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破云宵,呐喊助英雄。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是花郎比才的日子,元宵过后又下了一场小雪,跟着便是好几个晴天,青瓦上薄薄的雪迹极快地消融了,山清水润,预示着今年的暖春并未延迟,到了这一天,从英耳峰卷落的风已经有几分暖意了,淡金的阳光散落在花舞场的黄土上,颜色更深了几分。
因为是季初比才,并未邀请地方花郎入京,而是在徐罗伐花郎十二部中,各自选拔了十名武艺高强者,一共是一百二十名,先以抽签的方式定出对战的阵营,分别是玄武信徒对战日月星徒;云上人徒对冬柏梅徒;天市垣徒对白虎飞徒;青龙翼徒对梨花征徒;无名之徒对飞天之徒;护国仙徒对龙华香徒。
初赛采取五局三胜制,由各部首领从十名队员中挑选五名下场比试,胜者进入复战。
六个战队的胜者再次抽签决一胜负,依然采取五局三胜制,胜者三支进入次上战。
次上战比的是箭术,由三支花郎的首领带领各自队伍的三名队员参加,排名第一的直接进入决战,另外两支花郎进行木剑比拼,采取的是三局两胜制,决出决战的另一支队伍。
决战是两队花郎首领之间的较量,获胜队伍的郎徒们均授功勋章,而其首领授予大花郎的称号,协助风月主约束各部郎徒,直到季末比才决出新的大花郎为止,而功勋章却不收还,功勋章的多少对于郎徒们评等以及进入兵部后授衔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这都是洛伊任原花之后制定的崭新规则,对于各部首领来说,自己武艺出众是一方面,在知人而用上,甚至战术上的运用也极为重要,不仅要了解手下郎徒的实力,还要了解对手的实力,以己之强克彼之弱,方才能胜出,而以功勋章评定等级也更显公平,获得了一众郎徒的推祟。
而这次除了国都花郎的整体比才,还有无名之徒内部争夺首领之战,由于廉宗被除名,无名之徒由滁盱暂代首领之职,另外无名之徒的九名大郎徒均是备选之人,同样以抽签的方式两两为战,五名胜者比试箭术,排名最末者淘汰,其余四人按箭术成绩,第一对第四,第二对第三,胜者展开决战,最终胜利的人便是新任首领。
辰时中,各部花郎已经齐集花舞场内,衣冠齐整,身姿挺拔,遥望着点将台上正襟危坐的原花洛伊,与身披革甲满面沉肃的风月主瘐信,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意气风发,但都缄口不语,诺大的花舞场,数千郎徒肃立,却寂然无声,只有十二面颜色各异的花郎帜,被南风吹得猎猎作响。
点将台后围坐着兵部的一帮将领,以及受邀入宫观战的贵族,虽然面带轻松,却并没有窃窃私语,另外花郎首领的妻室、女儿也被邀前来观战,这是因为她们在理论上都有成为原花的可能,这些女宾坐于点将台西侧,都带着幕篱,身姿端正,只混坐在其中的流云悄悄与文明耳语:“我们开赌,我赌日月星徒会赢!”
流云是出身郎徒的阏川之妻,文明是现任风月主的妹妹,两人获邀也在情理之中,只她们俩身着男装,青丝高束,坐在发带幕篱的一堆女子之中实在打眼,更何况还咬着耳朵说话。
各色幕篱之后的目光就形形色色地投了过来,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惊奇的,有麻木的,都没有影响到文明与流云的兴致。
“我当然看好龙华香徒,那是哥哥一手调教的花郎。”文明轻声说道,遥望着点将台前齐齐整整的蓝衣阵列。
“如果他们的首领是瘐信,还有几分胜算,可现在换了雪地,最是个暴躁易怒的,必然会输。”流云脖子一挺,与文明卯上了,继续说道:“我想起几年前的那场比试,宝宗若不是遇到了毗昙,不一定就会输了风月主之位,陛下继位之后,几次比才都是日月星徒赢的,去年林宗赢得饶幸,今年宝宗郎必然会重夺大花郎的荣誉。”
“那我们定个赌注?”虽然觉得流云说的有理,可感情上文明依然还是支持龙华香徒。
“谁输了谁就在四海阁置席请客。”流云信心十足。
“那要是我们猜得都不准怎么办?”
