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
这个夜晚注定让许多人无法入睡,薛原府中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宝宗抄着手在薛原面前一反常态地来回不停,浑圆的额头上结满了黄豆般大的汗滴,薛原也是乌眉紧皱沉默不语,刚毅的嘴角下垂愈添严肃,让这父子二人如此焦急的原因正是因为宝良。
自从入宫之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未有见到宝良的身影。
忽然一拳砸在茶案之上,一贯沉稳的宝宗显然压制不住自己的急躁,他咬着牙语带愤慨:“父亲!宝良明明是出宫之后在回府的路上被人劫持,除了上大等以外,还有谁能做出如此阴险之事?”
今日申时,薛原就得知了沁竹园内发生的落毒之事,知悉并未牵连宝良在内才暗暗放心,不料宝良出宫之后却忽然被劫,就连轿夫也完全失去了踪迹,尽管自己发动了所有的家丁甚至部分兵士细细搜寻,却没有丝毫的痕迹。
“英娜投毒被查明,她是绝不可能嫁与春秋为妻了,上大等定是一时不愤才会劫持了宝良,父亲,宝良如若落在他们手里……”
“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薛原沉声。
得知宝良失踪之后,薛原立即赶往宫内,想要面见玺主,却不料被掌殿宫女拦下,竟然说玺主出宫闲游并不在昙华殿中!
这样的时候玺主怎么会出宫闲游?
这件事分明透着古怪,但自己却琢磨不透,如今迫在眉睫,究竟应当如何?
“父亲!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宝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呀!”宝宗见薛原只是沉思,最后一丝理智也抛诸脑后,狠跺了一下脚转身便踏入院中,叫上一群家丁拿着铁剑便浩浩荡荡地往世宗府而去。
——
这一夜,新罗不可一世的上大等府上也是注定不得安宁,他们同样在申时已经得知英娜被困义禁府的消息,夏宗当时就去义禁府要人,而世宗也立即入宫面见美室。
当然,两人都是无功而返。
公主亲自下令将英娜拘禁在义禁府,义禁府令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将英娜放出,并且对于投毒案的始末也是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半分,这两父子在家中一商议,竟然怀疑是薛原为了将宝良嫁给春秋才嫁祸的英娜,夏宗已然气得将堂屋的陶瓷都摔碎了一堆,咬牙切齿地说如若果然如此他定要将薛原矬骨扬灰。
而世宗虽然不致暴跳如雷但也疑虑满腹,玺主先是避而不见如今更是干脆去闲游了,难道真的是想偏心于薛原?
这是世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如若薛原与王室联姻而春秋最终成为王储,那薛原的权势定会超越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有他的家族,才能拥有仅次于王室与玺主的权势,无论薛原如何的逢迎奉承,新罗的上大等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世宗!
忽闻院内一阵嘈杂,竟然是刀戈碰撞之声,世宗与夏宗面面相觑,夏宗两道眉毛挑得成了一个标准的八字,大怒之下随便提了一把铁剑就冲出了堂屋。
原来是宝宗与家丁发生了冲突,正在院内厮打。
“岂有此理!竟然在上大等府中如此胡闹,是想造反么?”夏宗手提铁剑,但明知自己不是宝宗的对手,当然没有上前与他比剑,只是站在院前怒喝。
宝宗这才住手,还剑入鞘屈身一礼:“小人有要事求见上大等,只是这些恶奴不来通传,一时不愤才动了手,还请大等勿怪。”
见宝宗虽然行了礼,不过语气铿锵态度强硬一丝服软的意思也没有,夏宗恼怒异常,只是明知自己家中的家丁绝不可能抵挡住宝宗,只得强自摁了下去,语带戏谑:“宝宗郎这么晚来大等府,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宝宗刚毅的下巴微抬,双目直盯着夏宗:“小女宝良今日出宫之后,在回府的途中遭劫,小人特来向上大等讨个示意。”
“岂有此理!你的女儿被持,来我这里讨什么示意?”夏宗只觉得宝宗荒谬,却没有明白他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
忽闻两声冷笑,世宗也从堂屋出来,沉声道:“你们是怀疑我们劫持了宝良?”
宝宗尚未出声,夏宗已经摁捺不住了,像只青蛙一般跳将起来,嗓子里像被堵了个核桃,声音尖利刺耳:“什么破烂玩意!你以为你们家女儿是个稀世之宝不成?值得堂堂大等去劫持?”
见夏宗口不择言,世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如果薛原公怀疑此事是我干的,那么明日一早就一起去面见陛下吧,我对于英娜投毒一事,也是疑窦丛丛。”
看着世宗阴沉的面孔,宝宗的心重重沉了下去,难道说,他们竟然怀疑英娜投毒一事另有蹊跷?这么说来,宝良果真是被世宗劫持?
