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
短短几日之间,天下大变,也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周真公如愿成为万户贵族,入户徐罗伐,他在国都本来就有所私宅,搬家也容易,几日间就重新安顿了下来,其子弼吞袭了上州停城主,依然握有极为关健之兵权,当然就留在了上州停。
才闻得美室之死,端宁胸中惬意,几日里再不将洛伊上次的警告放在心上,又开始明里暗里找君罗的麻烦,而君罗因为姑姑的离世陷入悲伤之中,自然不去理会,只不与端宁发生冲突便罢。
却忽然又听说美生保留了爵位,依然是和白之一,端宁不免心灰意冷,又担心君罗秋后算帐反过来为难自己,怏怏病了几日,这日晴了好久的天气忽然阴沉下来,疾风带着湿润,卷起了半城风沙。
端宁从榻上坐起,凝听着窗外槐枝抽打桃枝之声,想到会有一场骤雨,心中的郁积略减,便一叠声地唤春儿入内,披了家常着的青青便袍,挽了简单的芙蓉髻,眼见铜镜之中的容颜还略带憔悴,便侧脸一问:“少爷呢?”
端宁生病这几日,弼吞虽然日日来瞧,也不过小坐而已,端宁不敢询问,怕听闻弼吞宿在西院之中,越是如此越是笃定了心中所疑,此时忍不住了,才问。
春儿有些犹豫,垂眸细声:“回夫人,少爷在西院。”
果然如此。端宁心中一沉,委屈便直冲双目,险些滴下泪来,却强忍着,扶着春儿的手臂起身:“我们去西院。”
眼见着主子步伐危危,春儿未免担忧,小声劝道:“夫人,屋外风大,您又生着病,还是莫要出去了吧。”
“正是要去吹风呢。”端宁一笑,扶稳了春儿。
俩人尚未踏入西院,东风便送来了一声哀叹,还有细细的安慰之声,弼吞言辞温柔,想来他正搂着君罗的肩,这么安慰着:“即使伤感,也莫要伤了身子,玺主若知,也不愿夫人如此。”
夫人!两字震震入耳,让端宁一阵踉跄,夫君竟然将她称作夫人?不过是区区妾室而已,怎能如此,怎堪如此!
于是挣脱了春儿的掺扶,端宁踏入了西院,目光飘往两个亲密的身影所在之处,便见到君罗才从弼吞的膝上起身,并不慌乱,步步生莲地迎了上来,面上泪痕未干,唇角勉强堆笑:
“姐姐来了。”伸手相扶,颇为关切:“今日风大,姐姐快些到房中去。”
苍白的天幕寒光闪闪,闪电隐蔽在云层之后,一明一暗,突然压抑。
而端宁看着君罗,眸中阴暗流淌,却将灿烂的笑意直面弼吞,与君罗挽手而上,一边说:“这几日病体沉痾,未来看望妹妹,不想妹妹还是这般哀伤。”
已走到廊下,与了弼吞微微一礼,却将柔荑轻送,直到见弼吞满目柔情冲着自己,温暖的手掌轻覆自己冰冷的指尖,方才再度莞尔:“夫君,即使君罗妹妹心下哀伤,您也要多多相相劝才是。”
“骤雨将至,姐姐与夫君还是入房吧。”君罗再让,微微保持与弼吞的距离。
弼吞此时左手牵着端宁,却将右手轻摊,含笑看着君罗,此时即使在端宁的面前,他也没有了避忌,无疑让君罗粉面含羞,只微微伸出指尖,却让端宁咬碎了一腔银齿。
“妹妹还是要节哀才好。”饮了一口碧绿的清茶,端宁缓缓抬眸,目光依然温柔如水,仿若的确是关注无限:“玺主毕竟已经仙去,为了大逆之罪人,还是莫要如此哀伤。”
却让君罗神色忽变,嘴边的笑容一僵,一双黑葡萄般的乌眸中,火星隐隐,便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放案上:“姐姐此话何意?仲夏月之乱不过是石品与柒宿挑发的阴谋,这是陛下的圣断。”
端宁自知失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挽回,却又被君罗激起了怒气,于是一哼:“妹妹,内情如何,人尽皆知。”
玉掌重重一拍茶案,君罗愤然起身,自己一直隐忍,这端宁便认为自己真的好欺负么?现在已经过了隐忍的时候,父亲已回徐罗伐,官复原职,端宁以为自己当真怕她不成?
