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大殿之外,俩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春秋还是负着手,不紧不慢的步伐如闲亭信步。身后的德曼衣袂翩翩秀发轻扬,步伐仓促而匆忙,好容易追上了春秋,已经是气喘吁吁。
一回头,春秋挑着眼角看着德曼,眸中的戏谑一闪而过:“姨母,你还有什么话说?”
“春秋……”德曼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角,还是急切道:“你切莫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被美室利用,你可知道……”
“你还有空来担心我?”春秋笑得温柔,轻轻摇了摇头:“该怎么赢过我,可是有了把握?”
德曼一愣,关切的眼神一滞,她发现春秋越来越让她看不清。
“公主殿下,很早以前就想告诉您,不要以为是我的姨母就想着代替什么,我母亲是天明公主,她的一切,你都无法代替。”春秋凑近德曼的耳畔,语气还是那么温柔:“还有就是,母亲的一切只有我才能继承,是我金春秋!王位,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看着春秋拂袖而去的背影,德曼面色凝重,原来以为他只是少年人的心性,任性贪玩一些,而美生又历来擅长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春秋才与他走得近点,但如今看来,春秋竟然是一心想要投靠美室与自己为敌了。看透了这些心便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不惧怕强大的敌人,不惧怕那些刀光剑影,但害怕与自己的亲人对峙。
春秋,他是姐姐的唯一的儿子,德曼想到姐姐,心中更痛,为了保护自己失去生命的姐姐,当然也不想看到自己与春秋敌对,那么现在,究竟应当怎么做?
春秋才回到皎月殿,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息喝口茶回味一下今日大殿发生那些事儿,就看到一身紫色大等服饰的龙春步伐生风,匆匆奔来,殿前的侍卫见他来势汹汹正想伸手阻挡,却被龙春手臂一伸,差点没被直接推入殿内。
春秋忙斟了一杯茶,及时地递到龙春的唇边,面上摆出无奈而讨好的笑容:“叔叔喝茶。”
龙春一肚子心焦火燥,满脑子的猜疑不解,却被春秋这杯笑面茶献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如何发作,只得咬了咬牙,接过茶来仰头喝尽再重重往案上一放,一屁股坐在茶案旁边的楠木椅上,一双眼只瞪着春秋,狠狠地说:“你的父亲母亲,都是被美室害死!你为何要如此?竟然投靠了美室去!”
春秋本还想着陪陪笑脸敷衍一通,见龙春当面便是如此重责,不由得严肃了脸面:“叔叔这么重的指责,侄儿担当不起。”
“春秋!”龙春心情激动,就连眼角都泛起了泪意:“你可知道,你的母亲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那是因为美室曾经告诉过她,美室在这世上什么都不会惧怕,唯一所惧的是飞逝的时光而已,因此,你的母亲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明白吗?春秋!”
“春秋,你可知道,美室她只是想利用你!那个女人蛇蝎心肠,就算是最终将你送上了王位,也只是想操控你成为傀儡而已。”眼看着提到天明,春秋的眼角也渐渐湿润,龙春继续苦口婆心,一门心思想把春秋拉回正途之上。
“叔叔,您认为侄儿当真不知?”春秋强忍心中酸涩,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才往龙春的方向倾了倾身子,稍稍掩口……
他的满腹计较本来想瞒住所有的人,不过仔细衡量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也需要更多势力的支撑,如果能够说服龙春站在自己身后,胜算无疑又增加了几分,于是便半趴在茶案上,与龙春细细说来。
昙华殿内气氛沉重而严肃,三人都沉着面孔却无一人作声。
夏宗一双灵活的眼眸在美室与世宗面上来回穿梭,总算是沉不住气,尖声打破了沉寂。
“娘,春秋的出现您是知道的么?那么,是想要将春秋推上王位么?!”
那般尖利与不愤震荡着议事厅内有些清冷的空气,却没有引起美室的丝毫变化,她挺直了肩僵坐在上首,她的福髻依然一丝不乱,青丝上所佩的镶金花蝶钿依然振翅欲飞,一双有如新月之眉保持着平缓的弧度,略垂着眸,睫毛都不曾颤动半分。她像已经进入了真空的状态,她的时间已经暂停,甚至,她都没有醒悟过来现在身在何处。
一个要做女王,一个力主废除骨品制。
身为女儿身,身为色供之身的自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过是想要改变出身而已,而她的对手们,什么时候开始怀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想法!
