪着翠微招待那些个小贵族出身贵女,摆着温文尔雅的假面,一连两日,脸都笑酸了,才盼到正日子的来临。
这日巳时,听说父母来了,才陪着他们去与乔老夫人道贺。
老寿星才用了寿面,在几个儿媳孙女的陪同下,与青暄夫人等一帮女客聊着闲话,就见靛秋满面春风的进来:“祖母,兴国公夫妇到了,正往这儿来,父亲让我进来告诉一声。”
在座的都知道兴国公身份是何其尊贵,全都站了起身,乔老夫人甚至要去阶前相迎,好不容易才被靛秋劝住了:“国公夫人说了,祖母今日是寿星,不可让您移步呢,放心吧,有父亲与母亲迎着呢,祖母安座就是。”
“这里地方小,兴国公大驾光临,应当将贵客请去正厅才是。”乔老夫人兀自担忧。
“祖母放心,国公夫人最是个宽厚知礼的,她体谅着您,嘱咐了不让您累着呢。”靛秋扶着祖母坐下,扫了一眼济济满堂的宾客:“这里地方也是小了些。”
立即便有几名贵妇站了起身,笑着说道:“我们也都给老夫人道了贺,不该扰着了。”
“还不将客人们请去园子里喝茶。”乔老夫人自然不留,冲身边站着的儿媳吩咐。
于是一阵有条不率的忙碌,有人带着宾客们去园子,有人进来换了新茶,青暄夫人也将主宾位让了出来,拉着女儿坐在靠墙的一排椅子里,靛秋带着堂妹去阶前相迎,刚才还笑语宴宴的花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等待着兴国公夫妇的来临。
过了一柱香时,听见一阵说笑声近了,乔老夫人站起了身,摆出满面笑颜,被两个儿媳掺着,就站在花厅里等待。
青暄夫人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因主人都站了起来,她也不好再坐得四平八稳,也跟着站了起来,楚姿心里紧张,悄悄地整理了裙带衣襟,垂眸站在母亲身侧,却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睑,不出意外的话,令植应当会跟着兴国公同来道贺的,不知他听了那些传言,是否会厌恶了濯缨,而对自己生出些许好感来,楚姿又是羞涩又是忐忑,不自不觉就飞红了双颊。
万众期待之中,兴国公夫妇在以玄武夫妇为首的一众人簇拥之下,稳稳地进入了花厅。
乔老夫人一见打头的两位,一个身着蓝紫银云大袖华袍,发系紫金珠冠,轩昂挺拔的男子,以及他身侧挽着牡丹云髻,佩着玉钿金簪,身着对襟直领朱裳华衣,明眸善睐有若云中仙子的贵妇,便知是兴国公夫妇,忙几步上前,正待恭身行礼,却被一把挽住。
“老夫人今日是寿星,这样岂不折煞了我们,快快免礼。”洛伊微笑着扶起了乔氏,笑着跟靛秋说道:“嫂嫂还不扶着老夫人上座,该当我们一礼才是。”
“兴国公与国公夫人屈驾而来,老身已觉无尚荣幸了,哪里还敢当贵人之礼。”乔老夫人满面带笑,坚持不敢受礼。
青暄夫人想着自己刚刚进来,并没有受到如此款待,行礼之时乔老夫人也稳稳受了,心里很不受用,脸上便就有些淡淡的,而楚姿根本不关心这些客套,她的一双目光从刚才就一直胶着在跟着兴国公身后入内的令植身上,甚至完全抛却了女儿家的矜持,不是装模作样地偷看,而是抬着一双炯炯之目,理所当然地直视,当然,她没有收到一丝回应,更要命的是,她还听到了一把轻脆婉转让她恨之入骨的声音。
“老夫人与姐姐都别礼让了,老夫人请上座,由小女代姐姐行恭贺礼就是。”濯缨笑靥如花,等乔氏稳坐了,方才上前盈盈一礼:“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笑颜常开、喜乐同伴。”
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子,竟然还敢抛头露脸!楚姿的满目柔情立时化为燎原怒火,瞪直了眼盯着濯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怀不自禁地抓紧了身旁母亲的衣袖,狠狠一扯,青暄夫人显然也没料到濯缨还有脸出席,也是满面鄙夷,可也恼怒着女儿太过失态,因此在大袖的遮挡下,狠狠地拧了一把女儿的手背。
两母女的这些小动作,只被一旁的翠微看在眼里,她立即蹭到楚姿身边,安慰般地低语:“你别急,好在令植公子来了,等过了今天,濯缨再算不得什么。”
乔氏打量着面前一身樱红胭脂襦裙,挽着元宝髻,清秀靓丽的少女,心中有数,笑衿衿地递过装着金裸子的荷包:“这是濯缨小姐吧,果然伶俐可人。”
濯缨接过了打赏,道了谢,乖巧地立在一旁,目不斜视,连瞧也不瞧对面的楚姿母女。
玄武忙着请了兴国公夫妇坐在主宾位,令植跟着也上前行礼道贺,同样得了打赏,众人一一入座,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寒喧。
还是毗昙注意到了青暄夫人,端着茶问道:“怎么只有夫人在此,青暄公难道没来?”
