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未举,两眉长皱,人生何苦。
三日转瞬而过,卯时之后,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随着日落西山而黯淡无色,青碧的天空被黑暗一点一点地渲染最终完全吞噬,宫灯依次辉煌,随着清凉的晚风流光四溢,新罗宫逐渐璀璨起来,仿若与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
踏着一路的彩光,洛伊在几名神女的陪伴下来到了神堂,香烛缭绕在封闭寂静的空间,除了两名高阶神女与洛伊,其余的人都留在了神堂之外。
洛伊略略扫视了一眼神堂,这里不同于虞楚神堂的空旷和荒芜,而是暗香缭绕灯烛辉煌,少了几分神圣添了更多温馨,温馨?洛伊淡淡地笑了,总之新罗的神堂和她从小所见极为不同。
抚了抚身上素白的祭祀之服,洛伊身姿端正地盘坐在冰蚕蒲团之上,闭目养神,她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息之声,这让她的心里无比的沉静,几日里来,这是洛伊最为平静的时刻。
是的,她只是安静地在等待着。
仿若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仿若已经静坐了极久,洛伊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沉静的心忽然激动起来,她蓦地睁开了眼。
两名高阶神女显然也听到了奇异的声响,起身正准备绕过祭台查看,趁着两人背对自己,洛伊悄无声息地站立起身,竖起手掌极快地往两人的颈后削了下去。
“扑”“扑”两声,两名神女瘫倒在地,与此同时那祭台之后绕出了一个深黑的身影。
两双迫不及待地眸子迎面遇上,满室的灯火璀璨便黯淡了下来,毗昙深黑如漆的两点乌眸之中,只有洛伊倩然而立的身影,见到她安然无恙,他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欣喜若狂。
还没有想好第一句话,洛伊便身陷一个温柔的怀抱,熟悉的离离青稞般悠然的清香又包围了她,悬了几日之心方才安稳,她有些贪婪地深深呼吸着,极度眷念不肯抽离。
“我们先离开这里。”低沉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毗昙重重地搂了一下洛伊,方才极为不舍地放开。
两个美好相随的身影,极快地隐入了神堂的密道之中。
而远在昙华殿内的美室,此时一人安坐于暖香堂中,浅啜一口香茗,绽开了一朵极为娴静的笑容。
宫内神堂的秘密出口直通西雀门外,这里地处英耳峰其中的一处山脉,四周荒芜人烟,此时清凉的银光笼罩着静谧的空谷,茂盛的繁星钻石一般地镶嵌在深沉的天幕上,群山隐隐银涛起伏,整个世界如此的晶莹无睱,不由得让洛伊心旷神怡。
眼见着洛伊欣喜的神情,毗昙心中微微一荡,他想就这么搂着她站在这里一直迎来日出,只是现今的情形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只能有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洛伊的额头,却低声说:“我带你去公主藏身的密林。”
“莫急。”洛伊微一用力,紧握毗昙修长的手指,双目之中带着丝迫切:“我不放心流云,你陪我去一趟上次那些山贼绑我之处。”
毗昙因不知流云已经逃出宫去,难免惊奇:“流云为何在那里?”
“路上慢慢告诉你。”洛伊轻轻一笑,她知道毗昙不会拒绝他。
今夜不能让他留在公主藏身之处,因为那里……
——
三日之前,廉宗心急入焚地赶到麒麟山上的密宅。
那名逃脱的死士经过层层通传,总算是见到了廉宗,与他禀报了宫内的情形以及自己如何逃脱的经过。
德曼听闻瘐信等人正在遭受酷刑,心内便是狠狠一沉,跟着又是眉间一亮,她想到了可能解救人质的办法。
既然仵作们要抬出死尸扔往乱葬岗,便有了安排人手冒充仵作们入宫的机会;只要有了这个机会,便可能寻得救出人质的时机。
只是何人前去冒充仵作倒成了一个难题。
武艺出众的当为毗昙与月夜,不过两人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如若前去倒让人一眼识穿,再说毗昙自从得知洛伊三日后会于神堂为陛下祈福,便开始坐立不安,求德曼要了神宫秘道的地图,自己在一边锁眉研究起来。
议论了一个来回,最终决定雪地与廉宗带头,还有熟悉宫内情况的竹方,领上几名武艺高强的死士,埋伏在乱葬岗附近等待下手的时机。
一连过了三日,几人无功而返,看来前几日的一番酷刑折磨死了那些人后,美室也稍有收敛,这让德曼微微放心的同时,又因为迟迟没有机会混入宫廷而坐立难安。
一直到今晚,总算是有了机会!
