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徐罗伐此时已是人心惶恐,而美室一行人却正好到了南山。
好不容易离开那狭小闭闷,颠簸不堪的马车,流云才有了依然活着的感觉,君罗显然也累得够呛,失了昨日的活泼,只站在流云身边,打量着面前这间寺庙。
美室与渺依却依然是气定神闲,此时正与寺庙的住持轻轻的说着话。果然都不是普通人呀,流云在心里嘀咕,她现在只渴望着能跳到一个什么池塘里,痛痛快快地洗净这满身的臭汗。
这座寺庙被一片竹林包围,位于南山的半山腰处,门前有道路可供车马通行,因此香火十分鼎盛。但这次因为是美室要来,上山的路已经戒严了,诺大的寺庙显得庄严宁静。
众人依次参拜礼佛完毕后,住持们为大家安排了素宴,皆是一些青菜山笋之类,虽然简单,吃到嘴里却是满口清香,再喝一口山泉水冲泡的青竹茶,又兼一阵清风穿堂而过之后,流云便觉得不那么炎热了。
稍作休整之后,美室提议众人去登山:“南山虽没什么险峰,却也是风景秀丽,现在又正值盛夏,更是山木苍翠的时候,还是值得一登的。”
对此,流云倒是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她想起她小的时候,父亲带她登过一次山,时隔已久,却仍然是记忆犹新。只不过入宫后,就没有了登山的机会,后来,进了青阳大学,几乎都在实验室度过,也没有登过山,只可惜长公主不在这儿,她还记得长公主曾经说过,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登山遥望日出日落。
美室携薛原之手,走在众人之间,二人并肩而行,谈笑风声,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流云和君罗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颇为有趣,只渺依一人落在最后,一如往常的冷淡,与他人并无言谈。
因为不是险峰,山间之路并不难行,流云只嫌身上的衣裙碍事,而君罗的穿着更为累赘,一路上踉踉跄跄。
“早知道就穿男装了。”君罗喃喃自语:“之前和洛伊姐姐出外游玩的时候,也是男装打扮,倒比这裙子方便。”
流云听了大为羡慕,脑海中浮现出洛伊身着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子,不觉又笑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边的林木渐渐稀少,君罗的喘气声越来越重,面颊潮红,渐渐落下了距离,走在了最后面。而流云却渐渐超越了美室与薛原,走在了最前面。
“这名神女倒是与众不同,听说是上天官再宫外收认的,难道,是想让她做上天官的继任人?”薛原看着流云的背影,说。
“神韵清雅,气质卓越,眸中微露霸气,这个小神女的确有些意思。”美室微笑:“渺依已经是非池中之物了,流云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玺主眼光独到。”薛原笑着说:“不过无论何人,也是不及玺主的。”
美室笑而不语,气定神闲。
而这时,流云已经登至山顶。站在山顶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微咪着眼,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大片苍翠的树林,以及更远处的田野和农舍。红日微斜,山风凛冽,衣袂翩跹,堪比仙姿的背影不由让随后至顶的美室与薛原同时一笑。
“薛原,你可记得,上一次我们到这里是多少年前了?”美室轻轻的问。
“还是真兴王时期,汉江一役之后,一起来**寺祈福,也曾和玺主一起来到这里。”薛原陷入回忆中,当时,玺主也是站在那块岩石上,俯视着新罗的领土。
“那时,还是年轻时候。”美目流转,美室不免唏嘘。
“玺主现在也是美丽如昔。”薛原笑言。
“也只是在你的眼中罢了。”美室眼带妩媚。
流云听得身后有人声,回头一看,见是美室与薛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情形,怎么看自己怎么像传说中的电灯泡,于是从岩石上下来,款款与美室施了一礼。
“既然是在宫外,并且是在这样的地方,无须太过拘束。”美室伸手虚扶了流云一把,免了她的礼。再仔细打量流云,但见她肤如凝脂,双颊微红,面部轮廓比普通女子稍显深刻,眉宇之间隐含英气,一双凤眼波光流转,灵动有神,威而不露。心中不禁暗暗可惜,这样的容貌与风度,却偏偏是神女。
流云自然不知美室心中所想,施过礼后就默默站在边上。美室却上前携了流云的手,两人走到崖边,迎风而立:“如此景色,每次登高而望,总是让人心潮澎湃呢。”
此时,已近傍晚,山下的村民们开始升火准备晚餐,看上去炊烟袅袅,一片怡然安乐,做为实际上的统治者,看着这样的情景,不免会感叹吧,流云心中暗忖。
这时,渺依神女也到了山顶,但见她面不改色,像完全不受炎热的天气所影响,款款过来请安。
“上天官也免礼吧。”美室笑道:“昨天上天官还在奇怪为何本宫要带上你前来,不过是想让上天官陪本宫看看此情此景而已。”
渺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美室。
“上天官曾在本宫面前提起过北斗八星的预言,说天上的一颗星辰会终止美室的时代,可是上天官看看这些。”美室纤纤玉指轻点:“百姓们安居乐业,怡然自得,整个新罗没有天灾的威胁也不受战争的祸害,这些,难道不是我美室的功劳?”
流云和渺依突然面色一震,齐齐看向美室,美室却依然看着底下的大好风光,目光如芒。
“所以,我美室从不受所谓的预言所扰,上天官说会守护天下苍生与王室,这,也是我美室的心愿。”
“果真如此,小人必当追随玺主。”渺依微微一笑,却不卑不亢。
流云暗自皱眉,这样看来,上天官貌似并不和美室同一战线。虽然,流云已经知道了美室的最终结局,不过现在,她心内却对美室极为敬佩,一代倾城之貌果然并非宠妃而已!一时之间对德曼也不免好奇,这个美室的劲敌不知又是怎生模样?