青暄夫人立即带着笑回答:“我们两家是世交,老夫人的寿辰他怎敢不来,刚刚才给老夫人道了贺,去了前边喝茶。”似乎有些显摆的意思在里头。
毗昙一笑:“要说起来,我与青暄公还没有机会好饮一场,今日借着老夫人的华诞,倒要与他切磋一番酒量。”说着就起身告辞:“今日道贺的人多,我也不敢多扰,也去前面讨杯茶好。”
乔氏又要起身相送,再一次被洛伊劝住了:“我们都是小辈,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于是玄武便陪着毗昙与令植等人去了东院,而洛伊又与乔氏等女客寒暄了一阵,方才告辞,由靛秋陪着往园子里去了,青暄夫人见状,干脆也拉着女儿一同前往。
万明与文明两母女一早就到了,正在园子里与一帮贵妇贵女说着闲话,一见洛伊忙迎了过来,拉着她们同坐,青暄夫人见阿秦也在,心中一喜,忙随了过去,却打发了女儿去寻自家的亲戚聊天。
在座的贵妇贵女见了濯缨,脸上不约而同的都带着抹奇异,因着原花在场,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将鄙夷摆在脸上,最多也就是冷落着濯缨,不与她说话罢了,就连阿秦多少也有些不自然,这些看在青暄夫人眼里,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忍不住得意,撇了一眼濯缨。
却见她跽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也不主动与那些冷落她的人搭讪,只与文明、洛伊聊得热络,并没有觉得尴尬。
不要脸的狐媚子,青暄夫人在肚子里骂了一声。
洛伊远远看到周真夫人,不由问着文明:“君罗没来?”
“我也问了周真夫人,她说君罗要操持家务,又远在上州停,因此并没有来。”文明答道:“倒是流云,明明说好要来的,这时还未见人。”
却不想一说曹操,曹操就一蹦一跳地来了,流云依然还是一身利落的箭袖男装,腰上还悬着把长剑,人还未到,声音就远远传来:“我才去给寿星道贺,听说你们前脚才走,我立马就跟了来。”三两步赶来,挤着洛伊坐了,又冲濯缨挤眉弄眼:“听说你回了佐龙城,我还以为今日见不着你了,怎么,祖母的身子无礙了吧?”
“有劳姐姐挂念,祖母已经大好了,我早几日就回来了呢。”濯缨笑道,好奇地盯着流云腰间的长剑:“姐姐今日难道想给老夫人舞剑祝寿不成?”
“也无不可。”流云干脆解了长剑,显摆道:“来的路上,见一个武士在卖剑,我瞧着好奇便买了下来,你们瞧瞧这剑如何?”