正欲再问,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怒喝,刚回过头就被一记耳光重重扇在脸上。
原来是薛原赶到了,他当然是掐算好了时间,既让宝宗出面给世宗父子一个下马威,让世宗父子不至对宝良不利,也在恰当的时机阻止了事态恶化,毕竟玺主不在宫内,而且此时又是议定王储的关健是时期,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既然打了宝宗一记耳光,当然做戏要做全套,于是诚恳地屈身行礼求得上大等原谅,在世宗父子鄙视又无可奈何的目光之中,与宝宗扬场而去。
——
南市之上多以赌坊和酒肆为主,常常聚集了大帮大帮的贵族与闲人,各种喧嚣、调笑、赢者的放肆与输者的咒骂,还夹杂着流莺花娘们低回婉转的娇语,沸沸沸扬扬直到子时。
那些无论输赢皆眼眶通红的赌徒们,步伐虚浮地从各个赌场和酒肆离开之后,南市的夜晚才逐渐恢复了应有的安宁与深遂,墙边檐下那殷红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摆荡,整条南市灯火璀璨,游光艳浮,空荡而宽敞的大街上,灯火与月影交映之间,一个绯红的身影负手而立,他注视着面前虚掩的赌场的木门,一双清目微咪,依稀有泪光一闪。
他是春秋。
廉宗已经候在了门后,他迫于毗昙之威不得不帮助他,不过对于春秋这样子王孙贵族当然也不能放弃,他弯腰屈身站在半扇门后,松驰的眼睑往上略翻,更显出了那双黑少白多的死鱼眼,毗昙在他脸上所留的那条从眉角直至下颔的伤痕,就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一般,只是他此时那张长驴面孔之上堆满了谦卑与奉承,倒并不显阴森可怕。
春秋还在犹豫,他也不出去催促,经商二十余年编织了遍布三国的情报网,廉宗绝不缺乏察言观色,他能从毗昙的手中偷生的确不是偶然。
一直到春秋将那虚掩的木门轻轻推开,廉宗才堆起了一脸的笑意,而腰身却更低的屈了下去。
宝良好不容易才从那黑甜的梦境中清醒,一时之间当然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她又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尚在梦境之中。
可是凉意分明,腰身肩背酸痛不已,心中一惊才猛地又睁开了眼。
房内有昏暗的烛光,堆放着木箱竹篮散落着杯碗瓷碟,倒像是个放置杂物之所,自己背靠着墙角,身下却垫了几个蒲团,四肢并无束缚却是绵软无力,头昏目沉竟像是遭了梦魇一般。
好不容易才忆起了沁竹园之事,还有那皎月殿内让人心惊胆跳的对峙,眼看着英娜被带去了义禁府,自己虽安然出宫却也心悸难安,可是自己明明出宫,那之后的事却想不起一丝半点,怎么到了这般情境更是茫然未知,心中害怕起来只在角落之中嘤嘤哭泣,无奈手上连拭泪的力度都没有了,甚是楚楚可怜。
正在又惊又惧之中,忽闻一声门响,更有凉风袭面,那满脸的热泪瞬间丧失了热度,下意识地缩了缩肩,两道惊惧地目光犹豫着盯向那两扇微开的木门,宝良轻咬着自己的樱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看见那抹绯红的身影,依然一如往常温柔和婉的翩翩公子,不急不缓踱到自己的面前,唇角带着谦和的笑意,将自己拥入温暖的怀中,宠溺柔软的语气在耳边轻响:“宝良小姐受惊了,请恕小生无礼。”
宝良仿若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绮丽多姿春暖花开,她终于放松了身心就这么在那个幽香的怀抱中,毫无顾忌地抽噎起来。
——
美室之所以能够力控王室的权威,成为新罗叱咤风云的实际掌权者,是因为她的身后有着贵族与兵部令两个强有力的后盾支持,世宗身为上大等,是和白会议的主持者是贵族们仰仗的首领,他更是美室第一任丈夫并且与美室共有一子,他与美室的利益联系紧密有如一条船上的蚂蚱,想要让他背叛美室绝无可能。
兵部令薛原在新罗是受到百姓与王室仰仗的镇国将军,他手握新罗宫以及徐罗伐城内所有兵士调度之权,如今驻守边境的武官也基本是薛原一手调教,他是美室的情人,为了美室不惜违旨改诏,想要让他背叛美室同样绝无可能。
但这并不代表着世宗与薛原之间就没有矛盾,其实二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纷争不断,不过是没有达到爆发点而已。
这一切都逃不过春秋那双看似多情的朗朗清目,在尚未踏足新罗国土之时,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他故意接近美生与他在赌场妓房虚度光阴,让美室以为他不过是纨绔子弟对他戒备全无,他存心泄露了自己想认识名门淑女的心思,果然让美生安排了英娜与宝良与他相识。
这就是春秋的计划,对待英娜与宝良同样的款款深情温柔礼让,二女若是相争,那她们身后的家族又岂能让步?
只是这个计划之中意外地出现了君罗,这为春秋添了许多的犹豫与烦恼,君罗设计陷害英娜让春秋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先维护了君罗的周全,然后安排身边的侍卫们通知廉宗,让他在宝良回宫的途中加以劫持,薛原必疑是世宗所为,二人之间的矛盾必然激化。
明日再将宝良亲自带入宫中,禀报陛下已与宝良春风一渡,请求陛下赐婚。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世宗会怎么以为?他会如何对待薛原,如何对待美室?
拭目以待。
春秋温柔地安抚着宝良,唇角的笑意渐带诡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