于是冷笑:“什么内情,姐姐不如细细道来,姑姑若是谋逆,君罗便是罪人,当自去请罪。”
端宁一愣,她只知君罗心思深沉,面上却是柔和虚伪,想她并不敢与自己公然争辩,不料今日偏与自己正面杠上了,气得面色铁青,又无从分辩,娇喊了一声:“夫君。”
弼吞看着两个如玉佳人,左右为难,被端宁这么一唤,见她满面憔悴,想起她还在病中,便咳了两声:“君罗,端宁她还在病中,一时口不择言,你就原谅她吧。”
这话已经让端宁有些气结,这么说,在夫君的心中,还是自己的错?面色更青,身子用力一转,却听君罗清洌之声:
“妹妹并不生气,只是这话若是传至外人之耳,只怕引来祸患。”
这再引得端宁一声冷哼:“此屋就只有三人,又如何能传了出去?妹妹你小题大做罢。”
“所以妹妹才提醒姐姐,在这儿说说便罢,若是在外人面前还不知收敛,祸从口出的话……”
不知收敛几字,犹如锥子凿心,端宁气急却如同被木塞堵喉,一个妾室,竟然敢说自己不知收敛!一腔怒火在体内奔涌却找不到出处,一推弼吞:“夫君!”
而君罗却是微微一笑,再不与她争执,只对着弼吞:“夫君不是说申时约了城中贵族么?时辰也快到了,夫君也要准备才是。”
经君罗这么一提醒,弼吞才想起了正事,广袖一拂也不再理会两女之间的争执,君罗见他起身,而端宁还在一边跺着脚生气,心中不由得冷笑,如今自己与端宁,在弼吞的心目之中已经不分轻重,而端宁却还认为自己若刚刚入府之时,只顾着耍小脾气,又怎能赢得更多宠爱?
却偏偏殷勤迎了上去,为弼吞整理衣襟腰带,满面含笑:“夫君如今是一城之主,手握兵权必得陛下看重,但也莫要过于凌人,那些贵族多为夫君长辈,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夫人说得是。”弼吞只见君罗唇边梨涡陷陷,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柔波荡漾,竟然完全忽视了端宁的存在,温柔伏于耳边:“今晚为夫再来陪你。”
霞染双颊,娇羞不语,却送了弼吞出去,君罗方才略摆柔腰,笑对满面青紫的端宁。
“姐姐病体未愈,这雨眼看就要来了,还是回房歇息的好。”
竟然,下了逐客之令,这不由让端宁大怒,见无外人,干脆撕了虚伪的面孔,将案上的青瓷茶碗一拂坠地,食指颤颤指向君罗:“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妾室,竟然敢对本夫人口出不敬!”
见她如此,君罗也一扫温柔,轻轻挑眉:“若是将姐姐刚才所言告诉贱妾之父,姐姐要如何解释污蔑玺主之罪!”
分明就是用自己的家族要胁,君罗此时再无一丝畏惧,步步逼近端宁:“姐姐若是不与君罗为难,君罗自当恭敬相待。”
“与你为难?”大怒之下的端宁咬牙:“若不是你,我与夫君之间依然是琴瑟和鸣、齐眉举案,你我之间,又怎么能各不相犯。”
“君罗若有选择,也不愿坏了姐姐的美满,只是君罗已然身为妾室,姐姐尊贵,又何苦为难君罗?”语气渐软,君罗此话实在真心,相互倾轧的人生实非己所愿,虽然不能真诚相待,但要做到各不相犯也不算为难。
却也只换得连声冷笑,端宁一双柔长的目中满是恨意:“绝不可能,城主府内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你休要得意,你给我记住,无论你如何绞尽心机,永远无法取代我的位置。”
纤弱的身姿因为盛怒之下,颤颤不止,端宁甩袖而出。
君罗轻轻地摇了摇头,无法取代么?你错了,无论是你的正室之位,还是在弼吞心中的位置,我都要取而代之,只有如此,才能成为上州停的主人,堂堂美生之女,怎能甘于妾室。
一朵笑容绽开,雨便在此时迷蒙开来。
听说,毗昙已为司量部令,位袭大等入主和白,不过短短十日的时间,便查处了前任和白之中四人贪污之行,将他们抄家下狱,既然如此,和白之位便有了四个虚空。
毗昙、美生、夏宗、春秋、龙春、金舒玄,已有的和白为此六人,既然有了四名虚空,这么说周真公也有希望入主和白,因此君罗才提醒弼吞联络城中贵族,必须要为周真公争取更多的支持,才能紧紧抓牢这个机会。
此时不是与端宁争风吃醋的时候,君罗唇角的笑容更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