流云一愣,可不是,花郎有十一支队伍,若这两支花郎都没取胜怎么办。
文明转了转眼珠,笑着说道:“既然姐姐你这么看好宝宗,那就赌日月星徒会赢,他们若是输了,就算我赢。”
“你这小妮子,可真会打算盘,我是十一分之一的胜算,你是十一分之十的胜算。”流云在文明腰上拧了一把,也就笑道:“我不过我有信心,就跟你赌,大不了拿出半个月的俸禄来请客。”
文明扭了一身子,顿时感觉到有几注目光从四面射来,一把捏住了流云的手:“好姐姐心疼我些,谁让你有俸禄呢,不过跟你这么一赌,倒是觉得这比才更有趣了些。”
“那是,就算是看世界杯,也得有点小赌才更期待结果。”
“什么是世界杯?”文明愕然。
流云恨不得将舌头咬掉,她忘记了坐在身边的是文明,可不是濯缨,忙支吾道:“我听洛伊说的,说是在隋朝见识过的一种百姓之间的比赛,就是斗蟋。”本来想说蹴鞠的,可实在拿不准这个时代是不是就有了,流云只得瞎编了个有把握的:“一场小范围的赛事,因此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文明点了点头,并不深究,却感慨道:“我们二姐知道得真多。”
流云抹了一把汗,忙岔开话题:“我们这边下赌,却便宜了洛伊与濯缨,她们怎么都有顿吃的了。”
“干脆到时再请了君罗来,咱们好好聚聚。”
“别以为你赢面大,我可是逢赌必赢。”流云低笑一句。
远远传来内侍细长的嗓音——
“公主殿下到。”
公主到了,预示着今年的春季比才即将开始,贵族们纷纷起立,而花郎们却整齐划一地行了单膝礼,革甲着地,震动着略为紧绷的气氛,发出震人耳聩的铿锵之声,朱衣之上,金凤穿云,飘展着越众而来,直到点将台上,洛伊方才起身与公主相互见礼。
新罗王室的关系错综复杂,毗昙是真智王之子,严格算起来是胜曼的长辈,但当年天明公主又与毗昙的长兄龙树联姻,这么算起来又成了平辈,洛伊身为原花,公主又是花郎之主,依据礼法俩人只以常礼互致就是。
等与公主共同入座,洛伊便示意瘐信宣布仁平三年的春季比才正式开始,当十一名花郎首领挥臂敲响立于点将台边的战鼓,花舞场上的寂静才彻底被打破,郎徒们振臂欢呼,清亮之声直破云宵,风月堂前群情沸腾、斗志激昂,洛伊与胜曼相视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初赛有了结果,胜出者分别是日月星徒、云上人徒、龙华香徒、白虎飞徒、青龙翼徒、无名之徒,其他的也就罢了,无名之徒能够战胜飞天之徒让洛伊有些吃惊,因为无名之徒多为廉宗的手下,他们的长项在于暗杀与刺探,在比才上的成绩一直平平,今年遇到了飞天之徒这样的劲敌,想不到却能进入复赛。
就连胜曼都觉得有些惊奇,笑着说道:“无名之徒在滁盱的带领下,倒是进步神速,还是原花慧眼识人。”
“滁盱虽然是暂代首领之职,也并非他一人之功劳,再说他能不能坐稳首领之位,还得看今日比才的结果。”洛伊婉转地谦逊一句,并不想领慧眼识人这样的赞扬,但私心里还是希望滁盱能获胜,毕竟比起出身市井的多数的无名之徒,身为言官之子的滁盱更让人放心,无名之徒是毗昙一手建立的队伍,洛伊对他们还是寄予了希望的。
“原花行事果然公平,难怪得花郎们拥护。”胜曼今日像是存了心,非得要赞扬洛伊。
“真兴大王建立花郎之初,就以公平公正为制,下臣实在不敢违了旧制。”洛伊再次婉言辞赞。
说话间,第二轮抽签已经有了结果,分别是日月星徒对龙华香徒、云上人徒对白虎飞徒、青龙翼徒对无名之徒。
流云与文明见日月星徒与龙华香徒狭路相逢,都兴奋起来,摩拳擦掌的替各自支持的队伍助威,引得许多女宾的侧目,胜曼回过头去看看,不由浅笑:“文明与副天官极为投缘,我看着很是羡慕。”
“殿下不是也与紫秋小姐投缘么,听说还赐了出入令给她。”