流云因着不常出席这样的宴会,贵妇贵女们对她多不熟悉,见她身着男装赴宴,说不尽的好奇,又见她“刷”地一下拔剑出鞘,更是惊异,便有一个贵女说道:“我们哪会舞刀弄剑的,又怎知这剑好是不好?”言辞之中,颇有些不耐与鄙夷。
流云也不在意,只让洛伊与文明看剑。
万明夫人却看出了些门道来,笑道:“光看这剑鞘,古朴之中不失华丽,倒像是家传之物,也是奇了,怎么流落到市井之中。”
“夫人好眼光。”流云大赞:“那卖剑的武士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本是中部泉城的一员士卒,因违了军纪被除名,父亲又得了重病,争需诊金,不得已才当街卖了这祖传之剑,我本欲帮他一把,他却不愿受我这陌生人相助,虽是收了我三十两白银,却一定要将这剑卖了给我。”
“这倒是个有骨气的,若换了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白收了副天官的银子不说,不定还得攀附上身。”青暄夫人冷不丁的插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濯缨,意味深长。
听话听音,那些个贵妇贵女们哪里不知道青暄夫人在损人,都笑看着濯缨不语。
濯缨像是没有听懂,拿着好把剑鞘赏玩;洛伊与文明也沉得住气,懒得理会;只有流云有些恼火,顺口就说道:“能不能攀附上来,也要看他的本事,若是投了我的眼缘自然是要提拔一把,若是让我瞧不起,就算是他像个哈巴狗一样舔我的脚跟,我也是就一脚踢开。”就好比某些人想将女儿嫁给别人,想尽了办法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洛伊瞧着青暄夫人立时就变了脸色,忍不住笑了出声,却只对流云说道:“你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青暄夫人更为恼怒,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端着茶碗猛灌了一口,又险些被呛到,闷咳了几声,偏偏文明也盯着她说:“夫人别恼,副天官就是这性子,并不是针对于你。”
万明夫人知道这几姐妹恼着青暄夫人,也不说话,只笑衿衿地看着她,险些没羞得不可一世的某人直接翻着眼睑晕死过去。
而那些陪坐的贵妇贵女们也闻出了浓浓的火药味,互相使着眼色,安安静静地喝茶,哪方都不得罪。
青暄夫人忍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才止了闷咳,挤出一脸干涩的笑容:“我哪有恼了,副天官自然是不会针对我的,只是刚才喝茶太急……”
正尴尬时,还好楚姿带着几个堂姐表妹过来,完全没有留意到众人的脸色,笑着说道:“姐妹们看着这边热闹,都想来凑趣,夫人们不见怪吧。”
自然是没有人见怪的,大家挤着坐了,丫鬟们又给各人添了茶,气氛缓和下来。
洛伊本想看这两对母女要怎么唱戏,但青暄夫人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暗亏中缓过神来,面色有些发沉,也不说话,洛伊不耐瞧着她的冷脸,干脆先开了口:“今日怎么没见苔恩?”
楚姿见母亲不出声,少不得不怀好意地笑着解释:“哥哥在生病,嫂子要留在身边照顾。”
“怎么,泊渊公子病了?”洛伊装作一副惊异的模样,硬是冲着青暄夫人发问。
青暄夫人正欲回答,一旁的一个贵妇笑着接了口:“原花果然认识泊渊?”
果然两字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一众人的目光都飘向了濯缨。
洛伊偏不回答,反而盯着那插嘴的贵妇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银红锦衣,发上正插着一个金莲分心,垂下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耀耀于额前,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是谁。那贵妇被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撇了撇嘴角。
万明夫人便道:“这位是童夫人,论起来还是青暄的远房表嫂。”
原来是个帮腔的,洛伊装作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呢,原来前次赏菊时见过,童夫人不是明知故问吗,前次受青暄夫人盛情相邀,我在那里就见过了泊渊公子。”眼瞧着帮腔之人诺诺不语,洛伊再是一笑:“再说泊渊公子给我家五妹下了许多次帖子,邀请她参加棋会,为表谢意,我也设宴款待过他,还邀请过泊渊公子去明活山城的万明夫人的别苑呢,可不是果然认识。”
这话引起贵妇贵女们许多兴奋,不是说濯缨邀着泊渊私会吗,怎么成了泊渊主动下帖?许多目光便在濯缨与青暄夫人面上游来移去,刚刚松弛的气氛无形中又紧张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