当忍耐着阵阵腐臭以及各种蚊虫的叮咬,埋伏在乱葬岗旁的雪地等人总算是看到身着长麻衣,面蒙粗麻布的仵作们抬着尸体出现在眼前时,双双目光在幽幽暗夜中,几乎发出了兴奋的惨绿,迫不及待地跳将出去,不过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些仵作,几人再换上他们的衣裳,便直奔新罗宫的玄北门而去。
再说宫内——
关押郎徒们的木围哭喊之声此起彼伏,不断地有人咽气,血肉模糊地尸首被侍卫们从木围之中拖出,堆到木围外的刑场之中,因为这几日的尸首都没有及时地处理,侍卫们也是报怨连连,到了今日,总算是允许将这些尸首运出宫去,才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关押龙华香徒们的木围忽然从外拉开,一个血肉模糊人被两名侍卫扔了进来,高岛见他身上的郎装隐隐能看出一点蓝色,立马爬过去将那人的身体反转,竟然是瘐信!
瘐信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引得四周的郎徒们又是一阵嘤嘤地哭泣之声,再加上木围之内,一名挣扎了几日的郎徒终于咽了气,悲哀和恐惧的气氛四处弥漫,哭声更加响亮了起来。
几名仵作抬着担架入内,背对着侍卫们,故意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有些鬼祟地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不由得引起了高岛的注意,他细看了仵作几眼,忽然大惊。
他认出了仵作竟然是竹方!而旁边另一个仵作干脆将脸上的麻布一松,众人见他竟然是雪地,哭声便小了几分,仿若一丝光明穿透了森森黑狱,见到了他们,大家就见到活命的机会。
而竹方见到高岛还活着心中也是一阵欣喜,不过此时不是话旧的时机,他与雪地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将瘐信抬上担架,又从地上抹了一手的血污,将瘐信一张脸抹得面目全非,便在众郎徒紧张的注视之下,居然顺利地将瘐信在侍卫们虎视眈眈之下,抬了出去。
几人没想到此次行动竟然如此顺利,他们更没有想到他们已经踩入了陷井!
——
麒麟峰的密宅之中,当德曼与月夜看到瘐信竟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瞬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好不容易想到办法打入宫廷,不过也没有奢望过能将瘐信轻易地救出,但现在他就在这里,虽然满面血污伤痕累累。
德曼兴奋地站起身子却又愣在了当地,她只是哀伤地看着他,她不能拉着他的手急声追问,或是安慰,或是哭泣,她紧紧地抿着唇,看着月夜兴奋地扑上去与瘐信拥抱庆祝,又是一次死里逃生。
昭火看着昏暗的烛火下,德曼忧伤难掩的半张面孔,将一声长息叹在了心底。
可怜的德曼,她终究还是不能好好相爱一场。
而留给他们高兴或是忧伤的时间不多,随着瘐信等人进入密宅之中,上百名身着红衣的杀手便在柒宿的一声令下,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将这密宅包围得严严实实,瘐信一旦逃出宫外必然会立即来见德曼,柒宿只跟在他的身后便到了这麒麟峰。
今晚的月色清亮如水,柒宿远远注视着密宅之内隐隐的灯火,双目之中狠绝的杀意冰冷袭卷,玺主已经下了必杀令,他与德曼之间的恩怨总算是要在今晚彻底了断,就在此时。
柒宿缓缓地竖起了手臂,分队头领们听令纷纷带头满弓,上百支火箭瞬间便对准了山谷之中幽静的密宅,随着“放箭”两字,一阵红雨便从天而降,一时之间杀声四起彻底沸腾了这个本应寂静的山谷。
宅内的几个人大吃一惊,德曼立即反应过来是中了美室之计,难怪瘐信能这么轻易就被救出,看来这又是美室的欲擒故纵,外面已是杀声四起刀剑铿锵,不断由利剑穿过肉体与惨叫之声传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廉宗的手下就被屠杀一尽,廉宗步伐慌乱面无人色地入内禀报。
他们已经陷入了层层包围,带队的正是柒宿公!
瘐信此时已不顾身上的伤痛,到窗边轻轻推开木棂查看,面色愈加沉重。
“院内至少有百人,看来想要硬闯出去已是不能。”
“他们是有备而来。”德曼沉吟道,两道英眉紧皱:“现在情形万分凶险,既然我们不能抵抗,莫如我与他们一起回去…….”
“公主不可!”
德曼话音未落,大家倒是异口同声。
“绝不能这么做,既然是柒宿公带队,我与他还有些旧情,让我去哀求于他。”昭火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她一把紧紧拉住德曼,自己就要往外冲去。
“娘,此时任何哀求都不顶用。”德曼摇了摇头,阻挡了昭火,目光沉痛。
昭火也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凄婉却又坚定不移:“那么即使如此,也不能让公主落入他们的手中。”
德曼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的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再次扫视众人,见大家都是满面坚定,知道他们是下了决心与自己同生共死,抿了抿唇,总算是说出——
“那么还有一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