“女红会上见她绣功了得,又听说她琴技也有明师指点,偏偏我对这两样又生疏得很,才让紫秋时常入宫指点,只可惜她要在闺中待嫁,倒是有些日子不能入宫了。”胜曼并不隐瞒她与紫秋的亲厚,却也决口不提上次紫秋冲撞洛伊之事。
洛伊也不欲深入这个话题,只遥望着场下的热烈场面,却听胜曼冷不丁地又提起了侍妾之事:“一应手续已经俱全,内侍府今日就会将人送往兴国公府,迎丹也在昙华殿侍候了我几年,我瞧着她是个稳重贤惠的,今后还望原花多多关照才是。”
洛伊只觉得两注灼灼目光从左侧盯来,略挑了眉,侧着身子看向胜曼,却见她分明笑容满面,目光之中也并无凌厉,一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也是微微一笑:“殿下放心,臣下已经安排妥当。”
胜曼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只将目光投往点将台下,复赛已经开始,助威之声此起彼伏,场面极为热烈。
——
今日宫内春季比才,就连宫女们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唯一兴国公觉得兴趣了了,想着洛伊要耽搁到傍晚才会出宫,还要留在郎门与花郎们晚宴,更觉百无聊赖,干脆不到午时就辞宫回府,在垂叶堂中看了一下午外执事们递回的密折。
大约申时,管家秦江来禀,说内侍府送了两名宫女来,毗昙只得去正房堂屋见了内侍,领旨谢恩之后,留了内侍喝茶,略微寒喧了两句,又塞了二十两银子给送旨的内侍,送出门去,只吩咐秦管家将两名宫女带去正院安置,就又回了垂叶堂。
不想才坐了一会儿,秦江又来求见,说两名侍妾要来垂叶堂奉茶请安,一边说着一边微抬眼睑,小心翼翼地打量毗昙的脸色,见他剑眉一蹙,话就说不下去了,只垂着头等主子示下。
“这两名侍婢不懂规矩,管家你要指点才是,如果侍女们都要来与我请安,我究竟还做不做正事?”毗昙只斜靠在榻上,看也不看秦江一眼。
“奴才知错,这就去告诉她们府里的规矩。”秦江退出垂叶堂后连连抹汗,两名侍妾毕竟是太后所赐,主子可以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他却不敢轻易得罪,哪里真敢去两位面前立规矩,斟酌一番之后,才去厢房见人。
这两名宫女一个叫做迎丹,一个叫做琼枝,琼枝之前在仁康殿侍候,因与女王贴身侍女莱纪相熟,也被提拔至沉香堂当差,侍候女王的起居,沉香堂的宫女本就高人一等,只可惜她离掌事宫女始终是一步之遥,想着今年在赦宫之列本还有些沮丧,却不想被太后赐给了兴国公,琼枝简直就是喜难自禁,连忙修书往川北面的私家递回,就数着指头盼望出宫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月初二,跟着内侍到了兴国公府,直到被安置在正院的厢房之中,打量着房内一应俱全的精致设施,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告诉管家要去给兴国公奉茶请安的意思,就连忙换了一身太后赏赐的碧青折枝梅裙,银红金丝绸袄,又于铜镜前细细理妆完毕,转了转眼珠思量一番,抬脚去了对面厢房看与她一同入府的迎丹。
迎丹正收拾着随身携带的细软衣裳,见帘子一动,琼枝满面是笑的迈了入内,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含笑起身。
她之前是摩耶太后的侍女,与琼枝本是旧识,想不到俩人都被赐给了兴国公,要说起来也是俩人的缘份。
“迎丹姐姐。”琼枝拉了迎丹的手,笑意更深了几分:“想不到你我还有今天,今后要靠姐姐多照顾才是了。”
“我也没有想到。”迎丹微微抿唇:“你我刚刚入府,要互相照顾才是。”拉着琼枝坐到榻上:“妹妹这么快就收拾妥当了?”