输了呀,美室!从一开始……
世宗此时也在紧张地打量美室的面色,心中权衡着计算着,见美室只是发呆,竟半分不似往日的玺主,心中慌乱:“夫人,如若真是如此考虑,那么春秋一定要娶了英娜才行,夫人!这一点我们绝不能退让,既然春秋要坐上王位的话……”
美室依然不为所动,她完全没有将世宗的焦虑看在眼里。
“夫人!”世宗从未感到如此慌张,这一切都太过陌生,这样的美室是他完全不曾认识的美室,他凭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惊惶。
尽管,那时他在自己与美室的床上,发现那两个纠缠的满带欲望的身影,愣怔着将满满一壶桂花酒砸在坚硬的地上,整个酥暖的空间刹那弥漫着一股美室曾经最爱的香味。
美室从身下那个尊贵的躯体上,抬起了半个酥胸,一双杏眼微咪,映着半点残烛,却还是那般平静而娇媚的目光。
“世宗,勿要惊扰了圣驾!”温柔而笃定的语气,玉指轻弹,娇笑着又伏下了那令他熟悉而迷恋不已的,温暖而丰盈得吹弹可破的冰肌玉体。
但即使在那个时候,世宗也是踏实的,他知道那个女人会将他带到什么地步!
可是现在,世宗慌乱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美室竖起了半截手臂,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没有聚焦的眼神依然空灵而茫然,语气也是轻飘飘的,陌生得让人惊惶。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
两父子四目相对,一人仓惶一人激愤。
——
洛伊这两日只在自己的西厢里,密密地回忆着关于仁爱村的一切,将那些可疑之处梳理了再梳理,心中怀疑的那个影像越来越清晰,如若真的是他精心安排步步为营,他的目的与动机又会是什么呢?洛伊拧着眉,在这个环节上倒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必须解开动机之谜,才能想办法找到实据,洛伊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因此只捏着支毛笔在纸上来回勾画,写的却是自己都看不清的字符。
更连毗昙到了她的背后,她也没有丝毫发觉。
眼上一暖,跟着是一片漆黑,鼻尖却略过了那熟悉的青草的清新之味,洛伊知道毗昙在逗她,也不说话反转了手腕,毛笔轻扬,同时足尖轻点略拔身形。眼前一亮重见光明,毗昙的左颊上已经多了一道漆黑的弧度,像一撇没长对位置的胡子,滑稽可笑。
毗昙非但不恼,反而拍掌两声:“果然是天资聪颖,才教你的都可以应用得如此熟练了。”
原来自从洛伊当日遭劫,毗昙虽然毫发无损的将她救出却是日日悬心,这几日几乎不曾离了洛伊身边半步,即使这样,还是不放心。于是干脆便教起了洛伊身法武艺,洛伊本来也是有些基础的,自然是进步神速,于是便上演了今天这一出。
“今日不是有殿议吗?副君的人选可是大事,你为何没有入宫?”洛伊沾湿了手绢,一手扶着毗昙的肩头,一手轻轻帮他擦拭着面上的墨迹,一边问。
“不用进宫,此时也被大殿之前的惊天巨浪浇湿了身子。”毗昙撇了撇嘴:“阏川郎来了,说今日大殿发生了大事,传我们俩入宫呢。”
于是将阏川所说细细告诉了洛伊,俩人一边交谈一边整理了一下姿容,与阏川一起入得宫去。
仪门之外还聚集着一帮贵族久久不肯散去,议论纷纷心神不宁,今日当值的天市垣徒也是满面戒备,但心内肯定也是好奇的,伸长了耳朵凝神细听,差点一不注意就放了两个女子入内连出入令都没有查看。
疏忽的郎徒吐了吐舌头,细细查问了那两个女子一通才放了入内,这一切落在了洛伊的眼里,她却是不动声色,一边出示出入令牌一边问那郎徒。
“刚才那两名女子是宫女么?”
郎徒见是国仙之女问起,不敢怠慢,殷勤道:“其中一人是昙华殿的宫女,另一个却是英娜小姐的私家侍婢,因为这几日她有些小恙,玺主怕宫内的侍女不知她一惯的喜恶,便特别命令接了私家侍婢入内服侍。”
洛伊听了只点了点头,却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可有何古怪?”毗昙见洛伊心事沉沉的样子,在她的耳边轻问。
“没什么,刚才看见小英了便顺口问问。”话虽如此,洛伊却心神不宁,这不免引起了毗昙的惊疑,跟着也若有所思起来。(未完待续)