德曼如今却在另一处山顶,听了洛伊与毗昙带来的消息,凝眉垂眸,思而不语。
虽然已经与月川见面,不过他却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想来是不愿成为政治操纵的工具,这比起美室在徐罗伐开展的一系列诡计,更加让德曼一筹不展。
“那和尚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让我去会会他吧。”毗昙挑了挑眉,冷笑着说。
“毗昙,莫要胡来。”德曼苦笑。
毗昙撇了撇嘴,看向洛伊,洛伊却避开他的目光,只看着德曼。
“那,公主您可有什么想法?”洛伊又问。
“暂时也还没有想到。”德曼苦恼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愿意被政治操纵,那么他为何要帮助美室呢?”洛伊不解。
“这件事情我却是知道的。”旁边的月夜忽然开口:“月川本是伽耶人,伽耶灭亡后一切的经史历书也随之灰飞烟灭,而美室那里却拥有伽耶的历书,她就是以此为饵,才让月川屈从于她,毕竟再怎么样,要推算出气候的演变以及天象还是离不开历书的。”
“我明白了,美室甚至想办法获得了大明历,并且也交给了月川,这也是月川死心踏地帮助她的主要原因吧。”德曼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说出来。洛伊却注意到了德曼这个细微的动作,看来,她是想到办法了。
毗昙坐在山寨外的一棵圆柏上,微仰着头,眼神有些茫然。
他想起了他的小时候,自己也曾问过师傅,为什么自己和他人不一样,没有父母。师傅的目光总会满是怜悯,会慈爱的抚摸自己的头发,却什么话都不说。
那时候的师傅虽然很严厉,总督促自己习武以及看一些经史书籍,但毗昙知道师傅是疼爱自己的,因此自己也很努力,这个世界上,疼爱他的人,就只有师傅一个。但是,还是发生了那件事。
十岁时候,师傅要去其他地方办事,交给了自己几本书册,让自己好好保管,千万不能丢失。自己把书放在了怀里,铭记着师傅的交待。可是,几个暴徒竟然将自己抓到了山里的据点,并且抢走了自己身上的书!决对不能让他们把书抢走,这,可是师傅交待自己的事!
年幼的毗昙还没有能力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师傅从小就教自己辨识草药,毗昙刚好在那个山洞里发现了一种带有剧毒的草药,于是,他在暴徒们的晚餐里,偷偷下了毒。等师傅找到自己时,所有的暴徒都已经毒发身亡了,毗昙看到师傅,兴奋地把从暴徒尸体身上搜得的书册交给师傅,天真的他,仰着自己的小脸,等待着师傅的赞扬。
可是,师傅的目光为何瞬间变得如此冷漠?从那晚开始,师傅再也没对自己微笑过,再也不会偶尔怜爱的看着自己,从此只有加倍的严厉,但是毗昙还是那么努力,他甚至比以前更努力,总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师傅会像以前那么对待他,但是,一直至今,,,,,,毗昙凄楚一笑,师傅还是那么冷漠。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生命里,只有师傅。但是后来,德曼出现了,当时她和瘐信正在躲避美室的追捕,在阳地谷,毗昙邂逅了他们。
起初,毗昙并不打算帮他们,甚至他还答应了薛原,用德曼去换取一整车草药,甚至,他已经把德曼交给了薛原。可是,他还是回去救回了德曼,仅仅是因为好奇,好奇德曼明明有机会逃跑,却还是自愿让自己把她送到了敌人的手中,毗昙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不明白为何她自愿了断自己的生命,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不在乎了,她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悲惨境地?
后来,他明白了,德曼与自己有近似的身世,都是被父母抛弃。于是,开始怜悯她,帮助她,这还仅仅是对于对她的同情。可是,德曼却忽然告诉自己,她要回徐罗伐,她要当王!太让人震惊了,这样一个女子!那天,德曼眼神凛冽地盯着自己,问自己是不是愿意跟随她,帮助她。她告诉他,如果愿意就来徐罗伐与她汇合,如果不愿意,从此大家形同陌路。
毗昙几乎要立即就答应她,做这样的事情,真适合自己!毗昙嘴角浮起笑意。于是回去告诉师傅,想要帮助德曼,师傅认真打量着自己,多久以来,师傅都没有这么认真的注视过自己了。师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赞成自己帮助德曼,多久以来,师傅都没有肯定过自己,毗昙心中狂喜,暗下决心,那么,就陪德曼好好干吧!
就这样,他的生命里,又有了德曼。
后来,出现了洛伊。她的出现,同样引起了毗昙的好奇心。德曼问她愿不愿意追随她时,洛伊竟然指着自己,简单地回答,“我只助他。”
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重视过。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她是男子,与众不同的男子,并不似瘐信与阏川那般方正稳妥,而是追求风花雪月,喜欢日出日落,有时候会怜悯地注视着自己,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会温柔地拉着自己的手。
十岁以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疼爱的毗昙,在看到洛伊时,心中某个角落,瞬间变得温柔。那次洛伊醉酒,自己接触她的身体,发现她竟然是女子!不知为何,发现这件事后,心中竟略过一丝欣喜。
可是,在自己杀了那些人后,她竟然开始逃避自己,就连目光似乎也不愿与自己相遇,难道,她也跟师傅一样,要从此疏远自己了吗?毗昙心中一痛,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十岁时候听从师傅的吩咐,守护了那些书册的自己错了吗?今天,杀死那些无赖与抛弃自己女儿的混蛋的自己,难道也做错了吗?如果自己没有错,为何,要受到如此对待。
毗昙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忧伤而落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