“我哪里有这么能干。”琼枝打量着这边的陈设,见与自己那边差不多,想着兴国公对两人还是一视同仁,心里更是轻松:“这些琐事慢慢收拾不迟,姐姐,我真想不到才一进府就被安排在正院之中,之前那些担心竟然都是白搭。”
“妹妹担心什么?”迎丹戏谑道。
“姐姐别与我装糊涂,谁不知道兴国公对原花一往情深,我们虽是太后所赐,但今后怎样还不是要靠着兴国公,难道姐姐只想做个侍妾不成?”琼枝拍了迎丹一下,又挨近了一些,一副要与她交心的模样:“姐姐与我好歹都是贵族的女儿,哪里有一直为奴为婢的道理,兴国公给我们做了如此安排,抬妾也是迟早的事。”
“妹妹说这话还太早。”迎丹被这话羞得满面通红,半侧了身子:“说不定这么安排,全是看在太后娘娘面上。”
“无论什么因,只结果是好的就行了。”琼枝很是乐观:“总之你我命运相同,以后要多多扶持才是,我们虽不求与原花平起平坐,只求能分些兴国公的宠爱,也好荣耀家族。”
迎丹听了更是觉得羞涩,同意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还好听到院中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两位姑娘——”
琼枝喜上眉梢,拉着迎丹就往外走,见了秦江更是眉开眼笑:“秦管家来了,可是禀了兴国公?”
秦江便抽搐了一下嘴角:“两位初来乍到,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一处垂叶堂是兴国公的书房,旁人不可打扰,一处梅园是夫人起居之所,不经允许严禁入内,兴国公正在垂叶堂处理公务,看来是不能接受两位的请安了。”
琼枝的笑容便僵硬在唇角,迎丹见有些僵持,连忙上前缓和:“大人在忙公务,我们自然不应去打扰。”轻轻拉了拉琼枝的衣袖。
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琼枝也极快地调整了态度,上前塞了秦江一袋银子:“我与迎丹姐姐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要靠管家您指点。”
秦江拈了拈银子,估计有个五、六两,忙推辞了:“姑娘不须如此,提点两位也是身为管家的职责,若是收了银子,也就坏了规矩,夫人早就交待过,要好好安置两位,月例银按头等丫鬟的给,两位专负责侍候国公就是,其余琐事不须姑娘操心。”
头等丫鬟的惯例?琼枝咬了咬牙,这么说原花只将她们做婢女安置,讪讪地收了银子,却陪着笑问:“听管家刚才的意思,夫人竟然不住在正房?”
“梅园是大人专为夫人准备的,大人平时也多在那边起居。”秦江的话中意有所指,却是点到即止:“两位好好安置,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丫鬟们告诉我一声,若在我权限范围之内的自当周全,若是需要夫人允许的还得请示了才可。”
秦江也不多话,说了这些就告辞离去,也没有行礼,完全是对待丫鬟侍婢的态度,琼枝在宫内也是被普通宫女内侍敬着的,当着秦江还有些淡淡的笑意,转身之时一张脸就垮了下来,这么多天积累的喜悦挥发得无影无踪,拉着迎丹掀帘子进厢房,咬了一会牙才说:“什么东西,在我们面前只称你我,他不就是一个奴才。”
迎丹一把握了琼枝的手:“妹妹可不敢说这话,你我现如今也是个侍妾而已,要说在府中的地位还不如管家,我看这管家不是狂妄之人,对你我还算客气,想来是兴国公示意,他才将我们当做侍婢。”说到这儿也有些灰心:“我听管家的意思,这些都是夫人的安排,府中之事也都由夫人决断,你我还是谨慎些,不要僭越才好。”
“话虽如此,我们也是贵族家的女儿,又是太后所赐,怎能受如此轻怠,我就不信,夫人敢把我们当做普通侍婢看待。”琼枝尤自忿忿:“夫人无出,太后才将我们赐给兴国公,还不是想让我们替兴国公传宗接代,你我在宫里,也是侍候王族,如今一个管家就敢给我们说规矩,我偏不信。”
迎丹见她不听劝,只是叹了一声,愣愣地看着榻上摊开的锦袱,那些七彩的锦衣,想到出宫之前胜曼公主交待的话。
“之所以让你去兴国公府,是因为你素来稳重,想必明白如何自处,那琼枝是个骄傲的,在仁康殿就敢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出宫之后必然会引发祸端,你别与她撕破了脸,也得小心别让她连累了去,距离还要把握,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当,另外兴国公府书房有个叫柳奴的丫鬟,你多与她接触接触,她知道怎么将消息递入宫来。”
想来公主殿下已经料到她们会碰到什么局面了吧,亏自己还心存侥幸,迎丹这么想着,唇角渐渐牵起苦涩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